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貧道已經大膽一千年了
蓬萊,東海最為神秘的地方,摘星樓一如既往是那座摘星樓,只是唯獨不見了當年的老神仙。
白髮男子身穿一身青衫道袍,頭束髮髻,仙氣凌然,他靜靜的佇立在上清觀龜駝碑旁,久久不曾言語。
當年他第一次上這上清觀的時候,是他師父,也就是現在摘星樓那個新供奉上去的牌位帶他上山的,那一年正值寒冬,鵝毛大雪不止,摘星樓第十七代天門鎮守者就那樣拉着他的手一步步走上青石階梯。
那個時候那個被稱為一代陸地神仙的小老頭兒還不曾有那一頭白髮,那個時候,陸地上還有許多蛟龍。
白髮男子已經記不起許多事情,卻唯獨記得那個跺跺腳天下都要震動一番的小老頭兒帶着自己去後山摘野山桃的畫面,那個時候小老頭兒教他了一門學問,算自己何時才能下山,他就那樣認認真真老老實實算了無數個日子。
算到山上的黃鶴老了,死了,小的長大了。
那個時候白髮男子總會問。
“師父,天道修行是不是就這麼無趣阿,你讓我天天算,可我從來就沒算過自己能下山。”
“東庭阿,不下山豈不是很好?我上清觀有這天下最高的風景,你不知道有多少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可那個時候他總是一心想着自己能下山,直到有一天,他終於算到了,他興高采烈的跑去找小老頭兒。
那個時候他不懂為什麼從來都是自己高興他就跟着高興的小老頭兒一整天都沒說話。
只不過少年的心總是嚮往外面的世界的,那一年,他下了山,說來奇怪,下山的那一年也是皚皚白雪。
如今才明白當年那個可愛的小老頭兒不允許自己下山的道理。
只是會不會太晚了些?
倘若自己千年前沒有下山,小老頭兒說不定就不會落到以一身地仙修為在油盡燈枯之年強斬破天門而出的諸天神佛的下場。
如今,那個略微帶點童趣的可愛小老頭兒就靜靜地坐在那裏,只是再也不能說半句話,再也不能陪他一起去後山摘野桃。
小老頭兒走了。
白髮男子終於還是沒忍住彎下了腰,拄着膝蓋痛哭,卻再也哭不出聲來。
那柄千年前自己留在摘星樓無匣也無鞘的木劍從摘星樓第九層飛來插入他面前。
九天之上雷雲翻滾,東海之中波浪滔天,似有天人隔着天門在向人間怒斥。
“呂東庭,你好大膽,莫非你真敢如你師父一般與仙人作對不成?”
白髮男子站直了身子,仰天長笑。
那柄木劍道人曾經遺留在上清觀的木劍衝天而起,劃破九天,直入天門而去,聲勢遠遠蓋過了天地異像。
只一劍,再無天人敢開口。
“師父阿。”
那個總是騎着青牛從未下過山的牧童望着眼前的白髮男子喃喃自語。
“你真應該看看嘞,大師兄再入陸地神仙了。”
蓬萊仙島,號稱天道極致的上清觀,蓬萊四峰雲長聚,十八溪澗水倒流,匯聚至上清觀龜駝碑,有一黃鶴啼鳴而來靜靜停在白髮男子身旁。
“今日算卦,宜下蓬萊。”
白髮男子輕聲呢喃。
“小師弟,有些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當年山上之時遇見的第一個垂釣老者緩緩走到了白髮男子跟前。
“師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白髮男子怔怔出神。
“十年前你第一次上山,師父便知道了你就是我們曾經的大師兄,師父在你幼時帶你上山,對你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師父雖然總是將你當做摘星樓的下一任天門鎮守者培養,後來你終於還是下了山,這一去,便是一千年,千年後你再回來,師父已經油盡燈枯,上一世,你有執念未了,這一世同樣如此,師父早已看破卻從來不曾說破,什麼天門鎮守者,總歸是擔子重了些,比起這個,我們更想看到小師弟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受什麼束縛,那才是你自己的天道,小師弟,你若是想下山,那就去吧,天下正亂,妖王出世,帶上三師弟和四師弟,天門暫時由我鎮守,總歸是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總是穿着草鞋的老頭兒輕聲說道。
“既是如此,那就多謝師弟了,有些事情,總該是了了的了。”
白髮男子平步踏上黃鶴之背,身後不是那柄以上古五劍融合打造的神兵鐵匠,而是那象徵木劍道人呂東庭的三尺木劍。
蓬萊今日有仙人出,仙人今日騎鶴出蓬萊。
三隻被紅塵俗世成為仙鳥的黃鶴衝上雲霄,在上清觀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下了蓬萊直往東海而去。
東海當中有蛟,有已經度過天劫卻不願化龍的蛟。
當黃鶴飛至東海上空,有五條老蛟迎頭趕上。
“蕭劍?呂東庭?”
那已經可以化成人形的老蛟問道,當年正是這黃鶴背上的白髮男子為其重塑肉身,得以徹底瞞過天道。
“是誰都無所謂,我要去中州辦一些事情,你們若是願意跟隨那就來吧。”
黃鶴繼續飛行,身後除了從來只騎青牛的牧童和號稱上清觀劍痴的四師弟之外,多出了五條蛟龍。
東海,長白山,天機門觀潮閣,那號稱天機門繼公孫靜以後的又幾大青年才俊望着極速而來的黃鶴以及那五條蛟龍大驚失色。
“那是……”
“沒錯……他回來了。”
公孫雲輕聲呢喃。
“這個天下,要變天了。”
……
黃鶴從鳳凰城路過,到了十年之前那座遇見紅衣少女的走蛟地。
黃鶴停了下來。
有驚天的死氣忽然出現,十年之前的養屍人。
“你是……”
“我是來殺你的人。”
只一劍,死氣不在。
黃鶴飛至賀州,青龍會毀於一旦。
到雲州樊城停下來時,一如既往是當年那座孤墳,看起來這裏經常有人打理,荒草都無一二。
白髮男子下了黃鶴,跪在了孤墳面前。
“孩兒不孝,一別就是十五年。”
木劍宛若有靈一般從男子身後衝天而起,直往數十萬里之外的通州而去。
白髮男子仰天長嘯道。
“孫文台,王重遠,今日我蕭劍就要斬斷你天曌山千年氣運。”
滾滾雷音伴隨木劍而去。
被戰火波及的通州天曌山,有一木劍自數十萬里之外而來,當空一劍,被器宗灌注以千年氣運的六朵金蓮寸寸枯萎,有雷音緊隨其後而來。
“孫文台,王重遠,今日我蕭劍就要斬斷你天曌山千年氣運。”
器宗數十被號稱為人族無上大能的修行者盡數出現至天曌山上方。
“呂東庭你好大膽,莫非你真以為入了地仙我等就殺不了你不成?”
“貧道已經大膽有一千年了,不用你等找我,我自然會找上門來。”
木劍回撤。
白髮男子站起身。
“二位師弟,還請幫我做些事情,還有你們幾位,各自都有自己的任務,半年後我們在此相聚。”
……
身負木劍的白髮道人行走在山間,行至那號稱天下第一大名門仙山的禪宗。
還未上山,禪宗便已經大開山門迎接,迎接者乃是素來禪宗除了那不知道身在何處的老祖之外輩分最高的青智。
“我知道你會來,已經在此等候許久。”
青智笑到。
“多謝青智大師,你應該知道我來所為何事。”
“知道,他一直在等你。”
行至從前的那一片禪林,一別十五年並無多大變化,除了多出了些許孤墳。
禪林里新建了一座竹樓,正是仿造蕭劍在蓬萊的居所所建。
園裏種植着一些花花草草,有一頭髮花白的老人正顫顫巍巍的在給花木澆水,若是仔細一看也會發現這老人竟然是摸索着在澆水。
“十年前他回來的時候一身修為漸漸失去,雙目失明。”
“我知道了。”
蕭劍點點頭。
蕭劍輕步走近了小園,在正在稍作歇息的老人旁邊坐了下來。
“我不是說過以後不要來我這裏了嗎?怎麼說著總是不聽?莫非真當老夫是個廢人了不成?”
老人語氣明顯的不客氣。
這幾年,每天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禪宗小輩弟子進竹林陪他說說話,替他排解排解寂寞,不用說他也知道是青智安排的人。
“老夫眼睛瞎了,心可不瞎,你告訴那小子以後不要沒事兒就讓你到我這裏來,再不聽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老人作勢要拿手中的水壺砸過來,卻不慎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水都灑了不少出來,多虧有旁邊的人一把扶住。
只是不知為何他卻突然感覺到旁邊這個弟子並不是平日裏過來的那個機靈的小弟子,這氣息倒是很熟悉,不過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不過就沖這熟悉的感覺,老人心中的怒意也少了不少。
“唉,你告訴青智,以後不用可憐我,你應該是剛剛上山的吧,不然見到我絕對不會這麼楞話都不說一句。”
旁邊的人還是沒說話,老人以為被他猜中了。
“以後若是見到了宗門裏的長輩,需要嘴甜一些才好,這樣才能被關注,唉,你還別說,我就認識一個和你這小子差不多的傢伙,那臭小子也是平日裏不怎麼說話,愣頭青一個,連那仙女兒似的小姑娘主動貼上去他都不肯,不過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肯定不知道,現在我也不知道這小子在哪裏,不知道會不會記着我這個老頭子。”
老人沉默片刻。
“大概人越老就越喜歡嘮叨了,如今已經過去了多久?十年還是十一年,我都記不得了,那小子平日裏不安分的很,也不知道在那個地方惹出什麼麻煩沒有,如果他現在還活着,現在應該有差不多三十歲了吧,早些年我還想着去看他,後來一覺着這不怎麼是個事兒,我都成了這幅模樣,眼睛瞎了,一般人我都從來不告訴他,我這雙眼睛是被龍抓瞎的,真龍,你這小弟子肯定不知道,唉,說起來都難以置信,那千年何首烏旁邊竟然守護着一條黑龍,還是一條有了道行的真龍,這不一不小心老子就栽了,臨走時也沒好意思再去看他,我不能讓那小子看到我那麼狼狽的一面阿,前些年還能走,現在卻是走也走不動了,真想在死之前再看看那小子一眼,一眼也夠了啊,也不知道他成就了那天下僅僅只有五個的陸地神仙沒有,若是成了,我青冥下輩子也能拿這事兒吹牛了,說我認識一個真正的神仙人物。”
老人嘆息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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