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刷卡的閘機在通過一個人後及時放下了攔板。

邁着跟往常一般步調的步子，林辰叄走進小區，進入租住的樓層一樓。這會兒剛好是碰上小學生們補習回來的高峰期，往常空蕩蕩的電梯在這時候顯得格外擁擠，看到一位提着往下滴水的膠袋的老人先於自己之前進入電梯后，她停下了步子，基本上是本能，她開始等旁邊的電梯下來了。

旁邊的電梯就要空上許多。等林辰叄進去時，一共才三個人。另外兩個，一個牽着一條足有一米高的大型犬，一個推着嬰兒車，小孩子咬着奶嘴，似乎是睡著了。

誰都沒有說話，誰都盯着距離最近的那面玻璃牆，努力不將目光落到對方身上。直到叫自己出去的那層電梯停住，才主動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從這裏離開。

２２層，是頂樓。

林嘉叄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不過稍微有些意外，門口處多了一個人。工作時間是朝九晚五的室友向她打了個招呼：“鑰匙沒帶，帶鑰匙了嗎？”

她點頭，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只是大門的鑰匙在剛剛拿出來的時候，忽然斷掉了。嗯，也能夠理解，只要是東西就有保質期，鑰匙也有屬於它的保質期，這家的門鎖早之前就該換成電子鎖了，但是一直都沒有換，也是房東的選擇。

這樣的情況下，就只能叫房東來了。

房東在這個小區有三套房子，林嘉叄所租住的一套是他們以後給女兒的陪嫁房，幸好那個小孩子才上小學，所以這套房子還能出租很長時間，三十年的房貸，哪怕是最高利率的商業貸款，就靠租金，三十年其實也夠了。畢竟房東一家人買房上車的時間很早。

“一直以來都是小姐姐你和房東聯繫吧？”把握住剩餘那枚房間鑰匙，林辰叄轉頭問向朝九晚五的室友。

朝九晚五的室友早在林辰叄開口之前就通過微信和房東聯繫上了，然後向她露出一個代表歉意的笑容：“房東一家在外面吃飯，備用鑰匙明天會放到物業那裏，但今天這情況，希望我們自己去樓下的五金店買個老虎鉗什麼的，自己解決。”

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行的辦法。

“我去買。”看到對方的腿沒有動彈的意思，林辰叄說著便摁動了往下的電梯按鈕。

老虎鉗買過來，林辰叄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將鑰匙殘片從鎖孔里夾出來。後面的工作就是等待十點半下班的那位室友回來了。

於是，靠牆等人的人又多了一位。

“你這幾天下班時間都挺早的，是遇到什麼事了嗎？”朝九晚五的室友這時候擺出了大姐姐的姿態。

“辭職了，正在找工作。”林嘉叄說。

“嗯？”朝九晚五的室友似乎很吃驚，“我還以為這份工作你會一直干到死呢。你看，當初拿了幾個月的底薪不都過來了……”

“就是不想幹了。”林辰叄的語氣說不上有多好，但這已是她努力剋制的結果了。

怎麼感覺總有人拿這種拿了幾個月底薪的事情來說事？一句話聽到一半，林辰叄其實就有些生氣了，但她也知道其實這才是被提到了第二次而已，似乎是這段時間一直沒找到工作讓她變得有些敏感了。也許工作什麼的，當初就不該讓這些人知道。

“這樣啊。”但聽到她這樣的理由后，朝九晚五的室友反而顯得有些釋然，“年輕人是這樣的，乾的舒服了就繼續干，乾的不舒服就辭嘛，挺好的，這個年紀父母身體還好，也沒結婚，沒有什麼房貸車貸養小孩的壓力，還是自由啊。”

好像你比我年紀大了多少一樣。林嘉叄沒有說話，但她心裏就是這麼想的。

而朝九晚五的室友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別看我就比你大幾歲，但是我吃過的飯可比你吃過的鹽還多。”

林嘉叄對此不置一詞。

大家都是這樣的，討厭被說教，可是喜歡對別人說教。以前很討厭成為那樣的人，之後便會成為那樣的人。然後還不自知。

“說到這個。我還沒見識過你賣保險呢，反正現下也沒事，不如你把我當作客戶，向我推銷賣一下保險試試？”

林嘉叄原本是不想接受的，但看到對方有些熱切的眼神，她自覺心胸有些塵封的虛榮感生了出來。便是覺得這樣向人展示一二也無妨。

“請問……”豈知在開口的一瞬間，她便卡了殼，然後在對方的目光下，她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你是叫什麼來着？”

“啊？”朝九晚五的室友被林嘉叄這一問給整懵了，然後她反應過來就是生氣，“什麼意思？我們做室友也快一年了吧，怎麼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當初加微信的時候忘記做備註了，因為不記得名字也沒給日常生活造成影響，也就沒問你。”林嘉叄記起緣由后，便是解釋說。

“好，那我再說一次，我叫……”好在林嘉叄日常就很孤僻，算是個怪人。朝九晚五的室友短暫的驚訝與生氣就接受了，她特別在說到自己名字的正當時，加重了聲音，但林嘉叄雙耳就像信號接收裝置那般，在捕捉到朝九晚五的室友的名字時一下子就失靈了，雖然再開口時她是有將朝九晚五的室友的名字吐露出口，但是她心知肚明，不消一晚，她便會將這個名字忘得乾乾淨淨。

最近的工作都距離這裏很遠，再要找工作然後租房子的話，勢必是不會跟這兩個租住的室友產生任何關聯的。所謂記住名字也是佔用了腦容量，會讓她本來就只有２５ｂ的內存變得更加小，然後拖慢整個的大腦放空速度。她肯定是不會記得之後要把這位室友的備註名給改掉。

“如果你是用這樣的聲調來向我推銷保險的話，我肯定是不會買的。”朝九晚五的室友在這時打斷了她的遐思，“熱情，熱情，我一點都感受不到你對我的熱情。”

但林嘉叄還在上班時，走的就是男性銷售的專業冷淡風，她並不將冷淡的聲調怪罪為自身方才是在走神的原因上，畢竟那些話翻來覆去地說，她早就形成肌肉記憶了：“女士，您知道我們銀行一般是不會輕易給自己顧客打電話的，畢竟現在這個時代，大家平時工作都很忙，下班之後也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若不是對咱們客戶非常有幫助的保險服務，我們絕對是不會這樣冒着影響您工作效率和心情的危險來向您致電的。當然，也非常感謝您在百忙之中能夠接起我們銀行的電話，非常感謝您對我們銀行的信任。”然後她停了下來。

朝九晚五的室友搖晃了下腦袋：“然後呢？還想找我說什麼。直接說吧，要錢的東西我都不要啊。”

“不如說如果是沒有用的東西，相信白送給您，您也不會要。這項服務在目前的新卡客戶中反響非常不錯，名字時叫做……很多客戶拿到合同之後非常滿意，不僅自己有參與進來，還有給家人做購置的。內容非常簡單，就耽誤您兩三分鐘，喝口水的時間，我長話短說……”

“你說再多我也不買。”

林嘉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您就看看這一天幾塊錢的東西值不值……”

“我有醫社保……”

“那非常好，不說醫社保，像我們有些客戶在大城市大企業上班，公司一般還會給購置高端醫療險，去醫院可能都不需要花上自己一分錢，但這份保險不妨礙啊，都是單獨賠付……”

“真有你們說的那麼好，怎麼會給我打電話過來讓我買，這種產品肯定早就賣脫銷了吧？”

“說句實在話您不要介意，就是考慮到我們現在許多新卡客戶都是年輕人，現在平時工作都蠻忙的，根本沒時間考慮這方面的事情，給這方面做規劃，我們銀行才在這方面綜合了一些客戶的需求，希望能夠給我們的年輕客戶推薦這樣的一份性價比非常高的保險服務，也就是希望將您服務好了，您滿意了，以後買房買車，貸款創業什麼的這一系列的大額資金需求能夠在一眾銀行里考慮我們銀行。畢竟您也知道，現在泛內卷化，影響的是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有你們，也有我們，我們銀行之間的競爭也是非常激烈的，也是好的服務才會這樣推薦給您……”

不僅是互聯網行業會給客戶做心理畫像，像保險行業，不如說現今大多數行業都會就客戶心理發掘出一套獨屬於自己的銷售用語，也被稱作是話術的東西。

只要客戶有購買的慾望，他們就能促使客戶買單。

就像某些汽車的４ｓ店，你去看車時，哪怕剛開始再猶豫不決，當銷售人員將車鑰匙塞到你手裏，讓你去試着兜兜風時，你原本想要等等，後面合同簽字時都會將自己的初衷忘到九霄雲外去。

因為就這個時代，理性並不夠拿來計劃幸福，唯有衝動消費才能誕生奮鬥的理由。

朝九晚五的室友喘出一口氣：“但我就是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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