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為阿生保留
尹亦浠回到病房,宮冰夜正在等她。
“怎麼樣了?”
剛才蕭默程也在,宮冰夜擔心自己出現會刺激他,反而添亂,所以一直沒有露面。
尹亦浠有氣無力的搖搖頭,走到床邊坐下來,低聲道:“苗苗頭上的傷有些重,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醫生說還要繼續觀察。”
“聽說當時情況很驚險,能保住性命,證明她福澤深厚,一定會好起來的。”
宮冰夜攬住尹亦浠的肩膀,盡量輕鬆的安慰道。
尹亦浠順勢靠進他懷裏,忽然疲累至極,好像近期發生的這些事,已經將她的心血耗光。
“等苗苗恢復了,所有事情也都解決完,我們安安靜靜過日子好不好?”轉過頭,滿是依戀的在他頸窩輕蹭:“每天照顧孩子們吃飯穿衣,送他們上學后就出門散步,或者在院子裏品茶聊天。”
靜下心來,享受清閑生活,幾十年如一日,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宮冰夜欣然應允,聽她說起孩子,便想到方才父親打來的電話。
“睿睿和福兒見不到咱們,聯合起來反抗,家裏鬧得雞飛狗跳,我爸只好答應帶他們來醫院。”
聞言,尹亦浠猛然彈坐起來。
孩子們過來當然沒問題,但宮泓……上次宮泓在魏詠秋病房裏斥責她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眼下若看到她和宮冰夜住在一起,還不得氣的七竅生煙?
宮冰夜見狀,好笑的捏捏她臉頰:“害怕了?”
能不怕嗎?宮家人一個比一個厲害,她就算曆經世事成長了許多,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然而還有句俗語,醜媳婦也要見公婆。她既然決定與宮冰夜複合,宮家人這一關早晚要過,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等等,怎麼說的好像她不是見公婆,而是送死去了?
尹亦浠可憐巴巴的瞧宮冰夜,硬着頭皮問:“什麼時候來呀?”
“明天。”
尹亦浠瞬間閉上眼睛,身體像是被戳破的氣球,軟軟靠回宮冰夜懷裏。
絕望啊!
一夜過去。
病床上的蘇苗昕始終沒有反應,若不是監視器顯示生命體征正常,蘇崇星簡直以為她連呼吸都消失了。
抬頭看去,守在床邊的郭禹堂仍雕塑般一動不動,眼睛裏佈滿紅血絲,臉頰和衣服上還沾着斑斑的灰塵,從車禍發生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打理過自己。
“去沙發睡會兒吧。”
蘇崇星走到他身邊,語氣平和,不像從前隨時隨地都帶着審視意味。
彷彿棄用多年重新開機的電腦般,郭禹堂隔了幾秒鐘,眼珠才終於緩慢轉動,而後沙啞的說:“不用,我不累。”
他還是在自責,如果聽到蕭默程對蘇苗昕說那番話時就出面阻止,如果看出蘇苗昕狀態不對后強硬的把她帶回家,如果去追她的時候跑的更快一些,那麼此時的蘇苗昕只會沉浸在悲傷中,而不是命懸一線的躺在這裏。
蘇崇星知道他在自我懲罰,難得的出言勸解:“小昕還不知何時能醒來,又或者永遠也……你這樣折磨自己,身體垮了,誰來照顧她?”
蘇苗昕能否脫離昏迷,連醫生都給不出確切回答,大家雖默認她會醒來,可事實上,每個人心中都存在這種擔憂。
郭禹堂垂眸,繞過蘇苗昕手背上的輸液管和其他監測儀器的導線,小心翼翼握住尾指,唇角忽然掛上絲溫柔的笑意。
“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守在她身邊,所以……”
抬起眼睛,看向蘇崇星:“放心,我不會倒下。”
蘇崇星認真打量着面前的青年,雖然眉目間仍有未脫的稚氣,單薄的身板看不出力量,周身氣質也不夠沉穩持重,但那顆沉甸甸的真心,足以將一切不足抵消。
他以前總怕堂妹和不夠成熟的郭禹堂在一起會累,會受傷,如今看來,似乎是他多慮了。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昨天偷聽他和蕭默程談話,郭禹堂總覺得過意不去,便趁他心情好,主動承認了錯誤。
蘇崇星的反應很淡然:“那個叫阿生的男人死了,小昕沉浸在傷痛中整整五年才逐漸恢復,我之所以隱瞞,只是不希望她再陷入過去,無法自拔。”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該好好活着。
郭禹堂點點頭,表示自己理解。
“發生過的事情,沒辦法抹去,我不介意她心裏有個地方,永遠為阿生保留。”
淺薄的愛錙銖必較,真正理解對方、疼惜對方時,便學會了包容。
蘇崇星抬手,重重落在他肩頭。
日出東方,紅通通的太陽拖着沉重身軀奮力衝破雲層,向人間展露萬丈光芒。
窗子外的霧氣凝成水珠,順着玻璃滑落,將外面的世界扭曲成怪異姿態。尹亦浠從檢查室出來,一路欣賞着冬季尾聲的景色,走到病房附近,腳步忽然頓住。
笑鬧聲在門口回蕩,睿睿和福兒來了!
她頓時露出笑意,正要抬步進去,背後卻傳來宮泓的沉重聲音。
“尹小姐,請隨我來。”
果然,宮泓也在。
連門都不讓她進,就單獨叫開談話,又想污衊她害了魏詠秋?或者發現她和宮冰夜重歸於好,想砸錢買她離開他兒子?
心裏已將宮泓可能的談話內容一條條羅列出來,所以兩人在走廊盡頭的安靜處站定后,尹亦浠搶先開口。
“叔叔,我對您家的財產沒興趣,和冰夜在一起也不是為了宮家少奶奶的身份。而且這次我對自己的選擇態度堅定,即使您像魏阿姨一樣想給錢讓我離開冰夜,我也絕不讓步。”
一口氣將心裏話說完,尹亦浠屏住呼吸,準備迎接宮泓的責罵,或者怒氣沖沖離開的背影。
誰知宮泓沉默片刻,竟說了句“對不起”。
尹亦浠驟然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宮泓太生氣以至於口不擇言。
“我替詠秋向你道歉。”宮泓的視線越過尹亦浠,落在遠方隱藏在雲霧中的暮蒼山上,嘆息道:“詠秋從前苛責於你,如今已受到懲罰,可能永遠不會醒來……你和小夜兜兜轉轉,終又走到一起,今後好好生活吧。”
自從知道魏詠秋被人下毒,宮泓便意識到他先前誤會了尹亦浠。
當晚尹亦浠去老宅討說法后,魏詠秋緊接着就喝參湯中毒,她根本沒有下毒時間。
再者,他雖然曾像魏詠秋一般不滿尹亦浠的出身,但對這個孩子的品性還是了解一些的。下毒害人的事,她斷然做不出來。
尹亦浠怔怔的站在原地,眼前的背影如往常般透着淡漠疏離,那種氣息,也曾在宮冰夜身上出現過,所以她並不覺得冷硬,反而產生種熱淚盈眶的動容。
八年時間,從最初的兵戎相向到現在的互相接受,過往的一切雖艱難痛苦,但能換來此刻,也是值得。
目送宮泓離開后,她回到病房,宮冰夜和睿睿正變着花樣逗福兒開心,福兒在笑,笑容里卻彷彿夾雜着心事。
她看向宮冰夜,後者偷偷遞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示意自己已經吐露了福兒的身世。
見她進門,福兒強撐的笑容立刻消失,眼巴巴的盯着她問:“媽媽,宮叔叔是誰?”
被自己的女兒質問,尹亦浠心裏五味雜陳,眼眶竟隱隱有些發熱。
“……是你爸爸。”她艱難開口。
福兒咬着下唇,嬌小的身形越發緊繃:“什麼爸爸?”
曾經在國外時,郭禹堂追求尹亦浠,總在背後逗她,讓她叫爸爸。回國后蕭默程也喜歡尹亦浠,也拉攏她要做她繼父,還有幾個月前在醫院,睿睿說動宮冰夜,讓她認宮冰夜做乾爸爸。
類似的話她聽了太多,與其說無法分辨,倒不如說不敢相信。這一次,她一定要問出確定的、不會再改變的答案。
尹亦浠在她面前蹲下來,撫摸她的臉頰,柔聲道:“親生爸爸。福兒,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真的是……親生爸爸……
福兒突然沉默起來,神情間沒有興奮,沒有惱怒,甚至連驚訝都不存在,思緒好像遊走在另一個空間。
見她變成這樣,尹亦浠略顯擔憂,以為她承受不住巨大刺激,心理問題更加嚴重。正要聯繫徐子良想辦法,卻被宮冰夜攔住。
“你帶睿睿出去玩,讓我試試看。”
宮冰夜安撫的笑笑,好像很明白福兒此刻的想法。
心病還須心藥醫,對福兒影響最深的人便是宮冰夜這個父親,由他來開導,也許真能不藥而癒。
尹亦浠猶豫一瞬,點頭答應,而後牽着睿睿出門。
帶上房門后,母子倆對視一眼,默契的放輕腳步,扒在窗邊偷看。
病房裏,宮冰夜搬了把椅子,坐在福兒對面,看樣子不像父女談心,反而像商業談判。
窗外的尹亦浠和睿睿都為他捏了把汗,福兒倒是對他的做法挺滿意,總算給面子抬眼看向他。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宮冰夜清了清嗓子,模樣有些尷尬:“我叫宮冰夜,今年三十五歲,是你爸爸……如假包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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