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中南初見 第二章 城樓觀戰
邊城茶飯,自不會是什麼珍饈美味,一行師兄妹五人潦草吃了幾口,便也沒了什麼胃口。身形粗壯的四師兄從隨身行李中取出一溜精緻的食盒,打開裏面都是些市面上難得一見的乾貨,一邊放在諸人面前一邊道:“雖說這飯菜做得屬實一般,但是這酒卻爽口異常,咱們不妨湊合著多喝兩杯,隨便就些乾貨也罷。”
綠裙的小師妹挑了一隻果脯放入口中,笑道:“四師兄,你還是這般愛飲酒,師父明明都禁止你帶酒出行了,卻禁不了你每到一處都要大喝特喝。”
面相憨實的四師兄抓抓頭,赧然道:“若不是二師兄體諒我,想來,這一路可要把我憋死了。”
師兄妹幾人聞言都哈哈大笑起來。
正喝的暢快時,忽然街上敲起銅鑼來,只見一個身着軍士服飾的男子一邊敲鑼,一邊從街道一邊跑來,喊道:“散兵流寇來襲,西五十裡外的楊家村已給屠了,奉城守大人令,敬告諸位今日切莫出城!”
“散兵流寇來襲,西五十裡外的楊家村已給屠了,奉城守大人令,敬告諸位今日切莫出城!”
這人一邊敲鑼一邊喊,轉眼去的遠了。酒樓里一眾酒客聞聲,原本有些喧嘩吵鬧,靜了一刻,便又復吵鬧起來,雖然也有人眉頭皺起,卻沒誰多說,各自繼續飲酒,一如往常。
小師妹吐出一顆杏核丟在一邊皺眉道:“好個潼城城守,燕、羌兩國交戰的逃兵做了流寇,襲擾咱們大唐地界,居然並不出兵清繳,反而關起城門來做個縮頭烏龜!”
一旁瘦瘦高高的五師兄點頭插口道:“不錯,怎麼如此邊陲重鎮卻讓這等沒有膽色之人治理?”
二師兄壓了壓手,止住眾人談論的話,正色道:“出門在外,不要亂講話,尤其軍國之事,不是你我應當議論的,且瞧着便是。”
五師兄神色間仍帶着怒意,明顯還想再罵兩句出氣,卻並未真的開口,而是滿了一杯酒,氣呼呼的飲了。
三師兄白須藉著窗口進來的微風,微微揚起,神色不動,只是緩緩的抿着茶水,沒有插口討論。
不久,就聽到街上一陣哄亂,原來是城外逗留的民眾瞧見了兩伙流寇自西面滾滾纏纏一路打過來,嚇壞了,死命湧進成來。
城上守軍雖然並未出擊清繳,卻也沒有為難入城民眾,敞開一半城門把幾百民眾放進城來,隨即絞盤打起,將城門合的死死的,甚至內側還頂上了兩排短樁,防止衝擊。城樓之上,一片戒嚴,潼城守軍搭羽弓張,戒備地望向西邊。
酒樓中,小師妹聽說兩伙流寇打了起來,十分新鮮,叫嚷着要去看一看。四師兄滿飲了一杯酒道:“小師妹,這一刻城門定然已經關了,想看打仗可看不到了,不如喝幾杯等等看哪邊會贏。”
小師妹香腮鼓起,賭氣道:“不嘛,不嘛!我就要看,我就要看!”
幾個師兄弟相互看看,均有些無奈的笑了。二師兄道:“罷了,三師弟、五師弟,你們便陪芸兒去瞧瞧也好,可當心別給本地百姓瞧見了行跡。”
五師兄余文北放下筷子鄭重道:“正好,我正要看看燕、羌的散兵做了流寇都是些什麼成色,竟然嚇得潼城城守大門緊閉不敢出擊。”
小師妹姓葉,名芸兒,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姓氏,到底怎樣後面再說,她聽到二師兄允了請求,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催促道:“快,三師兄、五師兄,帶我去,帶我去。”
三師兄年過半百,終究沉穩許多,他姓狄,單名一個遜字,若不表露身份,看起來就是個和善老翁,然而要是有人聽過他的大名,必定會甚而重之,十年前他的名字還是關北道上響噹噹的殺星,誰知道一朝拜入他們幾人師父門下,從此收心斂性。
只見三師兄狄遜緩緩放下茶杯,抬手搭在葉芸兒肩頭,笑道:“小師妹,不要急,來得及。”說著單手凌空畫圓,虛空竟像是被切開的玻璃,緩緩露出一個幽幽的圓洞,洞內景色居高臨下,卻像是在那座高樓的樓頂。
五師兄余文北回身袖子一甩,他們這桌附近的空間彷彿被罩上了一個無形的罩子,雖然狄遜凌空開洞的畫面足以驚世駭俗,但偏偏走出這方寸之間,再看過來就一切如常,因此其他人對此竟一無所覺。
等那空洞緩緩漲到一人多高了,狄遜才道:“小師妹,不要抗拒,隨我來。”說罷當先踏入空洞,然而一隻手卻仍粘在葉芸兒肩頭。
葉芸兒笑嘻嘻地不以為意,隨着狄遜也一腳踏了進去。五師兄余文北落在最後,矮了矮身子,才將將從空洞中擠了過去。
三人一去,空洞瞬間縮小,化作一個光點飄落二師兄顧洪熙的掌心。
顧洪熙用食指點了一下光點,分別在四師兄許君青和自己眉間一抹,光點暗淡下去,兩人的眸子中卻亮起了一幅畫面,竟然能遙遙用小師妹三人的視角望到城外情景。
且說小師妹三人一腳踏出空洞,卻落在城門樓頂之上,三人緊挨着坐在瓦片上,周遭似乎有波盪的無形罩子,即使這麼三個大活人出現在城門樓頂上,下方人流熙攘,卻似乎並沒有人能夠看到一樣。
葉芸兒興緻勃勃地張望着,一雙烏溜溜地大眼睛轉個不停。狄遜則面色微凝,單手握訣,似乎在催動功力。
這時才看出這一行人的不同來,能夠凌空開洞通向遠處,又能揮袖間布下障界之人,怎麼看也不是舞槍弄棒的遊俠兒,卻更像是神秘不可測的修者。
大荒之地,世間精通奇技淫巧之輩數不勝數,只有修者最為神秘莫測,傳說這類人奪天地靈秀,修一身無邊秘力,能為常人所不能,超脫凡俗,登天入聖。
葉芸兒幾人絕對說不上登天入聖,但看狄遜和余文北的手段,也是凡俗之輩難以想像的。
五師兄余文北看了看狄遜凝重的樣子道:“三師兄,這瞞天障消耗甚大,你別一個人開太久,一會兒我接替你。”
狄遜微微點頭,沒有多說。
葉芸兒可不管那麼多,她一直盯着西邊瞧,終於看到那邊翻翻滾滾一逃一追,殺來兩支流寇隊伍。前面一支隊伍三十餘人,白袍白甲早都打的散亂不堪,彷彿逃難的隊伍,不難看出應該是燕國的逃兵;後面追兵二十餘人,玄黃袍甲稍微整頓一些,不過氣勢凶蠻,人人手持突刺長槍,狂追不止。
瞧見流寇隊伍,葉芸兒興奮起來,大呼小叫道:“來了,來了!”
五師兄余文北眉頭微皺:“原來只有這點流寇。”
兩伙流寇總共也就五六十人,然而潼城城門緊閉,守城士兵如臨大敵,城內百姓聽到馬蹄聲,一時也是屏息不語,氣氛有些莫名的詭異。
卻見兩伙流寇殺到城外兩里林邊,前面丟盔棄甲的燕國逃兵逃也逃不動了,發起了狠,忽然翻身往回殺了過來。羌國追兵反應不及,人數也少,一時半會兒,居然被燕人壓制住了。
“好,這回馬槍不錯呀!”葉芸兒拍手笑道,她雖然身份尊貴,見識也不少,可卻是第一次見到普通軍卒抱團廝殺,不由得十分新奇,興奮不已。
被壓住的羌人中,一個頭目奮力格開敵人的刀劍,大聲叫道:“燕人聽着,我們也不是與爾等不死不休,如今只要你們乖乖奉上剛才屠村收得的一半物資,我們拍拍屁股就走,絕不再與你們糾纏。反正都是唐人的東西,你們何必這般寶貝,連命也不要了嗎?”
燕人一個頭目聞言怒睜雙目吼道:“燕人祖訓,死不讓口中之食,今天就是血灑潼城關口,也沒有把東西拱手讓人的道理!倒是你們羌人淫性深重,最愛淫人妻女,見到唐人女子便不能自己,為了那一村農婦,竟然追殺我等至此,豈有此理!”
兩邊喊罷,又繼續殺到一起,翻翻滾滾,煙塵四起。
聽到兩邊流寇喊話,原本一臉興奮的葉芸兒終於將柳眉蹙起:“哼,兩邊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該死,該死!”
五師兄余文北也漸有怒色:“區區幾十個流寇,屠殺我大唐村民,這潼城守軍居然視而不見,還如臨大敵,真是可笑!”
三師兄狄遜沉聲道:“此言差矣,五師弟、小師妹,你們看這區區幾十人,雖然人數不多卻個個拳腳兵器嫻熟,而且一個一個兇狠好鬥,遠非我大唐這些守軍可比,倘若真的刀兵相見,就是五百守軍也不見得是他們對手。”
“可這城裏守軍數千,怎麼就不能出城清繳,五百不夠,一次派出一兩千人總也將他們一網打盡了。”葉芸兒不服道。
“出兵容易,你以為城守是傻子嗎?幾十個人頭也是一筆功勛,潼城城守怎麼會不想要,不過我看守軍如臨大敵,只怕這兩支隊伍都是佯裝打鬥,來探這一城虛實的,這番做作只怕也並非頭一回了。”三師兄狄遜搖搖頭,娓娓道來。
“照師兄你這麼說,我們就看着他們這群小丑在這裏表演?”葉芸兒心有不甘,雙拳緊握,顯然已經動了出手的念頭。
“不錯,三師兄,區區幾十個賊寇,不消一息功夫,便斬盡了,我聽聞他們屠我大唐村民,實在怒火難以抑制,就算後面還有部隊,以我們的身手,再有幾百人殺來也是來去自如。”五師兄余文北長身而起就要出手。
“坐下!”三師兄沉聲低喝,“忘了二師兄剛才怎麼說的了?”
余文北聞言一滯,無奈又坐了下來:“三師兄——”
“噤聲,看着就是。”三師兄狄遜搖了搖頭,“有那力氣,你來接我瞞天障,我使了許久,消耗頗大。”
“是。”余文北只好乖乖握訣,接過瞞天障,雖然只是一個瞞過他人探視的障界,可顯然消耗很大,余文北剛一接過,臉色就漲紅起來,彷彿用了很大力氣,再也無暇怒斥城內守軍,只能一門心思地運功。
葉芸兒見五師兄也被狄遜壓住了,撅起嘴來悶悶不樂。
狄遜撤功之後輕鬆不少,撣了撣手道:“你也別不開心,畢竟我們都是修者,出手太過驚世駭俗,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沒必要胡亂出手。再說了,小師妹你不是對那個小刀很感興趣嗎,這遭可能就會看到他了。”
葉芸兒眨眨眼道:“你瞧見他了,三師兄?”
“瞧是沒瞧見,不過那邊林子裏有人,就一個,我聽得到,如果沒弄錯,只怕就是那位小刀了。”狄遜捋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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