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章意還沒說話,隔壁兩間屋子爆發出一陣狂笑聲。至長夜過半,章意打開門坐在院子裏,想起徐皎,給她發送了好友申請。
結果當然是沒有通過。
後來有一天,徐皎忽然發現自己的微博下出現了一個鐵粉,他幾乎每天都會在她的話題里簽到打卡,把她往前三年的每一條微博都評論了,而評論的內容無疑是各種彩虹屁,個人主頁沒有一條內容,點贊熱轉都是她。
徐皎正刷到一條評論:“樓上那個叫‘自知榆木’的鐵粉,看名字就很老氣,別是什麼猥瑣大叔吧?愛得這麼深沉也太可怕了,皎皎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下面立刻有人跟評:“是啊,我觀察他好久了,每天簽到的時間准得可怕,就跟定時鬧鐘一樣。”
“不會是三次元什麼狂熱追求者吧?細思極恐。”
“網友們腦洞真大。”
“哈哈哈不知道‘自知榆木’看到會不會哭。”
“他會看嗎?哦,對不起,當我沒問。”
“樓上笑死。”
“希望他看到可以主動表明身份,我們真的很擔心皎皎的安全!”
“不得不說這屆網友管得太寬,萬一人家只是單戀,你這麼一整豈不扼殺了?”
“說的也是,那就希望他能控制一下自己的熱情。”
“不要太激動。”
“彩虹屁可以有,不過要適量。”
“哈哈哈哈哈哈。”
徐皎也禁不住發笑,正要往下翻,安曉衝進寢室二話不說先拽住她胳膊:“下午沒事吧?跟我一起去聽講座。”
“講座?大四哪還有講座?”徐皎放下手機。
“公開講座,誰都可以去。”
“我不去,還要背論文。”
徐皎把胳膊扯回來。
“你天天背,腦袋都發霉了。這次講座是廣告方向的主題,你去聽一聽,也讓腦子休息一下,換個新的思路,也許就豁然開朗了。”
“是嗎?”徐皎狐疑地看着她,“安美人,你已經被貶為美人了,還想變成才人嗎?”
安曉立即做小伏低狀:“臣妾不敢,只是今日萬里晴空,不宜悶在屋子裏久坐,出去散散心有助身心健康。”
也不想想為了躲章意,她倆在學校憋了多久,都快憋出病來了!安曉甩着她的手臂撒嬌:“再這麼下去我頭頂真的要長蘑菇了。”
她那個野性子能坐這麼多天確實不容易,徐皎假模假樣地合上書:“想出去玩就直說,還扯這些謊,今天就勉為其難再恩寵你一回吧。”
安曉一看有戲,立刻笑道:“謝太後娘娘隆恩。”
徐皎其實也想出去玩,只是礙着面子不好意思開口。安曉給了台階下,她飛快地收拾了一下,就隨她出了宿舍。
“我看已經有人在大禮堂那兒拍畢業寫真了,我們也去看看。”
“好。”
“咱們學校新開了一家照相館,我去看了,拍得還不錯。”
“有你拍得好嗎?”
“那當然沒有!我們今天就去大禮堂那邊踩踩點,等畢業的時候一起去拍。”
“嗯。”
徐皎被安曉三五下繞暈了頭,說是去禮堂附近的草坪坐坐,順帶為之後拍照取景,結果卻來到了講座現場。一看海報上大寫的“關於精英、時尚與勞力士的相遇”,她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安曉騙了。
她轉頭就要走,安曉已經早有準備,一個重心往下,兩手拽住她的胳膊大力一甩,徐皎猝不及防地撞開門。由於這聲響動,先前沸沸揚揚的大禮堂驟然安靜下來,台上的老師說:“快找個位置坐下,馬上就開始演講了,大家保持安靜。”
徐皎在烏泱泱百號人的注視下,硬着頭皮小跑上前,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安曉緊隨其後,壓低聲音道:“怎麼這麼多人?”
她環視一圈,基本都是女孩。
徐皎氣悶:“這不得問你嗎?”
“我……”安曉張口結舌,“我哪想到他這麼受歡迎,說到底還是拜你所賜。”
徐皎兩隻眼睛一瞪剛要發作,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她前座兩個女孩都快瘋了,把手當銅鑼敲,“啪啪啪”的清脆響聲顯示出她們的激動之情。
“我跟你說,那支創意廣告我看了不下一百遍,天吶,世上怎麼有這麼帥的男人?”
“我也是,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他一眼,真的好帥,鏡頭好美,好想摸一摸他,太不真實了。”
“今天總算要見到本人了,我太開心了。”
“我聽說他來我們學校開講座,中午飯都沒有吃,一早就來這兒等了,結果……你瞅瞅,還是只搶到一個角落的位置。”
“聽說他沒有開微博,也沒有視頻號,不過有很多粉絲都在等他。”
“肯定的,資本市場運營,自從廣告片火了找去的人可多了,不過人家是手藝人,只想好好傳承家業,我看你是等不到他的視頻號了。”
“嗚嗚還好等到他的講座。”
“他來了!”
正說著,兩個女孩手挽手,在看到男人邁上大禮堂台階朝他們微微頷首后,感動地幾乎當場流淚。
安曉嘖嘖兩聲,評價道:“過於浮誇了,果然年紀還小。”又看台上,眼睛不自覺亮了一瞬,轉頭對徐皎笑說,“看來今天章意花了不少時間打扮,我還是頭一次看他穿西裝打領帶,也就比我們家老二差一點點吧。”
徐皎抿起嘴角。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了,不過確實比上一次要英俊明朗許多,整個人往台上一站,哪怕不說話只是微微笑着,就好像在發光。
章意也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她。
“他看過來了,看過來了!他是在看我們嗎?”
“他笑了嗚嗚嗚我死了。”
前面的兩個女孩又在說話,徐皎沒忍住輕笑了一下,轉開視線。過了一會兒,耳畔響起男人溫潤的嗓音,還是熟悉地讓人想落淚。
“同學們好,我是今天的主講人章意。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聽說過勞力士吧?有別於江詩丹頓、愛彼等恪守日內瓦傳統、年產不過兩萬的樂適品品牌,勞力士是優質的批量生產手錶代名詞,也是許多人眼中暴發戶的首選,年產量過百萬,擁有潛航者、蚝式恆動、探險家、迪通拿,遊艇名仕等多個系列。今天我們主要來認識一下潛航者的造型演變,以此揭開廣告、時尚行業為什麼會對這個系列如此鍾愛的奧秘,接下來我先為大家講一講潛航者的發展史……”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來大學演講,絲毫沒有怯場,侃侃而談,姿態雅然。
光是聽周圍的竊竊私語,就知道他有多麼受歡迎。不止前面的女孩,旁邊後面幾乎大半的同學都在拿手機悄悄錄視頻,完全沒有在聽他講什麼,只有少數同學拿着筆記錄著什麼。
當然,也有可能並不是在記錄課題內容,而是素描、卡通畫像之類。
他說道:“勞力士這個貌似低調的品牌,實際上在高級手錶與男人的關係方面深諳金銀細工之道。切開勞力士潛航者的1953年、1958年、1969年、1979年、1988年和2003年這6個年份的截面,我們會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潛航者,從當年的以潛水功能為主要訴求的手錶發展到今天令男人們很得意地戴在手腕上的裝飾,而這種進化,遠不止是從鋼片卷制的鏈節到實芯鏈節那麼簡單……”
現場有學生提問:“那你覺得勞力士和江詩丹頓誰更優秀?”
這是一個刁鑽的問題。
鐘錶媒體也曾出現過類似的選題,就像他開頭說的,一個年產逾百萬,一個年產只有兩萬,一個擁有批量生產的規模和優質水準,一個專註於機芯複雜程度和錶殼工藝,且後者更有超過百年的文化傳承,這是樂適品牌的要件之一。
樂適品行業對於誰是誰不是樂適品,一向有不成文的規定。把這兩類表放在一起比較,其實根本無法比較,結果是誰也不會嘗到甜頭。
“愛彼、江詩丹頓這一類品牌手錶走的是文化傳承、獨特的工藝和美學品質、高價位和面向高端人群的市場營銷路線,這是標準的樂適品定位。樂適品,講究的是給消費它的人帶來種獨有的美好的人生體驗和生活方式。勞力士和愛彼及江詩丹頓就樂適品的詮釋是不同的,所以把它們放到一起比較就好像把奔馳跟法拉利和勞斯萊斯比較一樣。”
提問的學生感覺被自己蠢到了,立刻換了種說法:“那你自己更喜歡哪種表?”
這個問題更刁鑽,喜歡勞力士,可能會被誤解為審美“暴發戶”,中產階級非富豪,又或者文化底蘊淺。喜歡江詩丹頓的話,又有可能被戴上“炫富”的帽子。
章意為難道:“我會更傾向於琺琅表微型玩偶,精密計時錶和懷錶,這些都是我的收藏範圍。”
安曉捂着嘴說:“章意真狡詐,人家問他喜歡豪華還是高奢,他跟人家說喜歡工藝、功能和歷史。”
見徐皎沒有搭腔,她忽而明白過來,“殺人誅心啊,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要來大學開講座,這是擺明了要讓你再心動一次。瞧瞧,台上的這個男人多有魅力?多少女孩正蠢蠢欲動,而他……卻專程為你而來。嘖,這要是我,我已經淪陷了。”
說到這兒,今天的演講已近尾聲。台下有女生激情高喊:“哥哥,我好喜歡你,以後可以去你店裏買表嗎?”
章意頭一次公然被女孩表白,神色一怔,下意識看向徐皎的方向。見她還是看着窗外,托着腮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他低聲道:“可以。”
“哥哥以後可以多來學校開講座嗎?”
“之前看了《家園&守業》的廣告片,真的真的特別喜歡,哥哥開個專題講座系列好嗎?”
“我代表學校所有廣告專業的女生向哥哥發出邀請!”
同學們太熱情了,遠遠超出章意的預料。他想了想,鄭重道:“以前有朋友邀請我來學校演講,我總是不敢面對,怕我站在台上,底下只有兩三個學生,也許兩三個都沒有,當代年輕團體對鐘錶、手藝和時尚真的還有興趣和熱愛嗎?我怕面對超出想像的現狀,因此一直沒有想過開講座,不過今天看到底下這寥寥虛席,我很開心,有種發自內心的感動,謝謝你們扭轉了我狹隘的看法。“
安曉小聲嘀咕:“呸,扭轉的不是你的演講,是你本人。”
“難道不好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徐皎忽然開口,“不管是他,還是他的演講,讓更多人看到守意,看到和守意一樣正在艱難傳承家業的民間老店,看到不管是鐘錶修復還是其他正在流失的傳統手藝,這都是一件好事。”
她剛說完,台上章意講道:“只要你們願意聽我講,我會爭取再為大家演講手錶的發展史。”
“嚯,可真有默契。”安曉笑道。
“哥哥,那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了想法?”
是啊,從不演講的人,今天為什麼會來學校?章意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一處,緊跟着大禮堂里百分之八十堪稱福爾摩斯的女孩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安曉突然覺得一陣涼風襲來,后脖子直發寒。
好在章意很快收回視線。
她躲着他不肯見他,他在學校又找不到她,不想帶給她太多的困擾,也不想就此放棄,於是他想出了這個兩全之法。他來她的地方,尋找可以和她相遇的機會,她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
雖然她全程沒有看他一眼,但他還是很開心。
在來之前,他想着如果能見一見她就好了。這是他原本的想法,不過現在他變了。他忽而有種強烈的感覺,如果他再不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很可能他就要真的失去她了。
他的心臟鼓動着,一股未名的衝動涌到喉頭。
章意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繼而抓緊了台上的麥:“我認識一個女孩,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剪出了《家園&守業》的廣告片,化解了前一陣子製表人大賽上我的失控所帶給守意的風波,我從來沒有解釋過那次失控的原因,不過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了。以前每當我走過街頭,看到櫥窗里別人一家三口溫馨的畫面,我就會沒來由升起一股羨慕,可這麼多年,我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展示過我的羨慕,好像這種羨慕是可恥的,不可以提起的,一提起很多人都會跟着受傷害,只有她沒有迴避,沒有躲閃,教我直視,克服那種說不出來的自卑和恐懼,去找尋真正的自我。一直沒來得及跟她說聲謝,我真的很感謝很感謝她,也很感激她慷慨解囊,渡我於危難之際,幫助我走出人生低谷,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家園萬年曆,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章意。”
或許在一個繁花似錦的春天,他會逐漸枯萎,一如威爾在世界盡頭的隕落。
“她在大海里救過我的生命,在演唱會帶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感動與溫暖,她讓我看到了活着的更多可能性。也許我不該把所有時間都投注在眼前和腳下,偶爾也應該看看世界,看看星空,看看身邊的她,可我太遲鈍了,太笨了,太蠢了,一直沒能看懂自己的心,後來我把她弄丟了,現在我很想再把她找回來,所以我來這裏,其實是想告訴她……”
安曉的心伴隨着這一停頓提到了嗓子眼處。她拚命拍徐皎的手臂,徐皎被弄得不得不轉過頭來。
“徐皎,我愛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