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編 結論

第六編 結論

可參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國史》(呂思勉)的介紹

第一章我國民族發展的回顧

少年人的思想,總是往前進的。只有已老衰的人,才戀戀於已往。然則一個民族,亦當向前邁進,何必回顧已往的事呢?然而要前進,必先了解現狀;而要了解現狀,則非追溯到既往不可。現在是決不能解釋現在的。這話,在第一編第一章中,業已說過了。然則我民族已往的發展;又何能不一回顧呢?

外國有人說:“中華民國,是世界上的怪物。”因為世界非無大國,而其起源都較晚;古代亦非無大國,然而到現在,都早已滅亡了。團結數萬萬的大民族,建立一個世界上第一等的大國;而文明進步,在世界上亦稱第一等;這是地球之上,中華民國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國家的。我國民族,能成就如此偉大的事業,這豈是偶然的事呢?我們試一回顧已往的發展:

當公元前三千年以前,我國民族,棲息於黃河流域的時代,已經有高度的文化了。這就是傳說上所謂巢、燧、羲、農之世。當這時代,我民族的疆域,還不甚大。與我同棲息於神州大陸之上的民族很多。其後黃帝起於河北。黃帝一族的武力,似乎特彆強盛。東征西討,許多異民族,都為我所懾服了,然而這一族,也不是專恃武力的,同時亦有較高度的文化。此時我國民族,行封建政體。凡封建所及之處,即是我國民族足跡所及之處。星羅棋佈於大陸之上,各據一定地點,再行向外發展。武力文化,同時並用。至於戰國之末,而神州大陸之上,可以稱為國家的,都因競爭而卒並於一。至此,而我國為一大國的基礎定;我民族融合神州諸民族,而形成一大民族的基礎亦定。

秦、漢以後,中國本部之地,既已統一了,乃再行向外發展。其中漢、唐時代,是我國民族,以政治之力,征服異民族的。五胡亂華,以及遼、金、元、清的時代,則不免反受異族的蹂躪。但因我國文化程度之高,異族雖一時憑藉武力,荐居吾國,卒仍不能不為我所同化。此諸族者,當其荐居中國之時,亦能向外拓展,大耀威稜。這並非他們有此能力,實在還是利用我國的國力的。所以還只算得我民族的事業。當此時代,我國力之所至,西逾蔥嶺,東窮大海,南苞後印度半島,北抵西伯利亞的南部。亞洲的地理,若依自然的形勢,分為五區,則其中部及東部,實在是隸屬於我國的。我國今日,本部以外的疆域,都戡定於此時代之中。這是說國力所及。至於人民的足跡,則其所至較此尤遠。地球之上,幾於無一處不達到。現在南洋、美洲,都有很多的華僑。便是西伯利亞,西至歐洲,亦都有華人流寓。其形勢,亦從這時代已開其端。雖然政治之力,尚未能及於此諸地方,這是我民族不尚武力的結果。最後的勝利,本未必屬於武力,我民族自然發展所及之處,真要論民族自決,恐未必終處於異族羈軛之下的。若論內部的文化,則我國當此時代,有很完密的政治制度,很精深的學術,很燦爛的文明,都為異族所取法。不但已同化於我的民族,深受吾國文化之賜,即尚未同化於我的民族,其沐浴吾國文化的恩惠,亦自不少,如朝鮮、日本、安南等,都是其最顯著的。這實在是我民族在發展的過程中,對於世界最大的貢獻。

世界的文明,一起源於美洲,一起源於亞洲的東部,一起源於亞洲南部的大半島。而一起源於亞、歐、非三洲之交。除西半球的文明,因距舊世界太遠,為孤立的發達,未能大發揚其光輝外,其印度半島的文化,當公元一世紀至七世紀之世,即與我國的文化相接觸、相融合的,當其接觸融合之時,彼此都保持平和的關係,絕無侵掠壓迫的事實發生。乃至最近四世紀以來,我國的文化,和西洋的文化接觸,就大不然了。他們的文化,是挾著武力而來的;而且輔之以經濟之力。我民族遂大受其壓迫。土地日蹙,生計日窘,不但無從發展,幾乎要做人家發展的犧牲了。然而這只是一時的現象。須知一種文化的轉變,是必須要經過相當的時間的。其體段大,而其固有的文化根抵深的,其轉變自不如淺演的小民族之易。然而其變化大的,其成就亦大。我國民族,現在正當變化以求適應於新環境的時候。一旦大功造成,其能大有造於世界,是可以豫決的。到這時代,我民族的發展,就更其不可限量了。我國民族,是向不以侵略壓迫為事的。我國而能有所貢獻於世界,一定是世界的福音。所以我國民族的發展,和我國民對於世界的使命,兩個問題,可以合而為一。

然則我國民對於世界的使命安在呢?請看下章。

第二章中國對於世界的使命

羅素說:“東西洋人,是各有長處的。西洋人的長處,在於科學的方法。東洋人的長處,在於合理的生活。”這句話,可謂一語破的,自來談東西洋異點的人,沒有像這一句,能得其真際的了。

准其有科學方法:所以對於一切事物,知之真切。然後其利用天然之力大,然後其制服天然之力強。以此種方法,施之於人事,則部勒謹嚴。佈置得當。不論如何精細的工作,偉大的計畫,都可以刻期操券,而責其必成。西洋人近興,所以發揚光大者,其根本在此。這真是中國人所闕乏,而應當無條件接受他的。

然而人與人相處之間,其道亦不可以不講。《論語》說得好:“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利用天然之力雖大,制服天然之力雖強,而人與人之相處,不得其道,則其所能利用的天然,往往即成為互相殘殺之具。以近代科學之精,而多用之于軍備,即其一證—假使以現在的科學,而全用之於利用厚生方面,現在的世界,應當是何狀況呢?

若論人與人相處之道,則中國人之所發明,確有過於西洋人之處。西洋人是專想克服外物的,所以專講鬥爭。中國人則是專講與外物調和的。不論對於人,對於天然,都是如此。人和物,本來沒有一定界限的。把仁愛之心,擴充至極,則明明是物,亦可視之如人。近代的人,要講愛護動物,不許虐待,就是從這道理上來。把為我之心,擴充至極,則明明是人,亦將視之如物。他雖然亦有生命,亦愛自由,到與我的權利不相容時,就將視同障礙的外物,而加以排除、殘害,當作我的犧牲品了。天然之力,實在是無知無識的,我們應得制服他,利用他,以優厚人生。而中國一味講調和,遂至任天然之力,橫行肆虐,而人且無以遂其生。人和人,是應得互相仁偶的。而西洋人過講擴充自己,遂至把人當做犧牲品而不恤。這實在都有所偏。中國人的對物,允宜效法西洋,西洋人的對人,亦宜效法中國。這兩種文化,互相提攜,互相矯正,就能使世界更臻於上理,而給人類以更大的幸福。採取他人之所長,以補自己的所短;同時發揮自己的所長,以補他人之所短。這就是中國對於世界的使命。

中西文化的異點,溯其根原,怕還是從很古的時代,生活之不同來的。西洋文化的根原,發生於游牧時代。游牧民族,本來以掠奪為生的,所以西洋人好講鬥爭。中國文化的根原,則是農耕社會。其生活比較平和。而人與人間,尤必互相扶助,所以中國人喜講調和。中國人最高的理想,是孔子所謂大同。這並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有歷史事實,以為之背景的。其說,已見第一編第二章。文化不是突然發生之物。後來的文化,必以前此的文化為其根原。出發時的性質,往往有經歷若干年代,仍不磨滅的。大同的社會,在後來雖已成過去。然而其景象,則永留於吾人腦海之中,而奉為社會最高的典型。一切政治教化,均以此為其最後的鵠的。這是中國人的理想,所以能和平樂利的根原。

中國人既以大同為最高的典型,所以其治法,必以平天下為最後的目的,而不肯限於一國。而其平天下的手段,則以治國為之本;治國以齊家為本,齊家以修身為本,凡事無不反求諸己,而冀他人之自然感化;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輕用武力。這又是中國人愛尚平和的性質的表現。其目的,既然不在發展自己,而是要求“萬物各得其所”的平,則決無以此一民族,壓迫彼一民族;以此一階級,壓迫彼一階級之理。所以中國的內部,階級比較的平等,經濟比較的平均;而其對於外國,亦恆以懷柔教化為事,而不事征伐。既然不講壓迫,則必然崇尚自由。自由,就沒有他人來管束你了,就不得不講自治。我國政體,雖號稱專制,其實人民是極自由;而其自治之力,也是極強的。這個,只要看幾千年來政治的疏闊,就是一個很大的證據。我們既不壓迫人,人家自樂於親近我。所以不論什麼異族,都易於與我同化。我國的疆域,大於歐洲;人口亦較歐洲為眾。他們幾千年來,爭奪相較,迄今不能統一。我國則自公元前兩世紀以來,久以統一為常,分裂為變。人之度量相越,真不可以道里計了。

以歐洲近世文明的發展,而弱小民族,遂大受壓迫,國破、家亡,甚而至於種族夷滅。這種文明,到底是禍是福?至少在弱小民族方面論起來,到底是禍是福?實在是很可疑惑的了。此種病態的文明,豈可以不思矯正?要矯正他,非有特殊的文化,和相當的實力,又誰能負此使命。中國人起來啊!世界上多少弱小的民族,待你而得解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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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釋中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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