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徐皎抓緊手裏的雨傘,想了想,頹然地嘆了聲氣。

還沒來得及道謝,怎麼就走了呢。

“看什麼這麼痴迷?”

肩膀陡然被拍了一下,徐皎回頭,見是好閨蜜安曉,驚魂未定道:“剛才有個小朋友撞我,差點把咖啡潑我手上,嚇死我了。”

“那你有沒有事?”

徐皎心不在焉地搖搖頭。

安曉順着她視線看過去,心領神會地笑起來:“哦,原來是有護花使者,瞧背影是個大帥哥呀!怎麼樣,留聯繫方式了嗎?”

徐皎氣悶:“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啊?”

“我怎麼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說我遊戲人間,也沒忘記我家小寶貝啊,這不是來陪你逛街了嘛。”見徐皎還盯着那背影,安曉拽她,“走啦。”

徐皎看着雨天有點猶豫:“要不我們改天再去吧?”

“怎麼了?胡亦成又管你了?”

“沒,就是……”

“就是什麼?你也說不出來。心裏有惦記的地方,有更感興趣的東西,為什麼要逼自己?胡亦成又不在,再說你小心一點,別讓手受傷就行了。走啦,你都好久沒有陪我拍照了。”

臨近黃昏,雨勢漸密。徐皎瞅了瞅安曉,兩人眼神一撞,就知道各自存什麼心思。安曉好笑地拽了下她,到路邊叫車,直接讓司機長亭街夜市。

長亭街是聞名遐邇的百年老街,她們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走遍老城區的大街小巷,偏偏每次都完美地錯過交叉在古街深處的巷弄,大學讀了三年才發現隱藏在林立店鋪間的幾家鐘錶老店,其中不乏大大小小的古董私藏。

比如葫蘆鍾什麼的,大有一眼誤終生的架勢,徐皎自蘇黎世一別三年後再見,就再也挪不開眼,一有空就拉安曉去“掌眼”。多看幾次之後就知道不是同一座葫蘆鍾,造型產地都不一樣,偏偏某人心存僥倖,總想着別的一些什麼。

“瞧你的小樣兒,我說真的,那天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一直念念不忘?”

徐皎不理她,轉過臉望向窗外,雨痕劃過玻璃車窗,留下一道道水漬。這個問題安曉問了很多次,每次都以“秘密”兩字潦草收場,這回打定主意要撬開她的嘴。徐皎被鬧得沒轍,捉住她不安分的手連連討饒:“好啦好啦我說,求你放過我吧。”

安曉好整以暇地睇着她。

徐皎自知逃不掉,捋着手套的蕾絲邊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以兩個大字——“秘密”告終。可把安曉氣得不輕,揪住她的小辮子追問:“究竟長什麼神仙樣啊,把你迷成這樣?”

按說以徐皎的長相,不說遊戲人間,在排到法國的追求者中挑出一兩個拔尖的也絕對稱不上難事,可她居然三年沒擠出個悶屁。

仔細想想,不就是那座“葫蘆鍾”給禍害的嗎?

那年畢業旅行,她們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瑞士遊玩,途徑瓦爾登、琉森,最後在蘇黎世停留。據當事人自己聲稱,在一個昏昏欲睡的午後,她獨自一人去附近的班霍夫大街閑逛,然後邂逅了……一件珍品。

嗯,至臻至純的珍品。

至於“珍品”是什麼品相風格,血統產地,聯繫方式是什麼,以及她消失一整晚去了哪裏,就一問三不知了。

“徐皎,你行,你好樣的,你給我等着,真要是有這麼一天讓我遇見正牌葫蘆鍾,我非得戴上放大鏡仔細瞅瞅不可,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如此考驗我們的友情!”安曉咬牙切齒說完,鼻尖哼了一聲。

徐皎俏生生應一句:“得嘞,您老多費心。”末了捶她一下,送去一道秋波,安曉隨即笑作一團。

至於那件珍品,恰如當時兩個女記者的笑談,稀有,美麗,動心地太輕易。

只要是他。

……

傍晚來了一陣急風驟雨,打得牆下芭蕉葉劈啪作響。長亭古街的巷弄深處,百年銀杏老樹下並排停着幾輛跑車。燈火浮動的夜色間,一個戴着鴨舌帽的少年從紅色匾額下鑽出來,一邊捏鼻子換氣一邊嘟噥:“又是一幫二世祖,看來我師父今天出門前沒看黃曆。”

後面緊跟剔着寸頭的年輕男人,一手掏出煙盒,一手搭住少年肩膀。少年頭也不回,默契十足地側身點火,雙手包圓,給後頭的人送到嘴邊。

“滋”的一聲,火苗竄起,照亮兩人的臉。寸頭稜角分明,眉梢硬朗,帶着幾分痞氣。少年則眉眼彎彎,秀氣可愛,透着股機靈勁兒。

“師叔也出來透口氣?”

“切,小毛孩兒。”男人瞥他一眼,“看到你師父有難也不去頂着,挺會偷閑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就是奔着我師父來的,我留在那裏不夠格,還礙眼,就別給我師父惹麻煩了。”他說著磨了磨牙,“我這小暴脾氣,師叔您領教過的?”

少年滿是挑釁的口吻,男人一巴掌拍下去:“皮又癢了?”

煙霧順着風吹到跟前,少年嫌棄地捂了捂鼻。男人嗤笑:“慣的你,跟你師父一個樣,窮講究。”

“有一說一,我師父是講究,跟窮可一點也扯不上關係,我還等着師父帶我發家致富呢。”

“先把板凳坐住了,你的性子……”

“打住,師叔您還是先把自己坐穩了再教育我吧。”未免再被人爆栗子,少年捂着腦袋抬高帽檐,踮腳一瞥,只見馬路對面的古齋屋檐下,有兩個女生正在拍照。

“咦,那邊是在拍攝嗎?”

一個女生紅傘黑裙,手上戴着一雙細緻繁複的宮廷風手套,正在凹造型。另外一個女生用胳膊肘卡口電筒,兩隻手舉着照相機,裙角浸在水窪里黑了一圈,跟沒看見似的,還在竭力找角度。旁邊不知是路人還是工作人員,也煞有其事地在取景。

以為是什麼不認識的小明星,少年按捺不住內心蠢蠢欲動的玩心,冒雨跑到樹下拍了張照片。回來給師叔看:“怎麼樣?”

後者眯眯眼:“不錯,是我喜歡的風格。”

“是吧!”雖然雨水模糊了視線,也濾去了鏡頭的明亮感,可他還是覺得那應該是個特別漂亮的姐姐。

叔侄倆一齊回頭看,兩個女孩為了躲避行人的鏡頭,已經跑到巷子深處,那裏通向夜市,大大小小的彩色帳篷撐在頭頂,正演繹着人間的繁華。

反觀身後的老店,氣氛已經降到零點。

“木魚仔。”一根煙燒到尾,男人果斷攬住少年的肩,“照片拿去給你師父洗洗眼睛。”

“都說別叫我木魚了,我師父才是木魚呢。”

“就他那少年老成的勁兒,你再跟他幾年離木魚也不遠了。”

少年撥開男人強壯的手臂,被寸頭男人斜了眼,腦袋一縮,怯生生地道,“行,師叔說啥就是啥,那我進去了,師叔你呢?”

男人摸摸肚皮:“餓了,去打打牙祭。”

眼瞅着師叔抄起門口的黑傘,大步朝夜市方向走去,木魚仔嘴角一抽:“是,確實餓了,餓得很呢。老色鬼,早知道不給你看了。”

他忿忿跺腳,捧着手機回到店內。

“守意”是一家傳承近百年的鐘錶老店,他師父章意是第三代傳人,擅長古董表修復。紫禁城傳下來的非遺手藝,坐得住是首要關鍵,其次還要講究點天賦。毫不誇張地說,他師父的天賦絕對是祖師爺賞飯吃,絕才異稟,無出其右。

除非老前輩們摁不住棺材板要重出江湖,否則不說日內瓦老廠牌,至少國內沒幾個能賽過他,跟故宮的老師傅們交流經驗也不遑多讓。

這家老店經歷風風雨雨,什麼人物沒接待過?區區幾個二世祖,以為有點小錢,就能驅使他師父老人家出私人藏品?不出就是看不起他們?既然這麼懂事兒,現在還鬧個什麼勁?

章意見婉拒不得,只好明言:“很抱歉,我這邊實在是沒有您需要的表。”

杵在面前的幾個二世祖紛紛臉如菜色,為首的傢伙一掃櫃枱里的表,隨便指一個問:“什麼古不古的,也就聽你說說,你要拿個水貨給我,我也瞧不出來,還不是隨便欺負外行?就說這塊綠水鬼吧,十年前的價格不過十萬,再往前推十年,五十萬還買不到?騙鬼呢。”

真要從2000年開始算上世紀,這麼推算價格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內行都知道,正兒八經搞收藏的,怎麼著也得再往前推五十年。再者,古董表之所以珍貴,是因為其稀有性、不可再生性,許多材料都無法複製了,有些技藝也無法修復。

就說燒青錶盤吧,品牌字和刻度都是琺琅燒成的,如果破損,不可能重燒,只能補漆。想要修復得原汁原味,幾乎不可能。

二世祖不懂,二世祖的朋友顯然還是二世祖,一聽立刻附和:“就是,給你臉才找你買,你還真當回事了,不就一家破店,五十萬去哪兒買不到一塊古董表?”

能直接擺在櫃枱展示的表,肯定不是貴价玩意兒。他們逮着把柄就往死里戳:“真當我們面生好糊弄?老實說吧,是不是想抬高價?不必繞彎子,一口價。”

……

木魚仔在旁邊聽着,差點沒一個白眼翻到天上去。他敲敲櫃枱,示意二世祖把高貴的頭顱低下去,仔細瞧瞧綠水鬼上面的簽字。

“看清了嗎?看清這是誰戴的表了嗎?送給你你敢戴嗎?”

“你!”

二世祖眉毛一瞪就要撩起袖子,一隻手突然凌空擋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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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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