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雛鷹展翅,名揚仙朝 第二章 寒山寺
寒山寺,位於雲山鎮境內,與青吟鎮接壤,因瀕臨淮河,地處蒼山而聞名。
寺中有一高僧,不但精研佛法,儒道造詣也頗為深厚,無論是草莽流寇,亦或者落魄書生,但凡登寺借宿,皆可接納。
不過此人秉性卻是有些怪異,白日不誦經,不拜佛,便連酒肉之物也不曾忌諱。
可一到晚上子時,他便會忙碌起來,又是敲鐘又是誦經的,頗有一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怪癖。
前世,有一位寧姓書生,在進京趕考的途中,路過此地,眼見天色漸黑,山路崎嶇不平,於是便登臨寒山古剎企圖借宿一晚。
說來也怪,原本矗立近千年不倒的蒼山古剎,就在書生借宿的當晚,不知何故,竟然引發了天雷轟頂,古剎內的那位高僧當晚便圓寂了。
一夜之間,整個古剎淪為了一片廢墟,至此,世間再無寒山寺。
事後,人們才得知,原來古剎內有邪祟出世,遭到了天譴,寒山寺因此成了池魚之殃。
而那位書生不知從哪得來了兩件佛寶,在奪得會元名頭之後,被仙朝封為了陽人陰差。
陰差雖不如天官地位尊崇,但好歹也是個登記在冊的仙朝小吏,從某種意義上講,陰差已經超越了凡人的範疇,比之未有仙印在身的仙道門人身份不知高出了幾許。
無意間的一次醉酒,書生將事情原委透露給了昔日同窗好友劉純山,他能有如此造化,皆源於寒山寺的那場遭遇。
佛寶是寒山寺高僧臨死所增之物,而那位高僧不是別人,正是退隱官場許久的大儒張繼。
張繼圓寂后,被仙朝封為了地府陰曹,其地位相當於九品天官,而寧姓書生也只不過是被張繼看中,做了他手下的一名陰差而已。
丁勉記得很清楚,書生得寶那天,便是丁勉被李秋盈所救當天。
寒山寺距離山神廟不過短短几里的路程,事發當晚,那銀蛇亂舞的閃電被他看了個正着。原因無他,因為他正是被這滾滾天雷給驚醒的。
將全身值錢的家當取出,換來了一匹駿馬,丁勉馬不停蹄的向寒山寺趕去。
小我舍利托寶法,說白了便是以佛力加持到佛寶上,再通過特殊的手段,將佛寶融入識海,代替先前殘缺的魂魄。
這是他唯一擺脫魂魄缺失之苦的捷徑,張繼這艘大船必須搭上,畢竟此事關乎到他的未來,由不得不慎重。而那陽人陰差的職位,若是有機緣得之,那是甚好不過。
半個時辰的工夫,丁勉便看到了山坡處的寒山寺。夕陽的餘輝灑在寒山寺山門,仰面觀望,好似一尊普渡眾生的佛陀,一圈圈金色的圓光,將四周照得透亮。
按時間推論,此時的寧姓書生差不多快到蒼山地界了,時間緊迫,丁勉必須趕在他之前,博得張繼的好感,否則,一切都將淪為鏡花水月。
等丁勉登臨寒山寺山門之時,申時剛過,懷揣着一顆砰砰直跳的心,他敲響了禪院的大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白須白髯的老和尚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出門外。
此人生的劍眉虎目,一身破舊僧袍被風吹的呼呼作響,雖年過花甲,腰桿卻筆直不輸壯年,典型的久居上位之人所獨有的氣場,身上隱隱有一種不怒自威之勢。
丁勉暗贊一聲,好一個儒道高僧,此人應該便是曾經投筆從戎的張繼無疑了。
“阿彌陀佛,不知施主來此,所謂何事?”老和尚上前打量了一圈丁勉,見後者一身落魄書生打扮,轉而露出一絲微笑,面相也由怒目金剛變成了低眉菩薩。
明知故問,丁勉不由誹謗一句,隨即躬身一禮,“小生姓丁名勉,本是進京趕考的學子,偶路此地,見天色已晚,不知大師可否行個方便,讓小生在此暫住一宿?”
“阿彌陀佛,今日本寺概不待客,還望施主見諒!”
老和尚一縷胸前長須,目中精光一閃而逝,“離此三里之北,有一莊園,莊主姓崔,平生最愛結交各方文人墨客,施主現在動身前往,或許還能趕上一頓酒宴!”
老和尚的心思,確切的說應該是張繼,張繼的心思,丁勉隱隱能夠猜出些許。
綜合前世寧姓書生的遭遇,不難看出張繼為什麼會在子時誦經了。
子時是天地間陰氣最為濃郁的時候,他敢篤定,這張繼從一開始便知道寒山寺內有邪祟橫行。
一個剛正不阿的大儒倘若真心想除掉一方邪祟,那是分分鐘的事,他之所以沒有強行行事,恐怕也只有一個解釋能說的通。
他下不去手,因此才會在每日子時敲鐘誦經,為得便是渡化那邪祟。
至於寒山寺後來為什麼會遭到天雷轟擊,應該是因為邪祟的緣故。張繼在世之時,還可以壓制它,可若是他圓寂之後,事情便另當別論了。
直覺告訴丁勉,那兩件佛寶極有可能與寒山寺內出沒的邪祟有關,甚至寧姓書生的身份恐怕也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隨即,丁勉再次施禮道,“小生所求只不過三尺之榻而已,還望老人家成全!”
他的意思很明顯,不管你是得道高僧亦或者隱士大儒,我只不過想在此借宿一晚,絕無其他想法可言。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一便是一,添不了第二筆!”張繼固執得回絕道。
果真如此!
聽到這,丁勉哪裏還會不明白,看似偶遇此地的寧姓書生,定然和張繼關係匪淺。
兩件佛寶,一個陰差之位,豈會隨意增與別人,這其中關竅,耐人尋味。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要奮力俱爭,三世太長,他只爭朝夕。
“攪擾大師了!”丁勉沖張繼深深一輯,隨即挺直腰桿,轉身向山下走去。
一邊走,一邊朗聲誦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辟天下寒士俱歡顏…呵呵!儒之道,雖千萬人而吾往矣,杜聖之豪情,乃吾平生之所願也!”
丁勉此言,可謂句句誅心。
古之學者,必崇前聖,聖義之道,乃末學晚進之準則,若是你張繼心中還存着儒之高義,那麼杜聖的面子你總不能不給吧!
倘若張繼聞之,依舊固執己見,那麼丁勉也只能就此作罷。
人家不給,你總不能出手去搶吧!過了今晚,張繼便會搖身一變,成為地府的陰曹。
換做別人,丁勉很可能會暗下殺心,可這人是張繼啊,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施主且慢!”身後陡然傳來一聲洪鐘。
丁勉嘴角一彎,暗鬆了一口氣,隨即緩緩轉過身形,不冷不熱道,“不知大師喚小生何事?”
張繼握指成拳的手隨之一松,面色複雜的
注視着丁勉,輕嘆一聲,“年輕人,儒道早已淪為一方埃土,你何故如此着相!”
丁勉眯着雙眼,緩緩道,“儒道雖是昨日黃花,然則花開花落在於四季之變,總會有人將春日的氣息傳達給世人,百花爭艷春意盎然,如此美景,怎能不讓人流連忘返!”
“片片落葉盡知秋,寒冬將至,可存花否?”張繼聞言,雙目猛然一亮,聲音登時提高了一倍。
丁勉破舊長袍一甩,迅速靠至張繼跟前,一字一頓道,“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古往今來,花中君子皆以梅為首,豈不聞雪中凌傲骨,暗香傳世間,乃梅花之操守也!”
“阿彌陀佛!好一句雪中凌傲骨,暗香傳世間!施主就不怕這暴風雪會折斷梅枝,甚至連根拔起嗎?”
此時的張繼似乎被丁勉激起了昔日的儒道丹心,渾身上下好似一把即將鞘的利劍,劍尚未拔出,縷縷劍氣已然透鞘而出,直逼丁勉心神。
丁勉呼吸瞬間一滯,猶如一舵隨風搖擺的船隻,彷彿隨時都可能有翻船的危險!
攝人心魄的威壓,以及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感,讓丁勉甚是厭惡。
丁門一十三口滅門慘案,夫人臨死前的慘狀,好似一幅幅流動的畫面,不斷在其心田閃現。
念及此處,一股無名怒火頓燃其心,眼睛像沖了血般,彷彿隨時可能爆裂開來。
丁勉心中不由冷哼一聲,論氣勢,我不如你,可若論心境,我丁勉一生不弱於人。
強忍着心中無邊怒火,丁勉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枝斷根猶在,根脫種亦傳,皚皚白雪可封千山,卻冰凍不住一粒向春而生的種子!”
此時張繼身上的氣勢已然臻至頂峰,而後忽然一收,又如瀟瀟枯葉,緩緩散落在地。
半晌之後,他才深深嘆息道,“枯木焉能再逢春?歲月不饒人呢!施主請隨我來吧!”
呼…這一關總算過了!既然張繼能容他入寺歇息,那便說明對他的心境還算滿意,這是個良好的開端,接下來便是如何將寧姓書生碾壓下去了。
不過凡事皆有度,一旦把握不好,很可能弄巧成拙,一切還得等見到寧姓書生再做定計。
今日寒山寺不生火,是矣,丁勉直接被張繼引至一處靠近方丈禪房的客房並給予了一些瓜果甜蔬后,便令其自行休息。
同時張繼還告誡丁勉,子時之後,萬不可走出禪門半步。至於原因,張繼沒有說,但丁勉卻是心知肚明。
方才隨張繼進入禪院之時,丁勉已然將寒山寺的整體格局看了個通透。
整座禪院南北貫穿,以山門為基,依次往裏分別為天王殿、大雄寶殿、方丈禪房和藏經閣。
西側偏房,鼓樓、祖師殿、客房三方成扇形落座,東側鐘樓和伽藍殿並列,而後則是一片栩栩如生的石雕和最惹無數文人墨客喜愛的瓊江亭了。
最讓丁勉感到震驚的則是站在客房門口,向西南方的山門俯視,整座禪院好似一位側身托腮的美人,而那充滿詩情畫意的瓊江亭正是美人右手所搭的位置。
“誰移琪樹下仙鄉,二月輕冰八月霜。
若使壽陽公主在,自當羞見落梅妝。”
此詩乃瓊江亭一側石碑所題之詩,石碑不知歷經多少歲月寒霜,詩題早已模糊不堪,然則方才丁勉雖是驚鴻一瞥,卻已將整篇詩文瞭然於心。
難道是她?
昔日,天隋皇朝最後一位帝王楊廣,為奪得太子之位,不息沉妹入水,嫁禍其兄楊勇,這位尚未出閣的冰山美人也因此成了權利鬥爭中的犧牲品。兄妹相殘,何其滅絕人倫!
“這位兄台,在下番禺人士寧溪海,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正當丁勉心緒飄飛之際,一位身着月白儒生服,後背篋笥的粉面書生,不知何時來到了丁勉近前。
呵,正主來了!
前世丁勉也只是聽過寧溪海之名,卻未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呵呵!在下丁勉,陽樂青吟人士,今日能與兄台在此相遇,實乃三生有幸!”丁勉一邊還禮,一邊暗暗打量着寧溪海。
此人生的劍眉星目,身材偏瘦,卻遠沒有丁勉弱不禁風,篋笥之中更是斜插着一把古劍,從其虎口處隱隱透露出的老繭,便可看出此人非是一般文弱書生,而是一位文武雙修之材。
“阿彌陀佛!今晚你便和這位施主將就一宿吧!”張繼手捏念珠,語氣平緩道。而其看向寧溪海的眼神,滿是欣慰之色。
“是!”寧溪海轉身朝後方的張繼執一晚輩之禮,語氣是異常恭敬。
丁勉暗暗將一切看在眼中,看來事情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這寧溪海當真與張繼關係匪淺。
一番寒暄之後,二人開始收拾禪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自從張繼離開之後,寧溪海便從未與丁勉主動攀談。
期間,都是丁勉問一句,他答一句,以至於最後,丁勉也懶得與這位看似平易近人實則骨子裏自命清高的書生交流了。
由此可見,寧溪海來此並非偶然,而是另有預謀。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張繼已知自己將命不久矣,而且地府那邊也應該將事情透露給了張繼。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啊!丁勉側身躺在床上假寐。腦子裏則是考慮着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張繼心中定已有了計較,若非如此,寧溪海也不會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山。
而能讓一個人臨時改變決策的最好方式,便是趁機製造時機,巧借東風之力,以震其心,讓其認為自己較寧溪海更加適合傳承佛寶才是上上之策。
時不待我啊,丁勉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他沒有工夫離間二人,也不屑這麼去做。
前世寒山寺所發生的一切,足矣說明:張繼至死也沒能將邪祟渡化,否則寒山寺斷然不會在一夜之間徹底淪為一片廢墟,而那兩件佛寶是否能落入寧溪海之手還是兩說。
能替上位者排憂解難,不正是一名合格下屬所必備的操守嗎?
看來一切還得從寒山寺的邪祟入手,這是丁勉最後向張繼證明自己的機會了。
對面的寧溪海暗暗低頭擦拭着古劍,而其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瞥向假寐的丁勉。
誠然,在他心中已經暗暗提防起了丁勉,陰差之位非他莫屬,他不允許任何人阻擋他的前途。
這二人是同在屋檐下,卻心思各異,暗懷鬼胎……
時間就這麼悄然溜走了,轉眼間已是深夜子時!
“噹噹當…”客房外傳來陣陣清脆的鐘聲,是張繼開始敲擊晨鐘了。
晨鐘暮鼓,擊魚誦經乃寺廟必修之課,這張繼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子時敲晨鐘。
拋開他十幾年如一日的渡化邪祟之事不講,單以這視世俗於無物的洒脫,便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
寧溪海聽到鐘聲,握住寶劍的手下意識一緊,側身瞅了一眼酣睡的丁勉,隨即抄起寶劍悄悄出了客房。
寧溪海走後,“睡熟”的丁勉忽然睜開了雙眼,仔細聆聽着周圍的動靜,在確定寧溪海已經遠去之後,他才穿好衣物,躡手躡腳向瓊江亭的方位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