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徐皎自然不知道胡亦成的心思。失去金戈試拍的機會,她很遺憾,也能理解胡亦成的痛惜,想着等手臂傷勢好了再哄哄他,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因此沒有把他的怒氣放在心上,讓她難過的反而是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
前一腳還親熱地叫她姐姐,后一腳就翻臉不認人,怎麼這樣?徐皎越想越亂,一整夜沒合上眼。早上被護士安排去做檢查,剛回病房,一道纖細婀娜的身影就朝她撲了過來,嚶嚶怪叫:“好端端的怎麼半夜跑出去了?也不給人留個口信,擔心死我了!”
說完上下一陣打量,見她右臂上夾板打了繃帶,手倒是完好無缺,還戴着戴安娜王妃同款蕾絲手套,整個住院病房沒一個有她精細,安曉心下鬆了口氣,又是一陣肝腸寸斷。
徐皎好整以暇地看她演了一會兒,扒扒眼瞼,一滴眼淚都沒有,頓時笑了:“可走點心吧,我手斷了,眼睛還沒瞎,看你打扮地花枝招展,一大早就去約會了吧?”
“別提了,一門子晦氣!”
安曉順勢往床邊一坐開始倒苦水。昨兒在夜市吃餛飩,有個長得特酷的男人過來搭訕,都說寸頭是檢驗一個男人顏值的最高標準,就這麼看着,亞洲人的面孔,歐洲人的骨相,深邃立體,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簡直深情到沒邊。
她一顆心臟頓時噗通噗通跳個不停,本來還想矜持一二,卻見好姐妹一眨不眨盯着人家手錶看,她也就跟着瞄了一眼,哦豁,黑水鬼!徐皎還在她耳邊說悄悄話:“904L精鋼潛水錶,超難買,頭一次看見活的呢。”
就沖姐妹一臉沒見過世面的小樣兒,她同意了,跟對方交換了微信號。看對眼了,第二天就約着一起出去玩也沒什麼,於是敲定了見面的地點。一晚上興沖沖地敷面膜挑衣服,誰想到早上一睜眼就被放了鴿子。那男人說什麼?店裏有點事,今天就算了吧。
她好心關切,對方直接甩了店裏的地址,讓她過去找他。
“然後你就去了?”
“我氣不過嘛,就得去看看什麼事兒能讓他放我鴿子。就我們昨天拍照的地方,你還記得嗎?馬路對面有家鐘錶店,他說在裏面打工。”
結果上門一看,整個人懵了。
一幫大陣仗的二世祖齊頭堵在店門口,路邊一水的豪車,引來不少圍觀。為首幾個男人往櫃枱前甩了只包,包里一抖,整五十萬現金鈔票,就那麼大喇喇地堆在金絲楠木桌上。
一個看着十來歲的男孩站在櫃枱后和二世祖們眼對眼,鼻對鼻地對峙着,再三說道:“拿現金來也沒用,我們店真沒有你們要的表。”
二世祖嘴角一勾,冷笑道:“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了,什麼店啊?五十萬還買不到一塊上世紀的古董表?行,弟弟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去給我把店主叫出來,我不跟你一個小屁孩扯淡!要麼今天就跟這耗着,看誰耗得過誰。”
一邊說著一邊朝外頭看熱鬧的群眾吹了聲口哨,“我看你們還做不做生意,以後還有沒有人敢來光顧你們這家黑店!”
二世祖們跟着污言穢語笑成一團。
木魚仔氣得眼睛都瞪圓了:“喂,什麼黑店,你不要瞎說!我們可是百年老店,向來以誠信為本,從不欺騙消費者!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也沒空手套白狼貪你這麼點錢,怎麼就黑你了?”
“我不跟你說,把店主叫出來!他到底去哪了?是怕了,還是心虛了,不敢見人嗎?”
木魚仔到底還小,玩不過流氓的手段,脾氣一上來撩起袖子就要大罵,對方立即掏出手機,打開視頻:“你罵呀,你要敢罵就得承受罵人的下場,我倒要讓廣大網友們看看百年老店是怎麼欺負人的。”
一看這架勢,擺明了早有準備,就等着抓他們的把柄。木魚仔胸間一口濁氣,吐也吐不出來,氣得跺腳。這時旁邊傳來一道聲音:“說誰縮頭烏龜呢?擱這坐半天了,怎麼?二店長就不是店長了,瞧不起人還是眼瞎?”
安曉擠開人群探頭一瞧,呦呵,這不是放她鴿子的臭男人嗎?
章承楊老神在在地陷在太師椅里,翹着二郎腿,說罷喝了口還在冒熱氣的鐵觀音,放下紫砂杯,又捏起一塊表,翻來覆去地把玩,好似日子很悠長似的一番閑適姿態,偏偏不瞧二世祖一眼。
那二世祖還能還能得意嗎?心裏氣得不行,面上還得穩住,微微顫抖的手直接朝章承楊懟過去:“你是二店長,那你說說,憑什麼這條街任意挑,五十萬可以買到的古董表比比皆是,偏你這家老店一塊也買不到?”
“行,既然你這麼無知,非要跟這耗着,我就跟你說道說道。”章承楊放下表,走到櫃枱前,面向二世祖的鏡頭,一張英氣逼人的臉上緩緩浮現一絲戲謔,“你要上世紀的古董表,行,那你具體說說,想要哪個年代的?五十年代之前還是五十年代之後的?想要頂奢的品牌,還是奢華、豪華的品牌?喜好哪些樣式的表,子午寅卯總要說出個一二,總不能讓人大海撈針,以為捧着一把臭錢就能隨便吆喝吧?”
二世祖們被一噎,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躲閃。為首的重重咳嗽一聲,抬高下巴挑釁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暗諷我不懂表咯?我上回已經說過了,想要個燒青盤的,至於品牌嘛,百達翡麗,行不行?”
木魚仔一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章承楊戳戳他的腦袋,佯裝訓斥:“穩重,懂不懂,你師父平時掛在嘴邊的規矩都忘了?”
“得嘞,我穩重,您繼續。”
叔侄倆唱起了雙簧,看得二世祖們一愣一愣,雖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感覺不是什麼好話。就這麼氣勢洶洶地等着,只聽對方道:“百達翡麗?你知道本世紀的表多少錢一塊嗎?五十萬,沒錯,是可以買到,但如果是古董表就夠嗆了。一隻20世紀50年代的萬年曆錶,在20世紀80年代初售價僅為1萬美元,在20世紀末紐約蘇富比古董鐘錶拍賣會上就以1100萬美元成交,到如今市值至少一個億。五十萬現金,不知道能不能買到其中一個零件?”
章承楊是篤定對方不懂裏面的門道,才拿萬曆年表舉了個例子。首先,萬年曆錶雖然結構簡單,但由於槓桿傳動,零件不多卻巧妙,機器加工難度大,需要機器切割外加人工精調,不容易量產,成本高,售價更高。在當時來說就已經價值不菲,更何況過了這麼多年,人工價值無法估量,有些原廠零件也沒了,自然是珍稀無比。
他這麼一說,二世祖們鴉雀無聲,反倒門外的人群之間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有看客高聲喝彩:“說得好!”
章承楊拱拱手,感謝各位捧場。二世祖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屁股底下坐着的椅子漸漸發燙,眼睛跟刀子似的刮在為首的二世祖身上。那傢伙倒也是個穩得住的角色,哼笑一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百達翡麗的價格嗎?我故意考驗你的!那你這裏有沒有勞力士?”
“勞力士?”章承楊笑了,“有一款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勞力士水鬼,幾年前大概五六萬吧,有人讓咱們店長收了,店長覺得成色不太好,沒瞧上眼。你知道現在這隻手錶炒到多少價格了嗎?”在眾人翹首以待的目光中,章承楊比出一個數字,“八十萬。”
“這麼誇張嗎?”有群眾問。
“誇張吧?我也這麼覺得。”章承楊上前一步,奪過二世祖的手機,將鏡頭轉向他,“這幾年古董表價格一路水漲船高,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搞表的、收藏表的,二手販子,鐘錶經銷商太多了,層出不窮,這裏面絕大部分人根本不懂表,甚至連世界名表有哪些品牌都數不清楚。當然,也有一類愛好手錶收藏的人,他不追求表的市場價值,只追求一種懷舊的感覺,還有的人研究錶的歷史,功能和設計款式等等,他們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收表,錢不是最重要的,最主要是有這個興趣。我本家有個老大爺,家裏一抽屜的表,都是地攤上搜羅來的,現在拿出去賣不值幾個錢,可他到我們店裏,甭說我這個二店長了,店長招待他都嫌夠嗆,為什麼?因為人是見過世面的,一不留神接不上話,這不丟人嗎?不過老人家不端着,看我們出糗也不賣弄,就喜歡跟小輩講古董表的文化,我們這裏上到師父下到學徒,也都愛跟他老人家聊天,能長見識,所以想要搞古董表收藏,首先一點得心誠,我說到這裏,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門口一排二世祖頓時坐不住了,紛紛起身,作勢要往外面走。被章承楊拿手機懟着的“頭領”,一張臉漲成豬肝色,仍不死心,質問道:“你、你什麼意思?我不懂。”
章承楊傾身上前,壓低聲音道:“跑車都挺新的,租一天不少錢吧?”
“你放屁!”
那傢伙劈手來奪手機,章承楊反手一擰,將他壓在櫃枱上,臉摁進五十萬的鈔票里。
“我告訴你,甭說這條街,就是擱瑞士老廠牌,守意都是響噹噹的一家老店,這個圈子知道我哥是古董表頂級玩家的人不在少數,你們玩仙人跳玩到這裏來,還算有眼光,不過下次做戲得走點心,多做做功課再過來!我們店藏品確實不少,想要玩手段佔便宜也不是不行,至少得帶點腦子,玩得過我再請我哥出來。燒青琺琅盤,還古董表,你也敢說?知道這玩意有多難搞嗎?”
木魚仔從旁附和:“就是!昨天就看出來你們不對勁了,也就我師父脾氣好,沒跟你們計較,今天還敢過來?”
那二世祖的頭頭心下也叫苦不迭,倘若不是昨晚那塊綠水鬼上的簽字讓他們開了眼,也不至於鬼迷心竅,還來搞這一趟!都是買家出的餿主意,說什麼這家店的店主出了名的實誠,一般人摸不到他的門路,可如果他肯出古董表,絕對不會低於五十萬的市價,差價夠他們喝一大壺的,這才整出這些名堂來。
誰知道二店長是個狠人?都快把他胳膊擰斷了!二世祖連忙求饒:“不是我,我就是被人收買的!你們店大,名聲也大,外面想搞你們的對手多的是,這你不知道嗎?”
章承楊說:“敢情還是我們的錯了?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木魚仔,報警。”
木魚仔連忙掏出手機,剛要播通,後面帘子一掀,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