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月微雨,西秦首都安京城煙雨朦朧,梨花含苞,只等雨後盛放。
大理寺管王朝刑獄案件,肅穆威嚴,方圓沒有一朵花,也少有人從這裏路過,硬石板地寒氣逼人,偶爾有飛鳥駐足,亦會被冷不丁傳來的慘叫聲驚起,奪路而逃。
傳說大秦的大理寺是陰森可怖的,這裏除了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官吏,就是窮凶極惡的囚徒,這樣的地方,如何能開出花來呢。
大理寺丞董溪羽找到葉庭瀾之時,他正對着地面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發出如上感嘆。
那弱小的黃花奄奄一息躺在石板地面上,葉庭瀾嘆氣搖頭,又補了一句:“你真不應開在這裏呀!”
董溪羽沒聽清他的話,只覺得一身緋紅官服的葉大人在這寒意森森的院子裏十分刺目,又十分違和。
“大人。”董溪羽恭敬地說到。
葉庭瀾沒有撐傘,綿軟的雨將他周身籠上一道繾綣的簾,他淡淡看了董溪羽一眼,問:“都做好了?”
董溪羽低下頭,說:“是,全都招了,與大人所料分毫不差。”
葉庭瀾輕嘆:“去吧。”
董溪羽領命,他跟隨葉庭瀾多年,自然知道葉庭瀾希望他怎麼做,只是......
葉庭瀾伸出手,白凈的手指被雨水打濕,瑩潤如玉,煞是好看,他搖搖頭,甩甩手,彷彿上面沾染了什麼紅色的,黏膩的,腥臭的液體一般。
他不太喜歡這股味道,就這麼淋着雨走回了家。
如白黎所料,葉府氣勢恢宏,寬闊大氣,葉庭瀾剛到門口,管家就匆匆帶着雨傘出來,恭敬地為他遮雨,大門開了又合,外人看不見裏面精心設計的造景,步步景緻皆不同,各色花木,名貴的普通的在這院子裏幾乎都可以找見,每一株的位置、形狀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和剪裁,庭院深深,春光無限。
早有僕從等在書房,熟稔地為他換下潮濕的官服,又換上乾淨柔軟的白色便衣,管家取了帕子,細細地為他擦着頭髮,輕聲說:“公子怎的不打傘,這雨雖小,寒意卻透骨,淋壞了可怎生是好。”
葉庭瀾啜一口姜棗茶,說道:“哪就那麼嬌貴了。”
又喝了一口,問:“家裏來人了?”
管家笑道:“大人又是如何看出來的?是門前留下腳印了?”
葉庭瀾笑笑,卻並不答話。管家也知他不會回答,說:“東邊來的船靠岸了,給送了您喜愛的幾樣海味,都是極好的,這次隨船的有個高壯的青年,說是在澄州那邊得了您的照拂,送了些小禮物來。”
葉庭瀾眼神微動,問:“你收了?”
管家笑道:“收了,當真是漂亮的東西,我打聽過了,他們船最近來了這麼一批貨,京城裏也有賣,一天的功夫就全搶光了,我沒搶到還覺得遺憾,心想着您定會喜歡,沒想到這人就送來了。”
“是皂嗎?”葉庭瀾問。
“是,但不是咱們用的那幾種。”管家取了一大盒子皂來,說:“您瞧瞧。”
葉庭瀾打開盒子,不禁微愣,那是滿滿一盒子形狀各異,顏色多樣的皂,他隨手拿起一塊,聞到了清淡的茶香。
管家說:“那人說了,這是冷切皂,用來洗臉洗澡都是好的,比潔膚皂要溫和滋潤地多。”
葉庭瀾把那小塊皂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問:“留白生活,是那孩子的皂,這小葉子是所有皂上都有,還是只我們家的皂上有?”
管家答到:“都有的,我見別人家買的那些盒子上也都有這個標記。”
葉庭瀾:“知道了,你去吧。”
管家微微躬身,正要走,葉庭瀾又叫住他,拿出一塊半透明的蜂蜜皂:“晚間沐浴用這塊吧。”
“是。”
偌大的書房便只剩下葉庭瀾一人,他看了一眼那一大盒子漂亮的皂,默默蓋上蓋子,思忖片刻,又從案几上的書中隨手抽出一張紙來,輕聲念出上面的幾行字:
“吾家洗硯池頭樹,
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顏色好,
只留清氣滿乾坤。”
半晌,他輕聲笑了:“這竟真是說我的?”
——
白黎用蛋液裹了豆腐進鍋煎成兩面金黃,這是他們今日最後一道菜了。端上桌時,桌子上已經有了一盤紅燒肉,一盤辣子雞,兩道炒時蔬,和一份鮮魚湯。
白晴笑道:“做這麼多菜做什麼,哪能吃的完?”
白黎放下豆腐說:“姐姐一年就過一次生辰,必須得吃些好的。”
小六兒也回來了,他給哥哥姐姐舀了魚湯,又把紅燒肉往白晴那邊挪了挪。
白晴看着他的動作,說:“咱們家如今是過得好了,但是也不能奢侈浪費,這兩年莊稼收成不算好,多少人吃不飽呢。”
白黎笑:“咱什麼時候浪費了,咱們家可是頓頓光盤,一粒米都不剩的。”
“那也沒有天天魚肉的。”
“有人賣就有人買,誰買不一樣呢。”
白晴笑着說:“就你皮。”
白家人搬入大宅子已經快兩個月了,白晴也從一開始連那乾乾淨淨的小路都不踩的窘境中解脫出來,慢慢適應了這深宅大院的生活,身邊兩個婆子被白黎開除了一個,原因是那婆子欺負白晴脾氣好,事事都要按自己的心意干,甚至讓白晴遷就她。
白晴不好意思說,白黎直接在身契上打了黑色叉號把人趕了出去,他年紀雖小,也知道若想發展壯大成大家族,治家必須嚴,為此他專門花了幾天時間把家裏幾個家僕修理了一頓,所以他們這會兒都乖巧謹慎的很,再沒人敢看輕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家主了。
身契上打了黑叉就意味着這個僕從不稱職,遭到主家厭惡,以後再找人家做活就很不好找了,少有人會這般決絕。
就這一招,白黎在家裏立了威,所有家僕都知道這總是笑嘻嘻的陽光小少年其實是個不好惹的主。
小六兒在朱培知那裏學得不錯,每隔半個月都會回來一日,根白黎講講學到的東西,朱培知對小六兒還不錯,教書認字都很認真,小六兒學了不少東西,就是這人死板了點,不太好伺候,不過小六兒喜歡跟着他學,有些小委屈也能包容,兩人倒是挺合拍。
朱培知還給小六兒取了個大名,叫裴晨,說是和白黎的黎,白晴的晴都很相配,白黎不想讓小六兒當陪襯,朱培知便又給他改了個名字叫裴選,小六兒也挺喜歡。
一家人在桌子前品嘗着白黎親手做的幾道菜,聊聊小六兒的學業,又說了幾句鋪子裏的事情,其樂融融,還沒吃完呢,就見白順跑過來,小聲告訴白黎程九的船到了。
白黎心中喜悅,嘴上卻說:“那混蛋玩意兒定是要來蹭飯的,不理他!”
而後裝模作樣繼續吃喝,只瞧得白晴又急又羞,都快坐不住了才噗嗤笑出聲,整理了一下衣服,帶着白順去了碼頭。
白晴一跺腳,羞惱地去廚房加了兩道菜,都是葷菜。
程九的船叫長風號,是一艘不小的貨船,每年河裏海里跑,能掙不少錢。
白黎等了不多久,就見程九大踏步從船上跳了下來,身後跟着兩個人扛着個大大的箱子,程四叔跟在他身後,一個勁地讓他穩重些。
白黎招手吆喝了一嗓子,程九立刻就發現了他,大笑着跑了過去,結結實實拍了白黎幾下背,差點沒把白黎拍吐血。
這貨黑了,壯了,力氣更大了。
白黎跟程四叔打了招呼,又埋汰程九到:“幾個月不見,更像野獸了。”
程九大笑:“幾個月不見,瞧你這身衣服,真不錯,發財了?”
白黎哼笑一聲:“等會兒帶你看看我的大宅子,你可別嚇跪下!”
兩個人久別重逢,都很開心,程九給白黎帶了不少東西,都在大箱子裏,白黎在碼頭雇了兩個腳夫給抬到家裏去。
初到白家,程九和程四叔都深深震撼了,他們望着這高門大院,久久不敢相信這是白黎的宅子。
白黎得意洋洋,說:“九哥,你這小半年掙了多少?”
程九差點沒把他拍門上。
家中有外男,白晴便不好見人,即便那人與她相識相戀。
桌子被重新收拾了一番,上面擺着滿滿幾盤肉菜,白黎一看就牙疼,程九見他這副模樣,知道這人本性難移,於是吃的更歡了。
好酒好肉算是為程九和程四叔接風洗塵,兩杯小酒下肚,程四叔感慨道:“年初你說要搬到府城來住,我還覺得不太現實,如今看來,你小子是真有能耐。”
白黎:“看着風光罷了,這幾個月可沒把我累死。”
程九:“我在船上倒是舒服得很。”
白黎:“你掙得也少。”
程九:“......”
程四叔看着他們,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貧了一會兒嘴,白黎回到正題,說:“跟我說說你們所見,各處的皂賣的如何?”
程九想了想說:“賣得特別好,我們一路遇到好幾艘運皂的貨船,沒把我們老大急瘋,早就迫不及待要來做這買賣。”
白黎點點頭:“意料之中,我那些皂賣得怎麼樣?”
程九拍了一下大腿:“賣瘋了我跟你說,如你所料,我們去京城那會兒,正是洗衣皂潔膚皂在京城賣的最火的時候,供不應求,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斷貨期,我們把你那皂一亮出來,那些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要不是我記得你說過每家只限兩塊,早在第一家就都被包圓了去。”
白黎輕笑:“那便好,你可給葉府送了去?”
“送去了。”
“見到葉大人了?”
“沒,他家管家接的。”
白黎略有失落,哦了一聲,朝程九伸出手。
程九:“幹嘛?”
“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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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庭瀾:竟然為我寫詩,莫不是傻?
白黎:誰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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