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未說完的話
警察來了一趟,卻最終未能立案調查。
陸泉的失蹤不滿二十四小時,僅憑現場的一片狼藉根本無法證明他的人身受到了威脅——因為地上的血跡是假的,這種濃稠質感的血漿可以在任何一個影視道具店買到。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主人的惡作劇,除了當事人依舊杳無音訊。
溫玉和秦晉荀來的時候,陸泉的家只剩下他的那個助理小張,小姑娘眼眶通紅,怯怯地將他們領到了陸泉的書房。
作為一個職業作家,書房是最重要的空間,陸泉的書房很大,佔滿了二層大部分空間,書桌后是巨大的落地飄窗,厚重的窗帘一直垂到地下,完完全全遮住了外面繁華的燈火,將窗里窗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秦晉荀走過去,一隻手指從中間挑起一側的窗帘,向外面看了看,隨即放下帘子,嫻熟地從袖口掏出自己的手絹擦了擦手。
書桌上凌亂地放着幾本手稿,地上一個垃圾桶,被紙團塞的滿滿當當,還有幾個紙團像是被隨意扔下,散落在地上,溫玉蹲下來,展開其中一個。
主人的字跡凌亂幾乎不可辨認,帶着一股子急躁,溫玉的手指一點一點劃過,僅從隻字片語中得知這是一個和凶殺案有關的故事。
秦晉荀一回頭,就看見她單薄的背影,她穿着長裙,蹲下來的時候,裙擺盡數散落在地毯上,黃色的水晶吊燈下,腰肢纖細,彷彿一手可握,身形纖細得驚人。
秦晉荀的喉嚨忽然有些癢。
他咳了幾下,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在看什麼?”
溫玉將紙團扔回去,拍拍手站起來,“隨便看看。”
秦晉荀彷彿是覺得有趣,歪着腦袋看她的臉,昏黃燈光下,他的目光中彷彿閃動着細碎的火苗。
“那麼,你看出來什麼了?”
屋子裏很安靜,他的眼神很有壓迫性,溫玉別過了頭,環顧了一下書房四周。
“主人的生活很壓抑,這間書房對於他來說更像是牢籠,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創作並不順利,可能受到了來自外界的壓力,脾氣變得有點暴躁。”
“哦?怎麼說?”
“你拉開的那層窗帘,上面有很多沉積的灰塵,顯然很久沒有動過,全景飄窗外面就是繁華的夜景,他卻從來無心欣賞,還有他扔掉的手稿——一個用鋼筆寫字的人字跡卻如此潦草,很多錯別字都有粗暴的划痕,應該是創作不順利導致他的心情也變得煩躁。”
秦晉荀點了點頭,在一張光滑可鑒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長腿交疊的搭在一起,似有感慨。
“你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都是上佳,當法醫可惜了。”
聽到這句話,溫玉突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神,目光仄仄,讓她的面容一瞬間生動起來,有一種魔力,讓人移不開眼,她的聲音比往日更清冷。
“你這話說的不對,法醫是一個很神聖的職業,這個職業存在的意義,並不是只需要會驗傷就可以,也並不是千萬遍的重複屍體的死因,將每一道傷口的具體數值抄錄在案件報告裏,優秀的法醫,能夠在他們自己的專業領域,洞悉死者最後的遺言。”
這是溫玉對秦晉荀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她的眼中有光,那光芒咄咄逼人,讓她的眉眼暈染上無盡的瑰色。
秦晉荀想起他曾了解到的關於她的信息,認識她的人都說,從前的溫玉,是個張揚熱烈的性子。
這一刻,秦晉荀好像隱隱地窺見了她的另一面,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既然你這麼推崇法醫這個職業,你為什麼要辭職。”
魔法消失,溫玉收回了目光。
“這與你無關。”
她低着頭,秦晉荀只能看到她藏在陰影里的睫毛,他有些遺憾地喟嘆道。
“溫小姐,你身上兩種東西是最不應該浪費的——天份,和美貌。”
他的表情一點都不輕佻,語氣甚至稱得上真摯。
他認真地提議,微微暗啞的聲音中帶着蠱惑地意味,那雙漆黑的眼睛盯住你的時候,讓你錯以為窺見了深淵處盡頭的星光。
“這兩種東西,我都可以幫你發揮它們的最大價值,跟着我,做我的助手,以及做我的——”
“夠了。”
溫玉陡然間大聲打斷他,胸腔心跳的不太規律,無關心動,只覺得不可理喻,甚至有些慌亂。
他明明還坐在那把椅子上,甚至連姿勢也沒有換過,單是神情寡淡地看着她,溫玉就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壓迫感,
有一種人,以無數次的結果令人信服,他想要得到的,總會得手,不可否認,秦晉荀就是這樣的男人。
她有些怕了,她想離這種人遠遠地,所以她不想知道他未說完的話是什麼。
“秦教授,怎麼了?”
聽到聲音,小助理慌亂地從別的房間跑過來,面上還帶着掩飾不住的睡眼惺忪,此時,牆上的時鐘在子夜時刻敲響,打破了一室光怪陸離的氣氛。
溫玉木着臉站在那裏,表情如同驚弓之鳥又似陷入了可怖的噩夢中,他視線下滑,掃過她緊緊握起的拳頭,秦晉荀的舌尖劃過微微泛癢的后槽牙,扯了扯唇。
“你剛才的分析很有道理。”
他不再糾纏,溫玉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
“但是你有很多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秦晉荀在小助理茫然的目光中沿着書房走了一圈。
“外間的鞋柜上有一雙嶄新的女士拖鞋,假血漿從鞋櫃下一直蔓延到書房裏,書桌上有一盒煙,還有茶几上那一盤馬卡龍,少說也放了一周多了,擺得很有規律一個都沒有被吃掉。小張之前說過,陸泉獨居、不吸煙、也不吃甜食,這佈置完全不符合陸泉自己的生活軌跡,很詭異不是么?”
助理小張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
“要知道陸泉去了哪,就要了解他的生活,而陸泉全部的生活,就是他的小說。”
秦晉荀忽然回過頭問小張,“他新書的全部手稿在哪裏?”
小助理一愣,“您怎麼知道他在寫新書?陸老師的確幾乎一個季度就會出版一本新書,算算日子,應該已經快寫完了,只不過這部分不是我負責的,是陸老師的責編負責的。”
秦晉荀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等明天那位編輯上班了,把手稿拿給我。”
小助理點點頭,見他拿起了外套,忙問道,“秦老師您要回去?”
秦晉荀嘴角噙着笑,指了指手上的表,“還有十五個小時,足夠我睡一覺。”
十五個小時?小助理不解其意,可是溫玉知道。
他在提醒她,不要忘了他們的賭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