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燙手山芋
傍晚,金色的陽光肆意鋪灑在大地上,花草屋舍映閃着金色的光芒,出現在陽光中的人也沐浴在金色的海洋里。馬路上,人來人往,或匆匆來去,或緩步慢行,或駐足四顧。被金色塗灑的每一個人都看起來暖暖的,逆光望去金輝閃耀。
晚飯後,見窗外天氣甚好,曹廣文牽着女兒出來散步。路過一片熱鬧的商業區時,有人在背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頭,見一位塗脂抹粉的艷妝女子站在身後,微笑着對着她。她細看看那人,不熟悉,想是對方認錯人了,就表情冷冷的回身繼續朝前走。剛走了一步,就聽身後的人喊道:
“曹廣文,你不認識我了嗎?”
“你是?”聽對方喊出了自己名字,她再次回頭,仍然沒認出來,就猶豫着問。
“我是胡袖風!不記得了?”對方又拍了一下曹廣文的肩膀,掩着嘴笑道。
“哦,哦哦,是你呀!你變化這麼大,都認不出來了。我還以為是你認錯人了呢!”
一起讀初中,胡袖風就穿得較其他人光鮮亮麗。她穿着妝扮得雖然惹人注目,但學習方面卻是個一竅不通的草包。所以在以成績論英雄的學校里,也少有人和她深交。聽說她家裏做服裝小生意的,所以不缺少漂亮的衣服穿。畢業后大家就各不相干沒有聯繫了。沒想到今天會在馬路上見面。她們寒暄了一番,胡袖風就熱忱的邀請老同學到她的別墅去做客,並且把印有地址電話的名片雙手遞了過來……雖然這些年彼此沒有聯繫,曹廣文不知道胡袖風混得怎麼樣,但是胡袖風清楚曹廣文過得如何。畢竟曹家是棵官場的大樹,風吹草動,無不盡收眾人眼底。
曹廣文並不在意胡袖風的出現,心情毫無波瀾的散完步回家。她進門就把名片丟在桌子一角,只是路上恰好沒經過可以投放垃圾的地方,否則她都不會帶回來這張小紙片。周末,無聊時翻看到胡袖風名片的地址,曹廣文驚訝了,這不是本地有名的“富人區”嗎?感到好奇,閑着無聊的她決定到所謂的“富人區”看看。她給胡袖風打了一通電話,說要過去拜訪,就出發了。
進入別墅區大門,下了車,她打量這個一直在廣告裏宣傳吹噓得令人頭暈目眩真假難分的地方,沒有想到,果然名不虛傳:視界開闊,依山傍水,綠樹紅花。單單是綠化設計的景色就着實令人神往:一灣清水環繞着別墅群,緩緩的流動,水被高高低低的小壩隔着,小壩里游着大大小小的金魚,水湧上小壩,繼續前行時便幻化成一掛掛小瀑布。沿水堤栽着悠悠垂柳。鵝卵石鋪就的休閑路徑之外,遍植草坪和灌木。一路觀望,真是紅花簇擁,綠樹掩映。
曹廣文正翹首觀望,忽見胡袖風身着紫紅錦緞旗袍、掛珠饒翠的站在不遠處,笑容滿面的迎接她。曹廣文感覺很不自然,幾年不見的時間裏,平常自己覺得自己也算是人上人了,怎麼混的遠不如人家?雖然她覺得對方太俗艷,但是面對珠光寶氣,又忍不住嫉羨。
胡袖風心中鄙夷曹廣文雖然有一個當官的娘家背景和一位平步青雲的丈夫,僅僅一身藍西裝,雖然是名牌,也讓她感到很板滯、落後,一點兒也不知道變通,都什麼年代了。也許是看出了曹廣文的羨慕的心思,進了房內,面對面積約五百平方米的落地玻璃的客廳,胡袖風很自豪的告訴她,這是她做房地產自己賺錢買的!語氣頗有點水到渠成的自然而又簡單。
胡袖風神動色飛的向曹廣文描述自己的發家史,聽得曹廣文睜大了眼睛,原來賺錢應該說賺大錢是這樣簡單!她還告訴曹廣文一個秘密:這裏的別墅早先就是她賣的,後來出手的少了,就轉手不幹了。這裏的買家都是這座城市的實力派。
曹廣文聽她這麼說,很不高興,自己沒買,那豈不是在這座城裏是沒實力的人了?想想也是,自己的哥哥有實力,可是自己已經出嫁了,有沒有實力應該看夫家的,夫家有什麼呢?只有頑固的保守和無奈的綱常……
一位保姆打扮的中年婦人從裏面輕手輕腳走出來,站到胡袖風旁邊低頭小心的問:
“胡經理,點心都準備好了,端過來,還是擺到露台上去?”
“這會兒露台上的太陽怕是太曬了吧?”
“我已經上去把遮陽傘支開了!”
“嗯,好,那就擺到露台上去!”
“好!”
看到俗氣的胡袖風竟然顧使起了保姆,還是個低眉順眼訓練有素的保姆,曹廣文心裏着實不服氣,可是心裏卻不自覺的拘謹起來。她感覺拘謹時,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李維軍的情形,他在自己面前拘謹不安,自己心中嘲笑他是個鄉巴佬。她疑惑胡袖風會不會也在心裏這樣嘲笑自己。她悄悄放鬆自己,讓表情盡量自然一些。
說著話,在胡袖風的邀請下,曹廣文上了別墅露台,眼界瞬間更加開闊,讓人心神舒暢。她們坐下,胡袖風請她嘗嘗保姆做的點心。她勉強嘗了一塊油酥餅,夠香的。心裏納悶怎麼做的?她盯着點心正要問做法,胡袖風端過一盤金黃色長條狀的東西,說:
“嘗嘗,這個我最喜歡了!”
“什麼呀?”
“嘗嘗就知道了!”
曹廣文拿了一塊放在嘴裏,感覺入口比剛才那塊更酥更香,還帶着點兒微鹹的可口味道,卻不知是什麼點心。
“這是什麼點心?還真不錯!”
“你沒吃過?”
“……”曹廣文想胡袖風這暴發戶有錢,吃的定然名貴,說吃過,卻不知道是什麼,要被她嘲笑虛榮;說沒吃過,少不得又要被她耍笑沒見過世面。她索性不說話,四處張望景緻。
“這是油渣!哈哈……”胡袖風見她不說話,自問自答着哈哈大笑起來。
“油渣?”曹廣文看看坐在對面翹着蘭花指捏着油渣往嘴裏送的胡袖風,優越感頓時又從高傲的心底生起。
油渣,自己從小看都不看一眼,誰不知道貧困無奈才會買便宜的油渣滓充饑。如果經濟富裕,誰會鍾情油渣。曹廣文詫異窮人就是富了也還是蓋着曾經貧窮的印章,改不了窮時遺留下的習慣。就如丈夫,每逢在家吃飯,就要把什麼腌蒜、腌豆腐、腌菜疙瘩拿出來點兒吃,既不嫌臟,也不嫌那些東西腌久了產生的毒副物質。向他建議了腌制食品的不健康,也不聽,有時會還把那些東西當作珍饈佳肴一般拿些給嫂子和母親吃。她只好在丈夫不在家時,悄悄把陶瓷瓦罐里的腌東西扔掉,但是丈夫回來吃時發現不多或者沒有了,就以為那些東西很受歡迎,已經被吃完了,立刻又到鄉下搬回來裝得滿滿的罈罈罐罐……
她們品嘗完點心,轉而聊起就近的景觀設計風格。忽然就聽胡袖風咯咯的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曹廣文還以為她在笑自己,就莫名其妙的問她:
“笑什麼?什麼,有那麼好笑嗎?”
“真是好笑,這年頭真是什麼高人都有。看那個人!”
曹廣文順着胡袖風指的方向疑惑的回頭望,就見一個穿着還不算土氣,可是背卻駝着的人在朝與這座別墅並列的旁邊的別墅院門裏走着,那個人走走停停猶豫的樣子,似乎有所顧慮。
曹廣文看見並沒笑,很是仔細的看着那個人,覺得那身影有點眼熟,又聽胡袖風神秘的說:
“這些別墅里住的有些是沒有身份也沒有地位的女人。”
曹廣文正看着那個人,聽胡袖風這麼說,轉過頭詫異道:
“沒身份?沒地位?還能住這樣的別墅?”
“你這麼落後?連這個都不明白!那種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當然,這種德行的人男人中也有!”
聽到胡袖風質疑她,曹廣文這才回過神來,想了想說:
“明白了!不過你可是真財主啊!”
胡袖風聽了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曹廣文再回頭去看那駝背個人,就見那人在別墅的門前站住了,裏面出來一位腰間繫着花色鮮艷圍裙的女子,他們就站在那裏說什麼,卻不進裏面去說話。她突然想起來了,不由得說出了口:
“是……老公公!”
“老公公?你老公公?”
“恩!”曹廣文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因為自從生了女兒后,公公對她就是由先前的嘮嘮叨叨變為冷冷淡淡。曹廣文一向面對的都是畢恭畢敬的神情,而李家不僅遠居在鄉下,而且還窮得家裏連鍋只有一口,就這樣的人家還敢在自己面前講究什麼三綱五常,講究什麼傳宗接代,講究什麼男尊女卑……一想起來李家一家人的神情,尤其是老公公的不休嘮叨亦或者生冷態度,她就特別排斥婆家,尤其是女兒出生后,老公公冷淡的很。她心裏實在鄙夷他真是夠封建的。她本來就跟他見面交流的不多,後來為了女兒不受冷落,就連過年過節乾脆也不回鄉下見他們了,也難怪她不能一下子辨認出來。
“那你老公公可真夠風流的!人都老成那樣了還……”
“還什麼?”
“那個女的,你沒看見?”
“他……可是既固執又正直,絕對不可能做什麼有損綱常的事情!”
“那他……算了吧,那可能是你看到一面,真正的一面沒有在你面前露出來,也說不定!”
“露不露不說,公公家一輩子都窮得夠嗆,怎麼可能買得起別墅!我們結婚那會兒連李維軍的衣服都是我娘家出錢給買的呢!”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那會兒了。誰也不會窮一輩子,誰也不會富一生呀!”
“前些年家裏老三是賺了不少錢,可是後來差點兒出人命,他自己都差點兒搭進去!”
“也說不定是別人賺的錢呢?”
“哦……唉,他似乎要走了!”
“他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也不進屋裏?哎,也許他只是去訪客或做什麼事的吧!”看着樓下,胡袖風慢悠悠的猜測說。
“我走了,改天再來找你聊天!”見老公公要離開的樣子,曹廣文覺得不能坐在那裏繼續猜測了,她很好奇,要出去搞明白,就連忙起身告辭往外走。
曹廣文出了別墅區大門,就見老公公在前面走着,有些慌張的樣子,走得挺快。她就上了車,讓司機把車開到老公公前面幾步遠處停下來等他。見公公走近了,曹廣文從容的從車上下來。原本就不從容的老公公看見了兒媳婦,就像見了鬼一樣,表情實在難以想像的驚恐的樣子。
曹廣文皺了皺眉,想做罷,還是說出了原本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爸爸,您怎麼在這兒?您來這兒是找誰?”
“沒有,沒有……沒有找誰……”
見一向嚴肅有餘的老公公話沒說完逃一般的急忙走了,嘴裏的話磕磕巴巴的不成意義,曹廣文立在那裏好奇得眉頭都皺在了一起,她感到很可笑,又覺得其中必有什麼文章。
曹廣文十分好奇的晚上,李維軍說外頭有應酬,要陪同上級派來的檢查人員,沒有回來吃完飯。丈夫不回來,她也無心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別墅那裏了。她是李家最重視的長兒媳婦,是曹家最受寵愛的女兒,混了這麼多年,卻比不上一個賣房子的俗商;連老公公竟然也去別墅區轉悠,真是特別。沒有丈夫在旁邊打擾她的思維,她有了更多的時間猜測老公公好笑的怪異。她認為首要的就是要知道那幢別墅是誰買的?其次要知道公公跟他們是什麼關係?也許公公為什麼慌張就知道個差不多了。
她連夜打電話,着人去給她查那幢別墅的主人。想着這事,她一夜輾轉反側,起來躺下,總是難以入睡。午夜過後,她很想入睡,但是不但睡不着,反而更清醒,雖然睡意全無但思維卻僵硬,像打了一個硬結,解不開,又繞不過去。
幾天後,查出了結果。聽到結果,她不由得渾身汗毛全都豎起來了。原來這座別墅的主人竟然就是丈夫李維軍。他竟然敢瞞着自己買房,而且還是別墅,而且從未提過讓自己去住。那公公慌張就說明隱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會是什麼?難道他把一家子都接進了城裏,還住進了別墅?不太可能……那別墅是給誰住的?是空的?不可能。對了那裏有個花枝招展的人……曹廣文忽然感覺天地很狹小,且還涼冰冰的。她努力讓自己鎮靜:去找哥哥?可是哥哥馬上就要退休了,人尚未走,且茶已涼,而現在李維軍羽翼豐滿,看來他已經不把曹家放在眼裏了,找哥哥也鎮不住他;那找誰?找誰?怎麼辦?怎麼辦?她不停的在屋裏轉圈,不停的撩抓頭髮。她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崩潰了。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她要立刻見到李維軍,當面問清楚。但是李維軍又說他要接見什麼人,晚上又沒回來。她知道李維軍應該就在城裏,就把司機找來,載着她一家一家酒店去找,但是直找到午夜,她被酒瘋子纏着追出酒店,好在有司機截住他們,曹廣文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支撐自己了,她讓司機把車開到天橋上,下了車。天橋上不能停車,司機只好把車開下去停着等她。她站在上面,望着底下來去的車輛的刺眼的前燈和紅紅的后燈在夜空裏搖搖晃晃,想着無法預料的人事,她從沒受過這種待遇,她想從上面跳下去,不過她認為自己會被來來往往的來不及剎住的車子壓得很難看;再看橋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很高興的樣子,悠閑的信步而行。她真希望有個人過來扎她一刀子,讓自己能感覺到靈魂失落麻木之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