第一章 受傷
額頭突突的疼,葉知秋看着一步步走來的男子,滿臉譏誚。她以為眼一閉一睜后,會看見心心念念的江帆,卻不曾想到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居然是季沐影,她這輩子最恨的人!
她嫁給他十三載,歡喜了兩年,忍受了五年,恨了六年。如果江帆還活着,或許她會待在清璃院中忍氣吞聲一輩子。為了江帆,她可以什麼都不要,但他為了白郁離白姨娘生的兒子竟然不惜對江帆下手!
葉知秋至今還記得江帆死在她懷中時的場景,那濃烈的悔意和仇恨幾乎撕裂她的理智,也或許真的失去了理智,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遍地血腥,飄的到處都是,濃到令人喘不過氣。
一想到季沐影站在火海中渾身是血的模樣和扭曲到醜陋的嘴臉,葉知秋就覺得十分快意。
季沐影強忍着心中的不耐,眼瞼微垂,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新嫁娘,平聲靜氣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快,這件事也確實是母親不對,她沒有管教好下人,不小心衝撞了你和流螢妹妹,但既然沒什麼大事,你還要生氣到幾時?”
葉知秋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眸,只覺得他瘋了!這算什麼?秋後算賬?還是顛倒是非黑白?流螢和她本是一對雙生子,在她嫁入季家的第二天就死了,被季夫人身邊的丫鬟泠月推入河中淹死的,至今都死了十三年了!現在提起流螢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沒什麼大事?
一死一傷還叫沒什麼大事?
她下意識摸了摸額頭,一同被推入河中的還有她,頭上的傷就是那時被推了河中磕的,磕的鮮血淋漓,因為流螢的死,她自責了一輩子,傷口也疼了一輩子,每次頭疼欲裂的時候,她對季沐影和季家的恨就多一分。
柔軟的觸覺自指腹傳來,黏膩的液體浸濕指尖,葉知秋一怔,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嗅覺,十三年了,為什麼還會流血?她錯愕抬眸凝視四周,大紅的紗幔,大紅的蠟燭,大紅的囍字和耀眼奪目的鳳冠,無一不刺痛她的眼眸,這些東西在得知流螢死訊時都被拆除銷毀!現在為什麼又出現了?她又為什麼在這裏?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彷彿剎那間被人當頭潑了盆冷水,全身血液凝結,無力地叫囂着疼痛。
季沐影看她一臉怔愣手撫額頭的動作,眼底漸漸攏上一層陰鬱,他剛說沒什麼大事,她就開始拿喬裝可憐,故意讓他難堪嗎?如果不是為了……他怎麼可能娶這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女!
季沐影側坐在床旁,輕輕拉過葉知秋柔若無骨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知秋,我問過大夫了,你的額頭並沒有什麼大礙,只需靜養幾日便可。娘知道你因為她的原因而受傷,已經難過一整天了,泠月也受到了懲罰,在娘的院中跪了好幾個時辰,娘說了,你什麼時候氣消了,她什麼時候才能起來。”
葉知秋聽到泠月兩個字時,腦袋轟的一聲亂成一團,眼前一陣陣發黑,臉色蒼白如紙,她張了張唇,幾個字說得異常艱難:“泠月不是……死了嗎?”
季沐影蹙眉,“雖然她害你們姐妹倆遭了罪,但何至於死?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說,免得傳出你刻薄歹毒的名聲。”
雖說他並不在乎她的名聲是否好壞,但畢竟兩人剛完婚,而且關乎奪嫡大事,他不敢有絲毫馬虎,萬一壞了四皇子的大事,他萬死難辭其咎!
葉知秋胃裏噁心的翻騰,心像刀刮一樣疼着。泠月,泠月,這個名字已經許久不曾在她耳邊響起過,因為每次提起都讓她恨得咬牙切齒,儘管泠月這個人已經被她千刀萬剮!她害死了流螢,害她的孩子胎死腹中,害她家破人亡,害她背負毒婦的惡名,害她差點一無所有……
所以她在季沐影納白郁離和泠月為妾的那天晚上,在泠月和季沐影的新房裏,將泠月千刀萬剮!想到父親和母親,想到被她捧在手心裏的流螢,想到雲英未嫁的二姐和三姐,想到大哥大嫂和他們的孩子,想到遠在邊關的二哥,想到葉府上下數百的僕從,她心中的恨意就愈加濃烈!殷紅的血液濺得到處都是,染紅了新房,染紅了她的衣裙,也染紅了她眼中的瘋狂,她用最慘烈的方式,慘烈了別人,也慘烈了自己的餘生!
可他卻說泠月沒有死,說她罪不至死……
多年不曾哭過的葉知秋眼淚突然掉下來,水霧迷濛中看到季沐影那張俊美精緻的臉龐,還是年輕時的模樣……
她突然有些不明白,對她來說悔恨痛苦的十三年,究竟是黃粱一夢,還是確確實實經歷過,她已經分不清了……
胃裏陣陣抽痛,葉知秋抽回被季沐影握住的手,趴在床頭乾嘔。
季沐影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幾步衝到外間,對着外面想進卻不敢進的婢女沉聲道:“春江,快去把劉大夫請來,秋月,你素來細心,又懂些醫理,快去看看二少奶奶怎麼樣了。”
春江和秋月本是葉知秋的陪嫁丫鬟,方才季沐影說由他來照顧小姐,又命她們不許打擾,這才一直在外間候着。此時聽他吩咐,兩人心裏一咯噔,直覺不好,春江看了秋月一眼,見她搖頭,咬了咬牙,提起裙擺向客房跑去。
秋月沖季沐影福了福身,這才幾步跑到裏間,看見葉知秋一邊乾嘔一邊眼淚直淌的模樣,鼻子一酸,尖叫一聲:“二少奶奶!”
秋月一把撲過去,輕輕拍着葉知秋的背為她順氣,眼淚也掉下來。
小姐和流螢小姐雖然是庶女,姨娘也死的早,但老爺和夫人一直把她們視若掌上明珠,除卻十二歲時出過一次意外,何曾受過一絲委屈。不曾想剛嫁到季家兩天,就受了這麼重的傷,流螢小姐更是到現在都沒有醒來,不知道老爺看見了該有多心疼。
可再心疼又有什麼用?小姐一個庶女,老爺官職又低,姑爺頭上還有一個頗得季夫人喜愛的世子爺,季夫人想要對付小姐,誰又能幫的上忙?
雖然世子爺和姑爺都是季夫人的兒子,但世子爺還有一位家世相貌樣樣出挑的大少奶奶,她的父親是朝中二品侍郎,不僅能幫襯季侯爺,還能為世子爺帶來助力。相比之下小姐自然什麼都不是。
葉知秋吐了一會兒后舒服了很多,秋月連忙給她倒了一杯水,葉知秋喝了幾口壓下嘴裏的苦澀,將茶杯遞給秋月後定定地看着她,有些愣忡,秋月為人穩重,心思細膩,加之會些醫理,一直是她的得力助手,自從江帆出生后,秋月就全權負責江帆的衣食住行,從不曾出現過紕漏,這也是季沐影不得不對她出手的原因。
在那個恍若現實的夢境中,秋月已經死了六年了,如今再見,葉知秋有些恍惚。
秋月沒看見小姐的表情,專心為她診脈,季沐影站在她的身後,蹙眉問道:“二少奶奶的身體如何?”
昨晚本是洞房花燭夜,只因春江叫了葉知秋小姐,季沐影大發雷霆,罰所有陪嫁丫鬟跪了一整夜,任憑葉知秋怎麼求情也不應允,反而指責她不會管教下人,最後拋下新娘揚長而去。因為這件事,四個陪嫁丫鬟病了兩個,春江和秋月也因為腿腳不便沒有跟着葉知秋去向季夫人請安,這才讓泠月有機可趁害了葉知秋和葉流螢。
秋月替葉知秋掖好被子,這才垂首低眉道:“回二少爺,二少奶奶只是急火攻心,好好休息幾日便可,並無大礙。”
葉知秋額上的傷究竟有多重,在場的幾人都心知肚明,早上劉大夫會診后只說並無大礙四個字,姑爺也希望小姐“並無大礙”,所以秋月不敢往嚴重說,反正說了姑爺也不會信,否則就不會譴春江去請劉大夫。
果然不出秋月所料,被急急忙忙請來的劉大夫連藥方都沒開,只推說沒什麼大事,好好休息幾日便可。
葉知秋的目光緩緩移到劉大夫的臉上,他明面上是季夫人的人,和泠月合謀害死她的孩子后告老還鄉,因為那時候她還對季沐影滿心愛慕,不捨得他在婆婆和媳婦之間為難,便壓下這件事。直到泠月死的那晚,她才知道原來所有的事都並非如她想像的那般簡單。
正如她一直不明白她的父親只是一個五品小官,不能為他籌謀的大事帶來一點助力,他為什麼要娶她為妻一般。
劉大夫被她如看死人一般的眼光看得冷汗涔涔,不知所措的瞟了季沐影一眼,他可是完全按照他和季夫人的原話說的,一句沒敢多加。季沐影被他那一眼瞟的心頭火氣,恨不得一腳踹過去,不耐煩的轉移了話題:“劉大夫方才是在為流螢妹妹診治吧?她現在如何了?”
葉知秋心頭一跳。
劉大夫點頭哈腰,唯唯諾諾道:“回二少爺,葉五小姐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只是她燒了一天,似乎燒壞了腦子,方才醒來,什麼都不記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此等情況,老夫也無能為力啊,您……”
葉知秋“呼”的一聲坐起來,目光灼灼,臉頰因為激動害怕欣喜等情緒變得通紅,她手忙腳亂的爬下床,連鞋都顧不上穿,瘋狂地向外跑去,狀似瘋魔。
不一樣!不一樣!和夢裏的不一樣!流螢沒有死,她還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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