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斬不斷 理還亂
第二十七回斬不斷理還亂
高仁既死,肖玉遵其囑咐,與李信、文吉、開平等領帶人馬,將其身軀運至廬州,鄰秋霞之墓,合葬一起。肖玉回來,別於玉瓊道:“義父死前叮囑,教我莫責怪於你,彼此好好照顧!你是否願跟着我們?”玉瓊心裏也不好受,萬分矛盾,只得說道:“目今我仇已報,兄卻死了,家有祖父守等,我該回家去。但有一事求你,你去廬州時,是否肯往天柱山一趟?我曾答應一位朋友,去那裏找他。天柱山有個楊家村,村中的楊凡便是。”肖玉道:“記得了。等我安葬好義父之後,就去找他。”又嘆道:“你跟了我這麼久,竟不知你的心計,枉我曾那樣喜歡你!”玉瓊不禁落淚道:“為報此仇,什麼事不肯做?誰又知道我的苦衷?”
肖玉又馳往天柱山,尋到楊凡道:“我遵玉瓊姑娘之命,讓你隨我去見她。”楊凡自嘆一聲:“玉瓊姑娘果不失信!”又道:“肖兄弟且等,我有事暫離一下!”往董潔家去了。董潔見到楊凡,喜道:“凡哥今日又來玩了!”楊凡道:“董妹子,今日不是來玩,是向你告別的。”董潔問道:“凡哥要出遠門?”楊凡道:“不是出遠門,是離開這裏,以後不會回來了。”董潔聽了,突然難過,久才問道:“這是為何?”肖玉道:“有一事你不知。我本非良家子弟,平日養我者乃我外祖父一家,他們對我那麼好,現才恍然明白。”董潔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楊凡道:“也是慢慢才知道的,自然有人曾與我說過!”董潔問道:“可知你生父何人?”楊凡搖頭道:“不得而知。”董潔問道:“在此過得好好的,為何要離開?”楊凡道:“只是很多人知道我的身世,我何故在此自取其辱、丟人現眼?”董潔問道:“怎會這樣?我不會看不起你呀!”楊凡道:“你是我朋友,深有感情,而無嫌棄。我心裏感激!或許我父身家低微,或形貌醜陋,或肢體殘缺,或非同輩與我母,皆未可知!知情者有嫌傷風敗俗,才會如此。”董潔道:“倘若如此,也難怪了。可凡哥要相信我,不管你是何身世,就算我也知道了,決不嫌棄你,始終當你好朋友。”楊凡笑道:“真是我好妹子。我楊凡心裏會永遠記得!”董潔問:“你真要非走不可?”楊凡嘆道:“記得一次我和大家在西河捕魚,楊心愛的父親蓄意將泥巴灑在我臉。那個常為人剃頭的鐘老頭兒,和楊興國的父親,路上說話,看到我時,談論起我,卻說我走了種,像個野崽。他們都故意辱我,真是惡毒,誰忍受得了?”董潔道:“他們都這樣辱你,自己也不是好東西!”楊凡含淚道:“還是妹子對我好。這次我隨朋友去,父母卻不知道,我走後,此事還煩你對他們告訴一聲!”董潔道:“他們畢竟養你十幾年,可要常來看他們啦!還要看看我和花妹。我們都記住你。”楊凡道:“二老對我很好,只是從不將身世告訴我,讓我很惱怒。”又道:“妹子保重!就去了,我會寫信的。”說著,轉身便走。董潔追上道:“凡哥,我送你。”楊凡道:“我們去花花那裏告別一聲罷!”兩人往楊花家去。見到楊花,楊凡告別。楊花因問原委。楊凡道:“以後潔妹自會細細告訴。”楊花尤傷心,只說道:“常來看我們啊!”楊凡叫來肖玉,騎馬上路。二女子送至村口。二騎飛馳前往。潔潔、花花茫然望着黃塵遙程,痛知心人已遠矣!
且說肖玉將楊凡帶到蒼岩山。見到玉瓊時,卻已瘋了。文吉道:“這姑娘前些日子好好的,只是比往常憂鬱,去了一趟集上,回來不久便瘋瘋癲癲,鬧個不停。我們怕她惹意外,便將她拴在屋裏。”那日玉瓊上集,只聽到兩個老人說高仁,道是死了可惜,搖頭嘆氣。玉瓊忽然心裏難安,彷彿自己錯殺好人,擔受不起罪責,又想到死了的兄弟,覺得難以返鄉面見祖父。回來山上,總想不開,一下子就瘋了。肖玉望看楊凡,只流淚嘆氣道:“楊凡兄弟,以後照顧玉瓊姑娘,就靠你我了。”楊凡亦傷心。
柳漫見肖玉回來,想到師父師母已去,便問肖玉:“以後怎樣打算?”肖玉道:“我想去一趟武夷山,我父母之靈處,也好看一看。”柳漫問道:“可要我陪你去?”肖玉道:“我一人去好了,你在這陪陪楊凡兄弟,看好玉瓊,照顧好毛毛。”柳漫道:“一路小心啊!”肖玉道:“等我回來后,我們還是回劍閣罷!”
正是:
人去后,幾悲愁,夜裏燈火依舊。
百世夢,驚心頭,此生何去留?
渺覓蹤,少年游,一度看盡涼秋。
謎側隱,掩風liu,無計定長久。
翌日,肖玉告別眾人,往江南而去。來到武夷山,打聽一番,找往一處,果見許多墳墓。其首肖終業、葉京華。肖玉感慨,知眼前者,正是親父母之墓!便含淚跪拜,自語自嘆。守着墳墓不忍離開。只見來了一位老者,拎着酒壺,緩緩往這邊走,見到肖玉,有些奇怪,牢牢的盯着不放。肖玉讓他盯得不自在,才說道:“前輩何故這樣看我?教我不解!”老者說道:“莫要見怪,只是看你極像一人,才這樣瞧你。”肖玉問:“你看我像何人?”老者笑道:“說來你也不知。”呷了一口酒,竟自坐在肖終業墓前,又飲了幾口,自嘆起來。忽才注意到肖玉,問道:“小子來此處做甚?莫非有你親人在此?”肖玉一躬身,拱手道:“正是。”老者方才醒悟,問道:“你母親是葉京華么?”肖玉微笑道:“正是。前輩猜得沒錯!”老者驚哦一聲,忙站起身,打量肖玉,喜道:“像啊,像極了。我當誰在她墓前?不就是她親兒子嗎?”肖玉道:“原來前輩也認得我父母?”老者喜得流淚,說道:“如此我該叫你王爺了,未想這一輩子還有幸遇上小王爺。”便向他拜認。肖玉哪見過這個?將老者扶起,心裏榮幸,似乎自己一下子真成了萬人之上的王爺!”問道:“前輩怎樣稱呼?”老者道:“屬下姓饒,名全義。可是你爹昔年的股肱啊!”肖玉道:“我就叫你饒大伯好了!”饒全義道:“不敢,昔年你父總是稱我饒槍頭,王爺可稱呼屬下槍頭。”肖玉道:“也好,就叫你槍頭前輩罷。”又道:“既為槍頭,你可是教習槍法的首領了?”饒全義道:“王爺說得是。虧有你父賞識之恩,才擔此要職。”肖玉問:“山上的義軍,可都已解散?”饒全義道:“慚愧,你爹死後不久,山上義軍四分五裂,各奔前程了。我們這些追隨你父親的人,無謀無力,不能撐起義軍,完不了大業,實在無顏去見先王。”肖玉道:“聽說我爹娘是讓一位姑娘害死的,這事到底如何?”饒全義嘆道:“說來太長,小王爺想知道,我就慢慢與你說罷。”
肖終業一家與葉京華一家乃世交,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后便結成夫妻。肖玉祖父一代豪傑,獨自收集人馬,反抗朝廷。一次與元軍戰鬥,肖玉祖父戰死了,領頭之位便落在肖終業身上。至肖終業時候,義軍聲勢已十分浩大,四方英雄紛來附投。有位叫何嘯山的人,兩個兒子,何龍、何虎,又有一女,出奇的漂亮,名喚雅月,個個武藝不凡,領一支三清山上義軍來投肖終業。又有兩兄弟,趙天霸、趙天賜,趙天賜一對兒女,趙剛、趙麗,領一支義軍,從雁盪山來投肖終業。何雅月見肖終業長得美貌,有愛慕之心。趙麗一見肖終業,亦有愛意。那趙剛卻已迷醉何雅月,墜入愛河不能自拔。
那日何嘯山一隊人馬來到武夷。何嘯山對眾子女道:“帶你們去見一個人!”進了大府,問一小卒道:“你們大王可回來了?”小卒回道:“剛已回來。”四人進里,見一位白衣金冠的公子坐於廳上,奇偉的身段,俊俏的臉龐。何嘯山即拱手道:“肖大王,我們又相見了!”肖終業一見何嘯山,喜形於色道:“原來是何前輩!適才聞家將說,何前輩從三清山趕來附此。果然不負當日之約!正欲上門拜訪,未及動身,何前輩卻先到此。有失迎候,還望見諒!”何嘯山道:“大王剛已拒敵,哪及顧小節?一日辛勞,正該休息,容幾日再見我等,這裏亦無怨忿之處!倒先來見大王了。”肖終業笑道:“前輩多情了!”又指何龍三人道:“想必此是前輩令郎、令愛了?!”何嘯山道:“犬子何龍、何虎,小女雅月。”三人直呼“肖大王”。肖終業還禮道:“何兄弟,何姑娘。”幾人坐下侃談。何雅月奇見肖終業容貌俊美,一表人材,早已芳心亂跳,想入非非了。肖終業瞧看何雅月,卻似仙女臨凡一般,心中暗嘆:“慚愧,未想在我武夷山上,還能遇上這等女子!”四人作別出來。何雅月因念着終業,悄下問一小卒道:“你家大王在外作戰幾日了?”小卒回道:“已有半月。”雅月趁又問:“你家大王可有妻室?”小卒是新來的,從未見終業有妻陪伴,笑回道:“大王尚年輕,或未有妻。”雅月曾睹終業雄概英姿,甚是仰慕,試問道:“你們大王可是有手段的人么?大家都服他么?”小卒道:“我家大王英略神武,甚得眾心,大家都願為之效死!”恰逢饒全義走來,前面與何嘯山父子招呼了,又見雅月,問道:“何姑娘在和我弟兄說話哩!有甚疑問,任詢無妨!”又指一間屋道:“不如到我房裏坐坐?平常有事也可問我,定儘力幫助姑娘。”雅月不免尷尬,喊聲“饒前輩”,回道:“不過是問一些肖大王的事,看他年紀輕輕,任此主位,挺不易的。”全義是個明白人,默語:“難怪何姑娘國色天香,也只有對我大王有意。大王雖有妻,她待產在家,不在大王身邊。大王孤獨,正須女子陪他,如讓何姑娘做他小妾,倒不失全美全意之事!”笑向雅月道:“何姑娘,我是肖大王的力手。最熟肖大王的事,莫過於我了!往後只管來我房裏坐,我豈不照應姑娘周全?”雅月暗喜,別了全義回去。翌早,雅月趕來,卻見終業院中習武,雅月一笑,終業亦見雅月,也報一笑。雅月到全義房前,見房門半掩,推門而入。全義坐案前閱書,見了雅月,招呼道:“何姑娘請坐,可有甚事?”雅月道:“不為別事,正須武夷圖志一觀,也好熟悉這裏。”全義指案角一疊道:“這些許多,姑娘拿一幅去便是。”雅月拿了一幅,出門去了,仍見終業,笑悅相望。未及半時辰,雅月又來,進全義房裏,向全義問道:“饒叔,你可有些武譜?早晚閑着沒事,研習武藝才可。”全義道:“倒有一本槍譜,我自己寫的,姑娘拿去看罷!”將一本槍譜交給雅月,雅月接下去了。院中不見終業,轉眼望廳上,卻在廳上批寫。雅月飄然走過。臨午,雅月又找全義道:“饒叔,這槍譜太過繁雜,我看不懂哩!”全義神會,全計道:“何姑娘,這槍法招式太多,一時難學。我倒有個主意,肖大王的鏢法打得純熟,你去他處學鏢罷?!”此正中雅月心意。雅月道:“還煩饒叔在大王面前招呼一聲!”全義道:“晚上我自會告訴他,明日你一人找他便是!”雅月自喜。不易等到次日,雅月精心打扮,來找終業。終業正批寫,見雅月來詢,先招呼道:“何姑娘,近來還好么?在此可習慣了?”雅月含羞帶笑,略一欠身,道個萬福道:“託大王照應,一切善全!”抬首望終業,脈脈含春,溫情柔意。終業奇見雅月光艷照人,出塵脫俗,實比原初更勝十倍,真是美要三分相,七分妝。終業英雄器量,雖美色當前,卻心志不亂,不卑不亢,向雅月道:“昨夜槍頭來說,何姑娘要跟我學鏢,真有此雅興?”雅月道:“久聞大王之名,今有幸相聚共事,又聞大王鏢法絕世,有心求學,還望大王不吝賜教!”終業笑道:“鏢法本女子適練。我學鏢,只為偷襲暗射敵人凶勇之將,多殺幾個胡狗。何姑娘來學鏢,原是明智之擇。”自此雅月每日來終業處學鏢,不覺兩月,雅月鏢法有形,兩人感情愈增。雅月自始愛慕終業,向終業道:“肖郎,原來你是吝嗇的人,本姑娘隨你學鏢有一月,何不送幾支鏢我?”終業倒尷尬,慌掏出三支鏢來,說道:“此是我最愛惜的,平常捨不得用它,就送與姑娘了!”雅月接鏢,又道:“肖郎你好唐突,鏢雖奇巧,卻無穗子,此對我何意?”終業急又回房找來三件穗子,給它穿上,道:“實在輕冒了,只是沒用過它,沒工夫穿佩。”復遞與雅月道:“姑娘你看,如此多美!”雅月忽倒終業胸前道:“肖郎不要叫我‘何姑娘’,直叫我‘小月’正是。”終業無動聲色。雅月自覺得愛人之心,竟回家找父何嘯山,要他寶劍。嘯山自知白蛇劍是鎮門之寶,有它如見號令,調遣全幫的信物,不隨亂送人看的,雅月雖是他愛女,也要問個清楚,問她道:“你要寶劍何為?”雅月扯謊道:“我只用它幾日。”何嘯山依了雅月,將寶劍給了她。雅月只愛終業,管它門寶不門寶,捧寶劍至終業前,柔聲討好道:“肖郎,今日要送件東西與你。”終業道:“我要姑娘送甚東西來?”雅月笑道:“你送我三支鏢,我豈不要回送你?”將白蛇劍緊放終業手中道:“寶劍配英雄!肖郎是號令群雄的人,我三清山一幫兄弟得歸大王之屬,白蛇劍是我鎮門之寶,送給大王,也正算給了主人!”終業深知雅月意重,說道:“姑娘送這寶劍我,肖某甚覺禮重,不知姑娘曾問過你父親否?”雅月笑道:“自然問過他,他正要給你哩!”終業信以為真,尚謙道:“這教肖某如何消受得起?”看寶劍鬼斧神工,非同一般,不禁嘖嘖稱讚道:“好個寶劍!原來這柄頭卷蛇,故叫它白蛇劍了?!”雅月望終業道:“肖郎如此愛這寶劍,不知是否也像愛它一般愛我?”終業沉吟一陣,說道:“何姑娘,有件事正要與你說,本來昨日就該與你說的。我是個有妻室的人,姑娘對我這番深意,肖某隻能心裏領受!”雅月聽了,只覺涼水撲面,獃滯一陣,不禁落下淚來,也不言語,使性便走。終業縱是豪傑,見美人為他傷心,倒是不安,手握寶劍獃獃的不動,生怕辜負了她。雅月回來,並不隱瞞,向何嘯山直說了送劍一事。嘯山不聽不打緊,不免火從心來,痛罵雅月!凡江湖立足之人,最怕讓人牽了鼻子走!嘯山默語:“難怪古人說‘嫁出的女,潑出的水’,你看我這小女,人倒是沒嫁出去,只為一個心上人,把我這老本都押給了別人!”向雅月道:“倘肖大王真是個君子,此事倒不甚嚴重。最怕他在大眾面前說我將門寶交給他,以此要挾我三清山一派,豈不葬送了我三清山義軍?”雅月道:“肖郎不是那樣的人!”嘯山道:“人心最難測,你涉世未深,自然不知江湖險惡。”此時何龍、何虎兩兄弟進來,聽說雅月將白蛇劍給了肖終業,哪個饒過雅月?責備個不住!嘯山道:“此時動氣無益,我倒想再會會肖終業,探它個虛實。”遂動身找終業來。終業見嘯山來訪,熱情招呼,寒暄一番,倒先說道:“前日前輩遣令愛送寶劍我,對肖某如此信賴之深乎!敢教肖某不效死賣命?!”嘯山道:“肖大王言重了。大王威壓海內,德服四方,老夫感戴大王,先送上區區寶劍,尚可拋磚引玉,因勢導利,讓世人明白,我何嘯山能擁護大王,他們何不能放心追隨大王?”終業道:“此事不急,緩可圖之。”轉身取來寶劍,立嘯山身前道:“前輩誠心,肖某敬佩。但前輩怎該不知?得心用心,不借外物虛佐。”將白蛇劍遞與嘯山道:“這寶劍,肖某是萬萬不能受的,還請前輩收回!它日功成業定,前輩再送給肖某不遲!”嘯山推卻道:“我送出的東西,哪有收回的理?我信賴大王,莫非大王就不信賴我了?”只推還終業不接。終業生性豪爽,見嘯山意志不改,只得說道:“既如此,肖某權且收下了,有此鼓勵,肖某定當自勉,不會辜負前輩心意的!”嘯山聽終業一番話,暗道:“肖大王果然光明磊落,一身正氣,不做藏私偽詐之事,我對你總大可放心了。”卻說雅月遭終業拒絕,哭了一夜,又想寶劍一事,覺得對不起父兄,才知闖下禍患。心中暗恨:“肖郎啊肖郎,你為何已有了妻室?我和你豈是無緣?我錯愛你了么?我不可沒有你,做正配無望,做小妾也好!”那終業之妻,葉京華在家懷胎十月,產子滿月,抱兒肖玉來會終業,先見到全義。全義接應道:“肖夫人稍侯,待我知會大王。他在趙兄弟處,有些事相商。”遂往趙天霸、趙天賜處找終業。
這日終業捧了些銀子,帶了幾斤酒,特來問候趙家兄弟。幾人擺宴,說起話來。終業道:“這段日子,前輩對我武夷兄弟可熟悉些?”天賜回道:“難得諸兄弟如此熱情,在此有何不像家中一般?”又呼子女趙剛、趙麗來敬終業。趙剛也是血氣男兒,平常聽父親說肖終業是濟世之才,世間少有,心中到底不服,也知雅月只因終業而時時避着自己,此時見他,卻似對頭。冷冷敬了一杯,退至一邊。趙麗見兄敬過,自個靠來,將酒斟滿了,眼中含情,敬終業道:“大王請受小女子一杯。”終業待人寬愛,是性情中人,見此美貌少女,雖不起色心,仍顯得一臉春風,捧杯回道:“你就是麗兒姑娘了?!在此不必拘禮,何須用‘大王’的叫法?叫我‘肖大哥’豈不親切?都是一家人了!”趙麗含笑退下。兩兄妹遠避屏后。趙麗早慕終業,小聲於兄趙剛道:“你看那肖大王,實在是個奇男子!”趙剛默語:“恐怕我這妹子也像雅月姑娘一樣愛上他了!為何女子偏就愛小白臉?”口上妒道:“虛有其表罷了!”適全義走來,與大家招呼了,向終業道:“大王,你夫人抱兒來看你了。”終業聞說,續讓全義與天霸、天賜飲了幾杯。二人作別出來。終業到了家門,雅月早已趕來等他。旁立葉京華,抱肖玉在懷。終業先喊‘何姑娘’,次叫‘娘子’。雅月見此陌生女子立終業屋前,心中正猜是否乃終業之侶,這聽終業喊她‘娘子’,果然不差。雅月隱隱望她,雖不及自己美艷,也是花容月貌、一代佳麗。終業指雅月向京華道:“娘子,這是何姑娘。現在有事,你先稍等,等我打發了何姑娘,再來見你。”京華笑向雅月招呼,退入廳上坐了。終業引雅月進房,見她雙眼紅紅,似大哭過一般,問道:“何姑娘,有事請說,在下謹聽。”雅月又想上次終業拒她,怕又不領情意,忽感軟弱,難免傷心,不禁眼中出淚,說道:“肖大王,你就不能喊我一聲‘小月’?”終業也知雅月之心,不忍傷她,愛憫喚道:“小月姑娘!”雅月這才放心些,說道:“肖郎,我知道你已有妻子,但本姑娘不嫌礙這些,你就納我為妾吧!”終業道:“這不可,這對小月姑娘太不公了!世間好男子多有,小月宜另找一個,何必屈於有室之人,做我小妾?”雅月道:“本姑娘自願*,你又何必一般見識?”終業執意不肯。雅月急得流淚道:“肖大王,莫非你不愛我么?”終業見她傷心,安慰她道:“我愛小月,小月這等姿色,哪個不愛?恐我肖終業也是配不上了!但不可娶你,不然對你和我夫人都是不好的。”終業極重感情,自娶了京華,百般恩愛,兩心相悅,誰都不願捨棄對方。雅月對終業好,終業哪處不知?!不肯娶她,只一個緣故,怕愛妻京華心裏難受。此進退兩難之際,終業默語:“何姑娘這般催我,待我探探娘子的意思罷了!我和京華剛有玉兒,自己未盡為夫心意!京華同意則罷,不同意只能對不住小月!”說道:“感情之事,一着不慎,便會弄得互相傷害,各各無趣。容我考慮一些日子,還有問問我娘子京華,一個月後再回復你吧?”雅月道:“你一個男子漢,何必問一婦人?”終業道:“姑娘這般說話差矣。我與娘子,相互尊重,都曾不敢有過違逆。此等大事,當然要問她。”雅月又問:“何必要等一個月?”終業道:“這是我的意思。小月只在家等我回話便了。”雅月才破涕為笑,樂着去了。終業又來見京華,三口子一番親切,樂享天倫。不覺過了二十來日,終業向京華開言道:“娘子,你可知道那何姑娘?”京華道:“好個絕色女子!妾身自愧不如。你提她作甚?”終業道:“只因她愛我,要我娶她,我不好拒絕她,要向娘子討個主意。”京華一聽,臉色難看,反問終業:“肖郎也愛她么?”終業道:“我是有室之人,怎敢妄想?我也怕糟誤了她,特向娘子討個好主意去打發她。”京華一時無言。終業只顧看京華臉色,心裏也為雅月着想,又說:“那何姑娘從未愛過人,她首番愛我,恐陷情太深,難以自拔。娘子萬萬尋一個好計策才是!”京華只愛終業,察不出他此時心意,難免吃醋道:“夫君都忘了我們曾盟誓長相廝守,永不相負了么?我是一心一意愛着夫君的,夫君莫對我有二心!”終業終知京華心裏不容,回道:“我豈會有負娘子?我也只愛娘子一個,來日我直拒她便是。只是太委屈她了!”自忖:“小月啊小月,你枉愛上我肖終業了!只怕上天弄人,要折磨你,休怪我肖終業無情了!”
卻說雅月因上次終業負她,心中不平,向趙剛親切起來,好讓終業看見,為她傷心吃醋。后又終業答應考慮娶她,心中有望,又避開趙剛,等終業回復。趙剛正幸雅月對自己有意,后見她忽遠遠躲避,又知是肖終業的緣故,因此更恨終業,在人面前不時明指暗點的損他,以泄心中怨氣。趙剛的冷言冷語傳至終業耳中。終業何事不知?不屑為此醋意與他動怒。卻在全義五十生辰,大家都為他賀壽,聚宴喝酒。終業夫婦與雅月兄妹及幾位老輩在一桌,趙剛與一些兄弟在鄰桌。宴間,雅月不時為終業夾菜遞酒的,不僅讓京華看了不悅,更讓一邊的趙剛看不下眼。行樂半中,與趙剛一處的兄弟道:“我們大王真艷福不淺,有個如花似玉的老婆,看來這美麗絕倫的何姑娘也要伴隨大王了!”眾人都浪言*,七嘴八舌。趙剛冷諷道:“不過長得一臉白相,有何實能?騙得女子如此愛他!”眾兄弟聽說,都怨趙剛的不是。旁桌之人也都聽得清楚。終業是好強之人,倒不為雅月之醋,只衝趙剛方才一句話,起了性子,滿了一杯酒,立往趙剛身前道:“趙兄弟曾在貴舍為肖某敬了一杯酒,如此盛情,肖某未曾回饋,藉此一宴,要敬趙兄弟一杯!”趙剛起身,單腳踏凳,迎杯回道:“不用客氣。”終業喝了小口,將酒潑地道:“不勝酒力,還請見諒!”又道:“在下想見識趙兄武藝,何如?”趙剛自始不服終業,將杯砸扔桌上,躍離酒席道:“遵便。”兩人說打就打,是以男兒為女兒之事,正動真本色,哪個都止不住!動了一番拳腳,趙剛不敵終業,又動起刀劍來。趙剛怒意沖沖,氣躁心浮,雖有盛力,哪及終業沉穩老練!終業只為壓倒趙剛,教他往後不要貶嘲自己!雖不想置他死地,但已有半醉,身法欠准,刀口本向他喉部挺來,奈腳下一個趔趄,刀身下折。趙剛只認擋上的,忽見終業身形有變,未及擋下,已讓刀尖刺入腹中,性命不保了。趙剛已死,趙家兄弟一氣之下,領部下回雁盪山了。好好一個喜宴,落得冷冷灰灰。且說何嘯山失了寶劍,自知隱瞞不過部下,趁一次會上交待道:“有件不當之事要與大家說,老夫至今悔之不迭,只怪老夫行事不周,未先曾和大家商議!我三清山門寶白蛇劍獻了肖大王,還請大家原諒我的冒失!”眾人雖覺嘯山有過,然念他德高望重,又知終業是可靠之人,不甚計較心上。嘯山又道:“大家須知,我們都是追隨肖大王的,這寶劍給他無錯,只尚早而已。我們沒寶劍不打緊,只要心意相通!”這裏話未盡,一小卒跑來向嘯山報說:“何統領,肖大王讓你帶人馬到場上會他,他正在場上等着哩!”嘯山問小卒道:“是否有戰事了?可知因何事來?”小卒回道:“聽人說只因上次劫了官銀,觸怒官府,讓官府摸到線跡,決意來清剿武夷山,此次敵方人眾,萬要謹慎,統領儘快去會肖大王!”嘯山見說,領了部將,帶上人馬,來場上會終業。見終業當先馬上,領部眾無數,正等大家會集。嘯山與眾頭目招呼過,靠終業身旁來。終業道:“朝廷點萬戶張德行為帥,率蒙軍三十萬,攻我武夷山來了。”嘯山道:“大王放我父子為先鋒,待我去殺它個乾乾淨淨!”少時聚畢,義軍趕下山來,對陣元軍。元軍自恃人眾,戰鼓一響,盡往山上圍來。那些義士,哪個是怕死的?個個恨官兵,以一敵十,殺得元軍落花流水。張德行見事不妙,對參謀道:“賊軍勢盛,我軍已敗,怎生是好?”參謀自知敗局已定,吃了大虧,向元帥道:“走為上計,保命唯是。”兩個領了一些部眾,逃命去了。讓肖終業、何嘯山父子看見,緊而追來。張德行見義軍追殺,問參謀道:“賊軍不放過我倆,這當如何?”參謀獻計道:“朝廷向在信州加重兵,以壓江南反賊,我們逃往那裏,有救矣!”張德行喜道:“我等引這些賊兵往信州去,敢教他們死無葬身之地!”追了一日,來至信州,張德行幸已脫身,向平南元帥瞿方道:“武夷賊兵苦追我一日,還請元帥去擒拿他們!”瞿方領兵數千,迎肖終業來。終業忽見前頭出現無數官兵,語道:“糟了,莫非中敵人埋伏了!”何嘯山道:“不對,敵人若用埋伏,何必讓我等追一日?這到了什麼地方?”問一過路人。行人道:“此處是信州。”肖終業自責道:“糊塗追了一日,竟忘了狗賊會往信州來!這豈不自投羅網?”嘯山也暗嘆不好,向終業道:“大王先快回去,這些狗賊先讓我等應付一陣!”終業道:“我豈可丟下兄弟們?”嘯山急道:“大王萬眾之首,不可陷臼!回去勵精圖治,何愁不鏟盡胡狗,打出一個清平世界?”讓終業換了匹好馬,催他回去。眾兄弟也是苦催。終業無奈,辭別兄弟先走。一路見許多餓殍,自語:“人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知之矣。我未外出日久,不知世界已這等炎涼!今生若不打來一個無飢冷的天下,我肖終業枉為男子漢了!”這裏嘯山一夥義士,苦擋元軍,俱已戰死。終業得幸回到武夷山。幾日過去,等官府放出口風來:殺了一干武夷頭目。終業才知何嘯山等人已死。雅月知道,哭得淚人一般。終業挂念雅月,和武夷頭目日日陪她,給她安慰,待她猶如親妹。又慢慢過了一月,雅月忘淡痛苦,轉續終業之情來。恰在林中,釀成禍事。雅月才一個人離了武夷山,漂泊流浪。這是后情。
[永相隨]清湖岸邊秀林底,兩人將個兒比,誰高又誰低?親親嘴兒兩靠依,碰碰頭兒相促膝。兩小無忌,到今恩愛不容易,吾愛吾妻!
[伴君行]胡人當我軟太欺,江南無飽米,又要加重稅。君視我知己,我戀君永不分離。同舟共濟,與卿開天劈地,此情不渝!
[金玉緣]曾憶不惜三百里,三清到武夷,一路馬不停蹄。赴來共舉義,有緣巧與兒郎遇。幾回面覷,愛上君容神氣,芳心暗許!
[幸兒郎]乍見大王心稱奇,此等男罕稀,提打燈籠難尋覓。雙鵲枝間喜,鴛鴦對配鏡上嬉。且莫遲疑,真若待我為姬,稱心如意!
[憤難平]看不慣那假華虛,全靠一張麵皮,贏得人家低聲下氣。我倒實情意,卿卻更不理喻,偏向他着迷。忒也無可算計,豈有此理!
[憂今局]只把武夷前程慮,兩強有隔隙,此中難合愈。因由紅顏起,解鈴還須紅顏息。甚難從宜,女兒偏愛容貌麗,古怪離奇!
全義講了個通徹,又道:“可惜你爹沒早娶了雅月姑娘,弄得這般結局!人皆以為你爹彪名史冊,礙於名聲,不肯納妾。我知你爹不是愛虛名之人,他是全心全意對你娘好,不肯辜負她,又怕不公於何姑娘。”肖玉又問:“那白蛇劍何處去了?”全義道:“白蛇劍本是九龍門之寶,九龍門棄之於鬼仙谷,讓人知曉,有敢死之士將它取出,后歸落三清山。你爹死後,白蛇劍卻不見了,許是讓雅月姑娘拿走!至今也不知她下落。”肖玉道:“何姨落身在河南江北一大戶人家,嫁給我吳伯之父,可在他宅府,未曾見過白蛇劍。”又將自己遭高仁收養,及與吳正元侄伯關係,見過雅月墳墓,一一與全義講了。全義道:“雅月也是苦命之人,竟遭奸人毒害!她的白蛇劍,或讓她路上換錢作生計了。”又道:“我大王的玉兒原也龍種,有高大俠帶養,往後豈不能做一番事業來?”肖玉道:“那白蛇劍倒是有意義的物事,我要得到它才好。”全義道:“過些日子,天龍幫合其它名門主持武林大會,彼處可會有人獻出寶劍?”肖玉道:“那武林大會,我是去定了。如見到白蛇劍,重金買來無疑。”又問:“九龍門是個什麼地方?他有寶,為何要扔棄?鬼仙谷又是什麼地方?”全義道:“九龍門在河北,原藏名聲,近年揭竿起義,世人才知它。鬼仙谷多野人野獸,毒蟲毒草,少有人敢往那裏去。九龍門原有三樣奇寶,白蛇劍是其一件,只是世人知道后,多向那裏求寶,九龍門人才將寶物扔入鬼仙谷,以免有人攪它安寧。九龍門專收珍寶、奇兵、毒物、異葯,那鬼仙谷里的毒東西,想必其有破解之法,否則他們不會如此做來!”肖玉道:“他們既有許多寶物,那裏也是要去一去的!可鬼仙谷里另兩件奇寶,也讓人拿出了么?”全義道:“這倒難說。小王爺去九龍門誠可,那鬼仙谷萬萬去不得,不然有性命之憂!再則聽說趙剛之妹趙麗嫁在九龍門,你父親殺她兄長,她或懷恨在心,你去那裏,小心對你不利!”肖玉道:“正妙!我正可用她問清事情。等我經歷大會,還要來這裏,招納貧眾,傳授武藝,讓我義父和霍前輩的高技流傳於世,以報其待我之恩。再則結納豪傑,交識四方英雄,待時而動,及羽翼豐滿,反它個天翻地覆來,算是子承父業了。”全義贊道:“好雄圖!我等小王爺來。”肖玉陪隨全義數日,別了全義,又往河北去。
詞曰:
俊少遇荒蕪時節,情難總歸相思結,官逼民反起豪傑。
傾鐵血,武夷山上話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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