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糜氏兄弟（上）

中平五年春（188年），青州。

官道上，一支商隊緩緩的前行。商隊有許多用來載貨的牛車，車上鼓啷啷的，皆是用玄布覆蓋。

正中間有一架馬車，雖沒有金銀華貴之飾品，但是素樸典雅，看得出來其主人溫文爾雅之性格。

馬車前後有青壯的漢子守護，身穿皮甲，手持利器，後背強弓，胯下駿馬，端的是英武非常。

馬車中有兩人，一人年稍長，約莫二十有餘不到三十，面相沉穩雍容，另外一人略顯稚嫩，倒是興奮跳脫的樣子，只見他激動的說個不停。

“哥，真沒想到，這面小旗子還真的有用！我說你怎麼敢帶兩百僮客就出門，感情有這等神物！我的天啊，方才那浩浩蕩蕩的，我看不得有萬人之多！我腿都嚇軟了。真沒想到，哥你給他們看了這面旗子，他們居然就退了！連送酒肉米糧都不要，這還是黃巾賊的作風嗎？”

稍微年長那人看着興奮的弟弟，既寵溺又無奈的說道：

“子方，你已行冠禮，不再是少年郎了。不求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是怎麼就不能穩重一點呢？”

“知道啦知道啦。要像子仲兄長一樣，喜怒不形於色，穩健莊重沉着冷靜......”

這時，前面一騎慢慢靠近馬車：“啟稟家主，我們快過北海國，即將到達東萊。”

“好。”被稱之為子仲的那人微微點頭，接着他轉過來對他弟弟說道：“子方，還有兩個多時辰就到目的地了，你可要好生注意，切不可失禮。”

“知道了兄長。不過，我們糜家僮客萬人，貲產鉅億，有那無數良田，他不過一個販鹽的，至於每趟都要兄長你親自來嗎？”

原來，這兩兄弟是東海朐縣有名的豪富，祖世貨殖。糜家子弟。哥哥叫糜竺，弟弟叫糜芳。

“一個販鹽的？子方，你可切莫小看此人。”說道此人，糜竺一臉欽佩的說道：“我朝自章帝以來，一改前漢的鹽鐵專營，縱民煮鑄,而入稅縣官，罷鹽鐵之禁，以利民生。然而製鹽販鹽，像那位公子那般的，卻是我生平罕見啊。”

糜芳終於有點吃驚。他沒有想到，自己哥哥對於那人的評價竟有如此之高。世人都稱讚，糜竺雍容敦雅素履忠貞，但是糜芳知道，自家哥哥其實最厲害的還是識人的本領。但是這麼多年，他還從來沒有在他哥哥口中，聽到這個“生平罕見”的稱讚。

這麼一來，糜芳倒是來了興趣：“哥，你給我所說唄，這人到底如何讓你‘生平罕見’了？”

說到此人，糜竺也不由得興奮起來，也沒有在意弟弟輕佻的語氣，開口說道：

“那還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此人名叫劉天，字可貞，自稱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後代。”

聽到這個，糜芳不由得笑了出聲：“中山靖王劉勝？前朝諸王，就屬他最能生了吧？估計是個在野姓劉的都能和他扯上關係！”

“子方，慎言！”糜竺板著臉，不滿的瞪了弟弟一眼。

糜芳也不怕，嘻嘻的笑着：“好好，我知道錯啦，哥哥你繼續說。”

糜竺拿這個弟弟無可奈何。父親去世過早，自己以前又太寵溺，養成了糜芳現在這跳脫的性格。

“三年前，劉公子帶着一千扈從，從南面一路逃難而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留在牟平縣。此人倒是出手闊綽，一連買了牟平以北一大片靠海的荒灘。都是鹽鹼地，種不出莊稼，也不適合煮鹽。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瘋了，卻是沒有一個人想到，此人竟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糜芳聽得入神，趕緊催促道：“哥哥莫要賣關子，到底是怎麼個點石成金法？”

糜竺一臉感嘆：“溝渠遍地，灘池無數，一改往日煮鹽的手法，他利用海水漲潮，用足踏水車汲取溝內海水灌入高鹵台內；次日將高鹵台內海水放入二鹵台，再將高鹵台汲滿海水；第三日，將二鹵台內海水放入三鹵台，高鹵台內海水放入二鹵台，再將高鹵台汲滿海水。逐日依此類推，利用日光蒸發水分，提高滷水濃度。建灘、整灘、納潮、制鹵、測鹵、結晶和撈鹽歸坨，一系列的手法，可謂是神乎其技，鬼斧神工！子方，這次大兄帶你來，就是想你出來見識見識天下之大啊！”

糜芳聽得目瞪口呆，但是隨即問道：“哥，那你是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的？”

糜竺臉上更顯欽佩之情：“這就是此人身上第一奇，有此等巧奪天工之曬鹽法，他不但沒有敝帚自珍，反而將此法公之於眾。此人胸懷天下，實乃吾輩楷模！有此良法，我粗略估算，單就牟平一地，一年產鹽量不會少於五萬石！”

“什麼！五萬石！”糜芳大吃一驚，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掌握了這曬鹽之法，肯定藏着掖着，嚴防死守不讓別人窺視，這可是代代傳世的聚寶盆，沒想到此人竟有如此心胸！

見弟弟一臉驚訝，糜竺甚是欣慰。其實借劉公子的作為，他也想在糜芳心中種下一顆種子，商賈不只是錙銖必較，無奸不商。商賈之人，亦可胸懷天下！

“單單這粗鹽，一年就有至少千萬錢的收入。然而劉公子之能還不止於此。子方，你可知這些年，我們家食用的精鹽來自何處？”

“莫非，也是這位劉公子所為？”糜芳驚訝道。

糜竺點了點頭：“不錯。雖煮鹽之法劉公子公之於眾，但是這精鍊細鹽之妙，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細若綿沙白如雪，誰都不知道，這位劉公子是如何能夠將苦澀的海鹽提純，化腐朽為神奇，變成這如雪一般的細鹽。曾幾何時，只有蜀中或者山西才有青鹽供給，而且才那麼些許的產量。然而和劉公子所制的細鹽相比，又是遠遠不如了。這細鹽之妙，就是劉公子身上的第二奇了。”

糜芳聽哥哥這麼一說，也不由得嘆服：“曬鹽法惠及於民，讓海邊鹽民分一杯羹，更讓人人都有平價鹽。外加上細鹽法點石成金，這位劉公子當真稱得上仁義之商!”

沒想到糜竺神秘一笑：“子方，這還不止，你猜猜看，這位劉公子的第三奇，奇在何處？”

糜芳低頭沉思，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馬車外面斜斜插着的那面小旗子：

“莫非，是這面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