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夜之章 第四九七章 合縱還是連橫
汨羅城,聽雨堂總壇。
永暗之夜后,聽雨堂總壇便遷移到了地下的廣闊空間之中。
這裏有齊備的設施、存糧、乾淨的飲水,廣闊的空間,最關鍵的是,地下很暖和。
整個汨羅城的地上部分,已經幾乎早就化為了一片廢墟,到處都是燃燒打砸過的痕迹,還有被冰結的水井。
曾經盛極一時的汨羅城,走近看去,便似一隻史前巨獸被冰封的軀殼。
地下總壇之中,一間不大的斗室,李玄跪坐在一方矮几之前,看着眼前這個乾巴瘦的中年男人,從對方的表情中試圖讀出一些什麼,但是很遺憾,他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孫斗天,聽雨堂的堂主、首座,看起來依舊是一副精明的商人模樣,渾不像是一宗之主該有的樣子。
他臉上的市儈幾乎就快寫在腦門子上了。
想到當初孫小聖無不自豪地介紹說,他這位老爹就是楚國最大的私鹽販子,李玄就有些忍不住想笑。
誰成想這麼一位宗師級別的大高手,居然還是個貪戀銀錢之輩,以他放在哪裏都會被捧到天上去的身份,這位居然毫不愛惜羽毛,親自參與到了販私鹽的每個環節,而且就在楚王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做着生意。
也不知道楚國這一代的楚王是假裝不知道還是真的不清楚。
李玄已經在這裏坐了快有兩個時辰了,他的腳早都已經坐麻了。
孫斗天除了一開始表示了一下歡迎之外,就是在聽說孫小聖重傷瀕死後來被救了回來的時候微微有了一點情緒波動,其餘時候都是在顧左右而言他,或者乾脆任由冷場,老少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李玄感覺自己已經尷尬地快要用腳在地下挖出來三進院子了,可是這位脾氣古怪地老頭兒,卻偏偏不肯好好聽他說,每次當李玄想要提起來意,對方就會故意打岔。
雖說李玄與孫小聖八拜結交,結為了異性兄弟,但大荒之上,實力為尊,以他如今歸真至境、頭頂青火的修為境界,完全有資格與這些老一輩的一宗之主平輩論交。
故此孫斗天如此對待他,實屬失禮之極。
倘若這放在數月之前,白衣神主尚未復生,以李玄的霸道性子,便未必會有這麼多耐心了,只怕他早就已經拂袖而去。
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白衣神主消失數月、杳無音信,誰都知道,他定然是在全力恢復狀態,以圖殺回長安城,取走自己的心臟。
那是他重回巔峰的最後一塊拼圖,一旦被他得逞,隨之而來的便將是一場滅世之災。
如今天下七國,隱隱之間分成了三派。
一者以羌國為首,臣服於白衣神主,在損失掉四成國民之後,終於暴力鎮壓了所有瘋狂的流民,將他們編組成了一支不計傷亡的隊伍,不計得失地向著大唐猛撲而來。
一者以大唐為首,與蜀國聯軍一處,不但對抗着瘋狂的羌軍,更將“李屍”的觸鬚伸向了燕國與粵國,趁着此二國朝廷無力收攏流民的空檔,大肆製造李屍,甚至將國內許多民眾也無情變作材料,組成了一支近一百八十萬之眾的“李屍”洪流。
雙方,一者不計得失,一者不畏死亡,在唐羌交界之處,在潼城附近摸黑打着一場異常慘烈的戰爭。
而楚國、遼國、燕國、粵國則國力相較不足,各自朝廷自顧不暇,目前皆處於紛亂之中,各國情況不明,這幾國的國朝聖宗,目前也是態度不明。
西荒戰府早已被馬氏王族滲透至深,自然也與之完全綁定,所以毫不意外地成為了白衣神主的走狗。
大唐青山天下樓,則已然覆滅,陰陽谷虛界之中的靈修殿還只是天下樓的雛形,更沒有一宗的氣象。
餘下只有隆中茅廬,態度倒也明確,誰讓它的掌舵人便是諸葛天機呢?
這位安坐輪椅之上算盡天下事的老人,如今沒人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因為他一手屠空了蜀國的劉氏王朝,將王族殺得一個不留,同時也將這一份屬於王族的神力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似乎,對於這些關於神力,關於白衣神主復生的辛秘,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早有打算。
一想到他,李玄便覺不寒而慄,此人算計深遠,而且並非是貪戀力量之輩,他豪奪劉氏王族的神力,只怕也並非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強大,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為了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而已。
如今茅廬眾人早已入主長安,聽聞現下便駐紮在巍巍青山之上,代替着天下樓,鎮守一國正位,鎮守着下方的皇城。
現在放在剩餘四國四宗眼前的選擇,無非便是兩個,要麼加入唐蜀聯軍,合縱共抗強敵,與白衣神主一方血戰到底。
要麼投效白衣神主,連橫成為其腳下的一條走狗,以萬千國民為鋒矢,投入這場絞肉的戰爭,只為求得少數人的千秋萬代。
李玄今日登門造訪,自然便是意欲代表陰陽谷,聯合聽雨堂,同時說服屈氏王族,將楚國與自己一方深度捆綁,與之前提到的兩方勢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是的,從一開始,李玄就沒有打算卑躬屈膝臣服,但同時也不想與唐蜀一方同流合污。
他可以在危急時刻與對方聯手,因為畢竟神主的心臟至今仍舊鎮壓在正陽宮下方地宮的寒潭之中。
但他絕不會與其沆瀣一氣,以千萬國民的性命,成就少數人的統治不朽。
這種做法,本質上與西荒戰府和馬氏王族何異?
可憐羌國的千百萬民眾,變成了走狗眼中的一串數字,神主腳下的一群隨時可以犧牲的螻蟻。
但有意思地便是,孫斗天卻根本不給李玄將心中想法說出口來的機會。
他看似客氣,但實則無禮,不僅無禮,更是絲毫沒將陰陽谷放在眼中,似乎李玄並沒有足夠的資格來與他談論這些。
終究,李玄忍無可忍,輕咳一聲,單刀直入地問道:“小子有一言想要請教世伯!”
孫斗天耷拉着眼皮,頭都沒有抬,只是盯着眼前的茶壺,隨口道:“不大方便啊,世侄還是與我說說犬子的近況吧,我聽你方才說,他最近似乎有了鐘意的女子,不知對方家世如何?”
李玄卻根本沒有被他影響,仍舊我行我素問道:“敢問大敵當前,白衣神主降下永暗之夜后,世伯與楚王可睡得安穩?我觀楚地伏屍千里,遍地凍餓致死的累累白骨,您的心中可感到坦然嗎?”
這句話問出,孫斗天頓時停下了打岔的話頭,抬起目光,面色漸冷。
“老夫這聽雨堂,以地底基業容下汨羅城六成居民,救人無算,免費提供食宿鹽巴,千年積蓄揮霍一空,如此作為,功德無量,如何不坦然?”
聽他終於搭茬,李玄心知這一句終究是挑動了對方的心緒。
他冷冷一笑,不屑道:“守着地洞等死,什麼時候也能這般堂而皇之地被說成是功德了?世伯年歲雖高,見識卻短,困守汨羅城終究只能等來神主滅世,你可以不為自己想,但想不到貴為大楚國朝聖宗的掌舵人,居然也不為這一國一民着想,小侄真是見識了!”
“放肆!”孫斗天終於動怒,一拍桌子,瞬間歸真至境的氣息放出,便似一陣能夠移山填海的風暴一般。
“無知小兒,你可清楚在與誰說話?”
他一時之間鬚髮戟張,別看只是一個乾巴瘦的小老頭,可發起火來便似上古暴猿復生,憤而怒吼一般,聲威着實可怕。
但正因如此,李玄卻反而笑了。
幽藍與青白二色糾纏亮起,他身後的問天輪悄然浮現,李玄長身而起,淡淡問道:“小侄無禮,卻不過只想問世伯一句,當此之時,您與大楚,是合縱還是連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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