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江清晨回憶完那堪比電影長鏡頭的一整幕景,最後定格在孔佑的眼裏。
“那麼好的女孩子,換作是我,我也很難不愛她吧?這沒什麼可遺憾的,在這場對局裏,是我輸了。”
孔佑嘆聲氣,還是把她的腦袋撥到自己肩上。
“感情里哪有什麼輸贏?這麼說只會讓你自己好受點。”他的手虛掩在她眼睛上,“沒事,我給你擋着,哭了也沒人看見。不過就一會兒,時間長了手臂要酸的。”
“你為什麼總是煞風景?”江清晨抽噎着,轉而又道,“擋嚴實一點,我不想被人看見,你要是偷看就死定了。”
孔佑注視着她圓乎乎的頭頂,咧着嘴無聲地笑了。
這炸毛的小獅子。
還是挺可愛的嘛。
其實她有沒有想明白當初為什麼會讓他們一起去北京出差,也許還是幼稚吧?女人幼稚起來,報復心也非常可怕。江清晨沒有告訴章意,其實徐皎去香港之前她們見過一面。
當時她留過徐皎,不過徐皎還是決定要走。
短暫的助理生涯讓徐皎學到了很多東西,面對名匠開出的條件可以遊刃有餘進行談判,不再像以前隨便三兩句話就被忽悠。她真心感謝江清晨的錘鍊,也明白江清晨是好意想拉自己一把,衷心表達了對他們的祝福。
就在去香港的那一晚,當初的簽約金已經原封不動退回了江清晨的賬戶。
裏面隨附一條消息:替我謝謝他。
看她當時的語氣和心態,顯然已經向前看了,既然早就猜到所謂五年的合作,不過是他想幫她,可為什麼還是選擇了離開?
至於章意,現在飛去香港還來得及嗎?誰也不知道答案。
進入五月之後,天氣真正開始回暖,並且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暖。徐皎從攝製棚出來,只穿一條短短的皮裙,助理隨即拿了件襯衫罩在她肩上,陪同她一起前往名匠的晚宴。
任何一個行業,所謂的宴會要麼是索然無味的名利交互,要麼就是胡吃海喝的死撐到底。不幸以及萬幸的是,徐皎參與的是后一種,儘管喝了個爛醉如泥,卻沒有人再對她動手動腳,小助理一直像老鷹保護小雞崽一樣保護着她。
散場后徐皎拎着小包,踩着高跟鞋,摟着小助理的肩,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頭。江邊風大,早晚還有涼意,她冷不丁打了個寒戰,腦袋隨即清醒了點,問旁邊的小助理:“叮噹,我們現在在哪兒?”
“中環。”
“中環?”
叮噹飛快地朝四處看了看:“嗯,中環天星碼頭。”
徐皎眼睛一亮:“這個地方我知道!你快幫我看看鐘樓在哪裏?我要找找四錘四簧鍾。我跟你說哦,所有打鳴鐘里四錘四簧可是最難的了!”
叮噹不知道她在講什麼,不過她知道一個事:“你說的應該是原來的老鐘樓吧?早就已經拆了。”
“什麼?”
“嗯,拆了十幾年了,你不知道嗎?”
徐皎嘴巴一扁,嗚嗚地哭了起來:“騙子,大騙子,又騙我,還說什麼天星碼頭可以看到四錘四簧鍾,我跑了這麼遠,想着一定要來看一看它,可它居然已經拆了。”她一邊翻包找手機,一邊讓叮噹幫她打電話,“我要問問那個人為什麼騙我?為什麼總是騙我?”
見叮噹傻愣着沒動,她撒嬌道,“你怎麼還不打呀?”
“好好好,我馬上就幫你罵他。”
叮噹知道她喝醉了,得哄着才行,因此拿着手機假裝撥了出去。徐皎大聲對手機喊道:“章意,你是個王八蛋!”
行人紛紛向她投來注目禮,她站在江邊搖搖晃晃,不停地喊道,“章意,你是王八蛋,你是大騙子。”
眼看有遠處過來看熱鬧的人,叮噹怕她再鬧下去就有人報警了,連哄帶騙把她拖離江邊。徐皎走得好好的,突然又吼了一嗓子:“章意!”
叮噹嚇了一跳,以為她又要發酒瘋,卻見對面快步走過來一個男人。
男人笑着說:“我在。”
“你看,不能隨便罵人吧?一罵居然靈驗了。”徐皎沖叮噹手一指,“諾,他就是我剛才罵的人。”轉而撲到章意懷裏,費勁地踮起腳扯他的臉,“你怎麼來了?是不是聽到我罵你了?”
章意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雖然酒量見長,但是酒品,還是一如既往的差。”
叮噹看着眼前膩歪的兩人不禁老臉一紅,偷偷吁氣:天吶,這是什麼寵溺的口吻?我在看什麼偶像劇嗎?
章意對她笑道:“你先回去吧,把她交給我。”
“這、這樣好嗎?”
話音剛落,叮噹就後悔了,只見徐皎捧住男人的臉咬了一口。生怕看到什麼非禮勿視的畫面,她立即拿上包逃之夭夭,一邊跑一邊還不忘叮囑他,“酒店門卡就在她兜里,你記得把她安全送回去,明天還有活動。”
章意應了聲,趕忙分出手來,捏住她亂啃的嘴。
“你喝醉了。”
“我沒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氣呼呼地往他胸口撞:“我當然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要拆鐘樓?為什麼我終於來到了中環天星碼頭,這裏卻沒有了四錘四簧鍾?”她嗚咽了兩聲,像小貓喘氣似的,“章意,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
章意渾身一僵。
“你以前說過四錘四簧有四段音,非常好聽,可我聽不到了……”說著小臉一皺,又將哭了。
章意立刻說:“誰告訴你聽不到?你站好,看下現在幾點了?”
她不情不願地瞅了眼手機,順帶打了個酒嗝。
“快零點了。”
“那你閉上眼睛,再有三十秒四錘四簧鍾就會敲響了。”
“真的嗎?”
他看着她亂糟糟哭花的臉,假睫毛都快掉了,拿袖子給她擦了擦暈開的妝,將她額前的碎發分向兩邊。看清她白白凈凈的臉,還是當初每天跟在屁股後面轉的小丫頭,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雙手捧着她的臉,輕聲說:“當然是真的。”
她果然期待地閉上了眼睛。
章意從口袋裏掏出彈簧片。這一天他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沒有她新的電話卡,微信也已被她拉黑,和名匠沒有過接觸,甚至不知道她這次來香港是參加什麼活動,他像一個無頭蒼蠅到處亂撞,最後來到這裏。
在香港,這裏的舊鐘樓四錘四簧鍾是他們唯一可能交匯的點。他跟自己說,如果今天他能在這裏碰見她,這一生不管走到多麼山窮水盡的地步,他都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說完那句話他就笑了。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多愛她。
“有個小孩偷了一位先生的表,正好撞到我身上,把表摔壞了。我跟那位先生商量,如果我幫他把表修好,他就給小孩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旁邊給人擦鞋的師傅借了我兩把工具,半下午我就在那裏修表,”他指着不遠處的一棵樹說,“天將黑的時候我修好了,那小孩激動地直拍手。這根彈簧片是壞掉的部件,被我留了下來,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他自說自話般,在一旁默數,“十、九、八、七……”
徐皎逐漸放慢了呼吸。
等到“一”出現的時候,一道輕快又清亮的高音率先劃出,緊接着是一段美妙的樂聲,持續十六個高音后,協奏出略微走音的西敏寺鐘聲。
徐皎沉迷其中,露出陶醉的表情:“真好聽。”
這是一場難度非常高的表演,借用多種可以發聲的工具,甚至還有口技。就在男人以為她會感動地稀里糊塗的時候,她忽然往前一傾,揪住他的衣襟在懷裏睡了過去。
章意舉着僵硬的手臂。
過了不知多久,他無奈放下手,將她圈入懷中。
如果章意早點想到有些人醉酒後什麼也不記得的話,他一定會錄下前一晚的視頻,讓自己合情合理,否則也不會在第二天某人宿醉醒來時面對如此尷尬的境地。
“你怎麼在這裏?為什麼還在我房間?叮噹——”
門被撞開,叮噹着急忙慌沖了進來,“寶寶你怎麼了?”
徐皎指着旁邊蓬頭垢面顯然在床邊照顧了她一整晚的男人道:“你怎麼讓他進來了?”
“我……”
叮噹給章意使眼色,要怎麼解釋?難道他們之間不是她想的那種關係嗎?
章意百口莫辯,一時又不知該從何解釋。他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話:“我聽說你要長留香港發展,這裏人生地不熟,又要重新開始,你才跟名匠簽約,彼此還需要磨合,萬一、萬一遇見個什麼事該怎麼辦?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嗎?”
徐皎白他一眼:“誰說我要長留香港?下個月畢業答辯,我還約了曉曉一起拍畢業照。”
章意傻了。
“我明天早上就回去了。”
看來他是被安曉耍了。
章意壓下初時的詫異,揚起笑容道:“回去更好,我這次來是有話想……”
“叮噹,我的衣服放哪了?”徐皎打斷了他,“還有鞋子,你快給我拿一下。要來不及了吧?我還得化妝!”
叮噹一看時間,還差得遠呢。不過作為一個合格的助理,首要學會的就是看人眼色。叮噹馬上道:“哎呀司機在下面催我了,我們得抓緊時間了。”說完就把章意往外推,“你先出去吧,我們要換衣服了。”
章意哪裏被人這麼趕過?手也不是腳也不是,一邊走一邊回頭對徐皎道:“那我在酒店等你。”
徐皎沒應聲。
他又道:“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徐皎給叮噹一個眼神,叮噹二話不說把門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