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黎對着他那株高山杜鵑坐了半天,不吃不喝,白晴急得團團轉,就在她打算出門找個懂道的婆子看看之時,白黎突然開口說話了。
“姐,我今天遇到神仙了。”白黎說。
“?”
“那般神仙模樣的人物啊!”白黎嘆到:“得用什麼樣的錦衣玉食才能養出來?”
白晴:“你在說什麼?”
白黎看着她,轉過身來,認真地說:“姐,我要努力賺錢,我要過人上人的生活!”
白晴覺得自己的弟弟是真的魔障了。
白黎眼睛亮亮的,他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
他前生抱病,唯一的夢想就是身體健康,生活安逸,所以等他穿越過來后擁有了健康人的體魄就感覺很幸福,做些小買賣滿足溫飽也感覺幸福,一心只想着多掙些錢吃點好的穿點好的,僅此而已。
但是今日那驚鴻一瞥,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錯的。
他之前之所以覺得滿足,是因為他接觸的都是市井百姓,所見所聞不過是今日誰家吃了肉,誰家媳婦買了新衣服,這些瑣碎小事。
他從未接觸過真正的上層人,甚至是中層人。
仔細想想,府城也好縣城也好,路邊林林總總的店鋪里的那些個掌柜,誰人能搞看他一眼,或者說誰能把他當做一個平等的人看。
那麼這個世界除了庸庸小民這個龐大的底層群體之外,還有數個階層在上面,他伸出手來,連倒數第二層都摸不到。
他突然意識到,能見到今日那位神仙般的男子,大概只是因為自己運氣好,遇上一個貪吃的青年與他同行,不然這般人物這般風姿,他恐怕一生都無法接觸到。
花了一世積的德,來這世上一遭,難道要一輩子做個底層小民嗎?
白黎不願。
井底的那隻青蛙見識到了天地的廣袤,就再也不願回到那閉塞的井下世界了。
他看着那一株高山杜鵑,這風霜苦難中成長起來的花,被他稍微少一點對待,就迫不及待想要怒放,雖是冬季,但在白黎精心嬌慣下,已經長了滿樹的花苞。
白黎隨手掐掉幾個多餘的花苞,對白晴說:“姐,我想換個方式過日子。”
白晴:“這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麼就要換?”
白黎笑笑:“日子過得好好的?真的好嗎?”
白晴愕然。
白黎說:“姐,你已經十七歲了,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這個年紀的姑娘合該花枝招展,比春風暖,比繁花美,可是你連一隻簪子都沒有。”
“我已經十五了,正是鮮衣怒馬,談笑風生的年華,可我每日只能早出晚歸設法賺錢,府城我天天去,可是卻連好好逛逛的時間都沒有。”
“當然,也沒有那個錢。”
白黎說:“我們現在起早貪黑做各種吃食賣,只為平安過冬,不至於凍餓而死,可是這世間的美好,遠遠不止這些啊!”
他長嘆一口氣,白晴默然不說話。
半晌,她說:“你若想去府城逛便去吧,姐姐再努力些就是了,我每日還可多做一籠豆腐,豆乾也......”
“姐”,白黎拉住她的手,心知自己這樸實的姐姐不太會明白他說的話,倒也不強求,他說:“你只要跟着我過好日子就行。”
白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她確實不太懂白黎說的什麼,她的見識實在有限,想像不出什麼叫做花枝招展,什麼叫做談笑風生,城裏有什麼玩的地方,又有什麼事情能讓人身心愉快,但她溫柔地選擇相信弟弟,支持弟弟,淺淺笑了:“好。”
到了夜間果然變天,湖陽縣冬季不算太冷,多是些薄薄的雪,只是寒風凜冽,帶着要人命的濕氣,這日子也並不好過。
天剛冷的時候,白黎就和程九去山上撿了很多柴火回來,這會兒他家不缺柴燒,姐弟倆在屋子裏點了小火爐,圍着驅寒取暖。
這些日子白黎掙了不少錢,鄉試結束了四場,他光靠着這一波就賺了一大筆,最後一場也已經開始,白黎掐着時間準備再去賣一波。
只是現在在那邊擺攤的商販多了起來,都學着他弄些有好寓意的糕餅,還有一些熱湯熱水再賣,上次去白黎還見到了餛飩攤老闆。
這錢賺的就不算太多。
鄉試馬上結束,他還要再想出路。
小爐子燒了一壺熱水,白黎找了個小陶罐放上去燒,白晴好奇的看着他一樣一樣往裏面加東西,問:“你在做什麼?”
白黎一邊攪動罐子裏的液體一邊說:“香胰子。”
胰子這東西白晴知道,尚甘坊的女人們洗衣服都愛用這東西,洗得乾淨,就是味道不太好聞,要多衝幾次才行,那這香胰子就是香香的胰子了?
白黎點點頭,心說以後製作肥皂一定要作為九年義務教育必修項目,不然一朝穿越都不好謀生。
簡單肥皂的做法只需要用到豬油、燒鹼和水,在高級一點的加上精油、牛奶、香料,或是選一些更好的油類都行,只是需要一些耐心,慢慢攪拌到全部融化。
下雪的日子,白黎有的是時間,熬好了一小罐皂液,找了個木盒子倒了進去放在靠門口的地方冷卻。
門外有人喊他,出去問了,說是要買些豆乾吃,於是白黎給他稱了一些豆乾,一切都好似平靜又安寧,直到隔壁小六兒哭着跑來找人。
裴老太太不行了。
白黎和白晴趕過去的時候,裴老太太屋裏已經有了五六個人了,有男有女,連坊正也來了。
有人去世是大事,坊正一般都會到場,做個見證,只要是涉及到資產啊遺言啊家屬安置啊之類的事情。
兩個大嬸坐在炕上幫裴老太順氣,老太太有出無盡,死瞪着一雙眼似乎在盼着什麼。
白晴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白黎上前問情況,老太太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吼:“你......”
白黎驚到:“裴奶奶有什麼話要交代?”
裴老太太大喘着氣說:“咱們兩家關係不錯......你......你身上的棉衣還是我幫着縫的......”
白黎靜靜聽着,大氣不敢出。
老太太又說:“我死了什麼都帶不走,這房子裏的東西......都可以給你......只要你......你答應我一件事。”
“您說。”
“收......收小六兒做你的兒子......養......養他......”
白黎外焦里嫩,五雷轟頂,小六兒已經十三歲了,就比自己小兩歲,怎麼就能給自己當兒子了!
白晴也愣住了,說:“這怎麼行,我弟弟才十五歲,還未婚娶。”
坊正也說:“老太太你這不是坑人家嗎,白小郎君才多大,你就給人個兒子,這不合適啊!”
裴老太太不依不饒,向來溫和慈祥的面孔變得扭曲,她幾乎是用全部的力氣死死扯住白黎,說:“你若不答應,我化作厲鬼也不放過你——”
白晴驚叫一聲,這可是即為惡毒的詛咒,在場所有人都議論紛紛,多是指責這老太太不地道,要禍害人家小郎君。
白黎靜靜看着老太太歇斯底里的樣子,默然開口:“我會照顧好小六兒。”
老太太手一松,一滴渾濁老淚從眼角流出,整個人重重摔在炕上,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想的是無盡的懺悔。
小六兒大哭,裴老太太是他唯一的親人,縱然她一直卧病在床幫不上什麼忙,也是個精神依靠,老太太這一走,小六兒真覺得自己孤苦無依,死生都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白黎默默看着,坊正帶着人忙前忙后,給老太太處理身後事,到了天黑才忙完,坊正叫白黎過去,問小六兒的事情。
坊正說:“這裴老太太平日裏也是個好性子的,怎麼到了了做出這般荒謬之事。”
白黎:“裴奶奶從不會這般惡語傷人,她這般做也是擔心小六兒以後沒人照顧,不得已而為之,我不怪她。”
坊正:“你是個好孩子,只是你總不能當真把這孩子認作兒子把,你自己才多大,再說了,你一個小郎君,平日裏要賺錢養家已是不易,再加上一個可怎麼行!”
白黎也頗為頭疼,他倒是不介意幫着照顧小六兒,就是這稱呼着實讓人為難。
但是這邊的人對於死前遺言,特別是詛咒一事看得十分重,縱然白黎不在意,坊正和其他人卻是很在意的,最重要的,是小六兒已經把老太太遺言當做聖旨,若是不要他,恐怕他更是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
白黎:“要不我認他當個弟弟?”
坊正認真道:“那不行,老太太半夜找你怎麼辦?”
白黎:“......”
這事兒就這般僵持了下來,人陸陸續續都散了,白黎和白晴也就回了家。
白晴眼睛紅紅的,對裴老太太強行要白黎認小六兒做兒子一事表示了強烈的譴責。
“你說你一個十五歲的小郎君給人當爹,這傳出去像什麼話,日後誰又願嫁給你,再說了,等到你們都七八十歲,他還要叫你一聲爹不成?”
白黎望天:“我也不想喜當爹。”
晚間起了風,半夜裏白黎起床給爐子添柴,外面恍然白晝,這一看地上已經積了一層雪。
風雪夜寒冷刺骨,白黎正要回炕上暖着,突然想起了小六兒,心頭一緊,也不知這小孩一個人守着那冰冷的屋子,還要面對祖母去世的凄慘,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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