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安眠藥?章意有失眠的毛病?”孔佑不知道章意的身體情況,“他昨晚也吃安眠藥了嗎?裏面有沒有鎮定的成分?”
他是擔心這個會影響比賽成績。在運動類的競技比賽中,鎮定劑是禁服藥品,也不知道製表人賽事有沒有這方面的規定。而木魚仔擔心的是,“我怕師父發燒,本來狀態就不好,怎麼還會失眠呢?我以為、我以為他只是……”
徐皎想到在北京那月余間徹夜不息的燈火,腦袋裏忽的冒出一個念頭。她把自己嚇了一跳,立刻問:“他最近還有去看醫生嗎?”
“最近都忙得快分身了,哪還有時間去看醫生?”
“哎喲你們瞎緊張什麼,弄得我也跟着緊張。就算有點發燒,還吃了幾顆安眠藥,有承楊在,江總也在一旁看着,能出什麼事?咱這比賽又不是一百米衝刺,就是跟評委們講講自己的作品,草稿早就打好了,又不看臨場反應,別擔心了。”老嚴擺擺手,嘴上這麼說,卻原地轉起圈來,越轉越沒底,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也讓他們一併坐下。
“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似的,瞅着難受,快坐下來別擋我太陽。”心下卻是起疑,就算睡不着吃幾顆安眠藥也不打緊,怎麼還弄個維生素的瓶子藏起來?
記者天沒亮就來包圍守意,原先擔心會和客人起衝突,他們一早關了店歇業,現在就是啥也不做,靜等前方的消息。
徐皎心不定,每每想到那一夜的雪,想到威爾死的時候,窗明几淨,一室春光。那畫面是何等溫暖,又是何等誅心。
她根本坐不下來,才剛挨着凳子就又豁然起身:“不行,我還是得去看看。”
木魚仔說:“我跟你一起。”
“我來開車吧。”孔佑說。
於是轉瞬之間,院子裏只剩下老嚴。老嚴一個人待着坐立難安,猶豫再三還是敲開了劉長寧的門。
“長寧,你醒了嗎?”
劉長寧身體不好,這段時間一直纏綿病榻,聽見聲音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坐起,說道:“醒了,進來吧。”一看老嚴臉色發白,“怎麼了?”
“我心慌。”
“慌什麼?”
“唉。”老嚴說不出來。也怕說出來讓劉長寧跟着一起心慌,想了想,卻是問道,“安青走了多少年了?”
……
出於對此次製表人大賽的重視,鐘錶協會特地邀請了來自瑞士的專家組,將從獨創性、創新性角度出發,綜合各種業內標準對所有公開陳列的作品進行評選,每一個參賽者會有五分鐘的作品闡述時間。之後專家組會進行全封閉式討論,當場宣佈前三名,再由獲獎選手發表感言。
休息室里,江清晨遞給章意一瓶水:“怎麼樣了?還撐得住嗎?”
“還好,就是有點頭暈。”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發燒,吃了兩顆葯,這會兒開始發揮藥效了,加上等待結果總是漫長的,就有點犯困。
章意打起精神說:“沒關係,應該快出結果了。”
江清晨對此倒是不擔心:“我看你闡述的時候,那些專家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麼說有點誇張,不過專家組確實在“家園”中華年曆表面前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其中一名專家似乎認識他,臨下台前向他回以一笑,那表情已經可以說明一切了。
“看來你這些日子的努力沒有白費。”
“說這個有點早了。”
江清晨笑道:“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是懷疑我的判斷?”
章意不置可否。
事實上不止江清晨有這個想法,現場很多參賽者都有同樣的想法,儘管最終結果尚未公佈,可他們已經有了心目中的冠軍人選,紛紛向章意道賀,表達對這塊中華年曆表的喜歡,就連昔日的同門、而今的死對頭楊路也不例外。
章承楊來現場就是為了殺楊路的風頭,不怕他不來,倒怕他不來,一看到他第一時間就迎了上去:“怎麼?你也來給我哥道喜?”
“看樣子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吧?”
“畢竟是要輸比賽的人,可以理解你為修復自尊心多花點時間。反正也沒別的事,可以等你到比賽結束。要是沒準備好,再哭一會來也行。”
楊路冷冷一笑,繞開他逕自朝章意伸出手:“家園是一塊好表,不說今天這個賽場,就是拿到巴塞爾國際鐘錶展也毫不遜色。我輸得心服口服,師兄,恭喜你。”
章意笑一笑,倒是沒謙虛,只道:“你的也不錯。”
“跟他說什麼客套話?就他那個水平,要能製作出什麼精良的表,也不會到現在還沒評上西城表協會的理事了。”章承楊道,“道完喜就走吧,我可不想你污染了我們這裏喜慶的氛圍。”
楊路面色一曬:“你知道表協會的事?”
“也是聽人說的,整天不好好經營店裏的生意,光想着往上爬,你這樣遲早有一天砸了自己的招牌。”
“我的事不用你管。”
“要真不用我管,我還算你有本事,滾得遠遠的,就當守意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徒弟,可你忘了嗎?之前是誰幫你解決的麻煩?居然還敢跟守意打擂台!楊路,這麼多年師門的飯,都吃到你的狼心狗肺里去了吧?”
“你……”眼看周圍有人聽到動靜,朝他們投來打探的目光,楊路不想逗留太久,一把將章承楊推開,俯身靠近章意壓低聲音道,“師兄,你之前幫過我,我楊路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提醒你一句,想給自己、給守意留點顏面的話,現在就走吧。否則待會上了台,可就下不來了。”
章承楊被推到一旁沒聽到這話,江清晨就在旁邊,倒是聽了個一字不落。正好孔佑發來消息,告訴她可能有人想對守意不利,她一下子猜到什麼:“你要做什麼?記者都是你找的吧?”
楊路低吼一聲:“不是我!”
不是他又會是誰?
“師兄,樹大招風,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說完他轉身就走。
章承楊哪肯輕易放過他,拽住他的胳膊又是一頓冷嘲熱諷,來來往往的參賽者走過旁邊都要竊竊兩句。楊路惱羞成怒,揚聲道:“章承楊你個蠢貨!有時間在這兒跟我耗,不如去陪在師兄身邊?”
“我哥有人陪,用不着我,我今天就要跟着你,看你怎麼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你!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他們在一旁爭吵不休,另一邊賽事負責人已經悄然來到章意身邊,請他去前邊候場,末了偷偷地同他道了個喜。大家眼觀鼻鼻觀心,都猜到了什麼。
隔壁發佈間裏主持人已經上台,開始公佈結果。
章意仍舊坐着沒動。負責人眼看時間來不及,又催了一遍,江清晨忙給對方一個放心的眼神,上前道:“不要多想,領完獎一切就結束了。”
章意投來一道思索的目光。
“章意,獨立創製不是你的理想嗎?家園是你的第一個獨立作品,它值得這個舞台帶給你的所有榮耀。”江清晨沒有直視他,而是微微地垂下眼瞼,“拿了獎,對守意也有幫助,以後會有更多的人看到你們的堅持與傳承。”
不等他開口,她又道,“我也很需要這個獎。”
儘管鍾情星座系列的預售成績為她帶來了一絲轉機,可面對董事會字字珠璣的挑釁與高壓,她所剩時間依舊不多了,如果不能為新品牌注入一股新鮮血脈,這股新鮮感帶來的起勢不會持續太久。
章意微微一笑,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在負責人的引導下去了隔壁候場。主辦方早已佈置好場地,還邀請了許多記者為此次比賽助力,主持人的底稿也背了無數遍,專家拿着獎盃和章意在台下握手,記者們都在等待最後那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徐皎遠遠地看見一截身影,來不及上前,對方已經消失不見。她快步跑到會場門口,迎頭和江清晨撞了個正着。
“你們怎麼來了?”
孔佑急聲問:“我打你電話怎麼沒接?”
“我……”
“先不說這個,裏面怎麼樣了?進行到哪一步了?”
“馬上就頒獎了。”
孔佑朝裏面張望了一眼:“沒出什麼事嗎?”
江清晨跟着望過去,眼神變得空洞。回想剛才章意離開前那淺淡如菊的一笑,她心口猛的刺痛了一下,好像被他看穿了什麼心思。想過要解釋,可負責人再一次催促,誰也沒有再給她時間。
“你怎麼了?問你話呢。”
江清晨回過神來,剛要開口,不期然對上徐皎的目光,心跳陡然漏拍了一下。她故作鎮定道:“能有什麼事?比賽都進行到這一步了,你們放心吧,冠軍肯定是他。”
“你剛才不是問我們為什麼會來,因為我們發現,章意可能服用了鎮定劑。”
“什麼?怎麼可能,不是安眠藥嗎?”說完她猛的捂住嘴巴。
“你果然知道。”
“我……我只是……”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江清晨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還是從西南地區回來之後她才發現這個問題。那時他病了一段時間,夢魘中說出了很多事。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為什麼不說?你到底在想什麼?”孔佑也急了,搖晃她的肩膀問道。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就不會是這個反應!”徐皎來到她面前,讓她退無可退,“一定有什麼事對不對?我求求你了,你快說吧。”
“我、我只是……”
她只是剛好知道一個悲劇的結尾,又剛好在另一個悲劇的開始,有所參與而已。
會場內忽然響起如潮般掌聲,冠軍上台了!徐皎立刻拋下她,擠進人群之中。現場不止有記者,還有許多參賽者和與會工作人員,分散在四處。為了場內同一束光源,他們紛紛朝一個方向圍攏過去,這讓徐皎忽然產生一種遙遠的距離感。
明明距離演講台只有十來米遠,可她卻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到他身邊了。
章意說:“曾經我認為獨立創製有可能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實現的理想,幸好我遇見了一群勇敢的同伴,他們給予我時間,交付我信任,還給了我莫大的勇氣,如果沒有他們,我不會站在這裏。感謝他們成就了我,希望未來的日子我們還能一路相伴,比肩同行。”
他的發言可以說有點敷衍了。主持人把他拉回來,打趣道:“這麼著急是要去抱台下的女朋友嗎?”
全場鬨笑。
主持人又道:“是這樣,我們還有個記者提問環節,請冠軍女朋友暫且等一等,把男朋友再借給我們一會兒,讓在場的記者朋友們可以有內容寫,不至於空手而歸,大家說是吧?”
台下異口同聲說是,主持人隨便點了一個積極舉手的記者。記者張口就道:“章先生,聽說您父親章安青也是一位傑出的鐘錶大師,早年也曾發表過自己的作品。請問您今日能有所成就,是否與他的悉心教導有關?”
章意站在台上,看着底下烏泱泱的人頭,腦袋嗡嗡得疼。他重新接過話筒,說:“我記得小時候所有的手工作業都是在爸爸的陪伴下完成的,我非常感謝他。”
“那請問章安青先生,現在去了哪裏?”
章意停頓了一下:“他已經去世了。”
“抱歉。”記者嘴上這麼說,面上卻沒有一絲抱歉的意思,追問道,“坊間傳聞您的父母感情不合?您母親曾是女子網球聯賽大滿貫得主,卻死於一場意外,請問這場意外是否跟您父親有關?”
章意身體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