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野鴛鴦
醫院外的林蔭路上,兩人相對而立。
昨天剛下過雪,樹木原本光禿禿的枝杈上堆了層雪沫,乍一看去,彷彿重獲新生,結了滿樹梨花。
寒風拂過,雪沫簌簌而落,蕭默程的視線隨落雪飄遠,淺笑着道:“這恐怕是今年最後一場雪,冬天快要過去了。”
最尋常的語氣,卻好似意有所指。
蘇苗昕不想浪費腦細胞去分辨,直言道:“蕭總找我來,想說什麼?”
知道蘇苗昕的性格,蕭默程也不再繞圈子,換上副悲憫的表情:“之前答應過蘇小姐,幫忙調查你未婚夫阿生的事,如今有了進展,我覺得應該知會你一下。”
“阿生……”
最近這段時間經歷了郭禹堂傷重住院,福兒接受骨髓移植,還有宮氏內憂外患,人一旦忙碌起來,那些悲傷情緒便會下意識藏到角落。如果不是蕭默程提醒,蘇苗昕幾乎忘了,距離她發誓要查出害死阿生的兇手,到現在不過兩個月。
滿滿的愧疚湧上心頭,她連忙詢問:“查到什麼了?是誰害死他?”
“關於阿生……”蕭默程抿了下唇,似乎在斟酌接下來的話該如何對蘇苗昕說:“我想,你可能還不知道他的身世。”
蘇苗昕一愣。她和阿生接觸的並不多,哪怕確定戀愛關係后,也很少談彼此的家庭。
她一向認為戀愛結婚是兩個人的事,而阿生,可能是職業的原因,阿生總是用冷硬的外表把自己牢牢包裹起來,即便後來面對她時有所軟化,也絕做不到主動傾訴。
聽蕭默程的意思,阿生的身世難道有什麼問題?
見蘇苗昕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蕭默程無奈的彎彎唇:“不用這樣看我,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阿生相貌如此相似的原因。”
話至此處,就算他不說,蘇苗昕也明白了。
長着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年齡也相仿,不可能是父子,那就……
“你們是親兄弟?!”蘇苗昕脫口而出,雖然早有這種猜測,卻還是忍不住震驚。
蕭默程點頭:“更準確的說,我們是雙胞胎,他比我晚出生半分鐘,是我失散在外的親弟弟。”
蘇苗昕驚呆的表情彷彿定在臉上一般,半晌后才皺起眉頭問:“可……那也不對啊,你丟了弟弟,知道阿生存在的時候就該明白了,怎麼還要去調查?你這麼老奸……”
險些把心裏的想法順口說出去,蘇苗昕迅速捂住嘴巴,訕訕的笑了下。
老奸巨猾?
蕭默程沒理會她的評語,認真解釋道:“我和阿生出世那年,家裏發生了很大變故,動蕩一直持續了幾年,阿生便在那期間失蹤的。我只知道這麼多,至於家人的態度,我並不清楚。”
不管怎樣,阿生現在已經死了,父親是誰哥哥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想到這一點,蘇苗昕再次低落起來,以為蕭默程要告訴她的只有這些,便準備告辭離開。
誰知未等開口,卻聽蕭默程又扔出了一個驚天消息。
“你看到的那具屍骸,很可能不是阿生。”
“什麼?你說什麼?!”
巨大的震驚瞬間將蘇苗昕籠罩,她上前幾步,抓住蕭默程的手臂慌亂質問:“不是他的……他沒死,你確定?!”
“有一些證據,似乎間接證明了此事。”
蕭默程先前交給過尹亦浠一張照片,裏面的人很像阿生。他說那張照片是在邊境地區拍攝,但其實只是動用了些技術手段,那人根本不是阿生。
不敢斷定尹亦浠是否把照片拿給蘇苗昕看,所以只能模糊帶過。
從蘇苗昕的反應來看,應該還不知道那張照片的存在,蕭默程很滿意,畢竟在最巨大的驚喜中,才能收穫最深重的打擊。
蘇苗昕正沉浸在阿生還活着,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樣空氣的美夢裏,蕭默程找準時機,輕輕動了下唇,便將她的夢境打破,如脆弱的玻璃球般支離破碎。
“那個時候他或許還活着,但幾年過去……誠實說,他生還的幾率不大。”
霎時間,蘇苗昕怔怔立在原地,臉上的神情似悲似喜,好像受到的刺激太大,情緒已不受自己控制。
“活着……又死了……”
她着魔般呢喃着這兩句話,突然又不死心的追問:“證據呢?會不會又搞錯了,其實他還活着,你沒找到而已!”
“阿生是我親弟弟,我自然也不希望他遇難。你放心,我會繼續調查,有結果馬上通知你。”
蕭默程沉重的做出承諾,而後駕車離開。
日頭西沉,天邊翻滾起金紅刺目的火燒雲,鋪天蓋地之勢向眼前襲來,不多時,整片天空便如同烈烈燃燒的火焰,彷彿要將一切生靈都燃成灰燼。
蘇苗昕的身影終於晃動一下,如木偶般邁步,漫無目的的朝前方走。
幾米外,躲在樹后的郭禹堂連忙跟上。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親眼看着蘇苗昕由驚喜轉為絕望,卻無法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裏。
就像蕭默程說的那樣,蘇苗昕已經不是他女朋友了,他沒資格。
直到前面的身影突然矮下去,蹲在路邊失聲痛哭,他才再也控制不住滿心疼惜,大步衝到她身邊。
“小昕……”
感受到懷中女人的瑟瑟顫抖,他的心也隨之抽搐,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平穩住聲線,安慰道:“都過去了,別再用那些事折磨自己,你還有我。”
蘇苗昕激烈搖頭,嗚咽着說:“阿生還沒死,我沒找到他……我把他弄丟了……”
緊抓着郭禹堂的衣袖,她哭的聲嘶力竭,起先還雜亂的訴說自己和阿生的感情,最後嗓音啞了,只剩下模糊的哭音。
她在遭遇危險時和阿生初遇,尋找了一年時間才再次相見,阿生退避,她義無反顧的追逐,終於修成正果,卻迎來無妄之災。
這是她和另一個人的愛情,郭禹堂早已知曉,但此時此地親眼看着她為阿生傷神痛哭,好像才深切體會到那一段他不曾參與過的她的人生。
竭力忍耐着心酸,他在蘇苗昕的背上輕撫,一遍遍重複:“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蘇苗昕卻在某一瞬間突然驚醒,猛地將他推開。
“不!不是你!”
蘇苗昕站起身,看着摔坐在地的郭禹堂,邊後退,邊淚眼朦朧的搖頭:“我和阿生訂婚了,他才是我未婚夫,這輩子,我不會再嫁給別人!”
話音未落,她失去理智般飛快的轉身逃跑。
郭禹堂怕她出事,顧不上被深深刺痛的心,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揉着似乎被磕破的手肘,踉蹌追去……
另一邊,蕭默程原打算回公司,半路想起醫院裏的尹亦浠和宮冰夜,總像吞下只蒼蠅似的不舒服,便又調轉車頭,重新回到醫院。
宮冰夜正纏着尹亦浠親昵,互相依偎着說甜言蜜語,蕭默程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倏然攥起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攜手從鬼門關回來,認清彼此的心意了嗎?呵,多像一對野鴛鴦,居然在這裏旁若無人的調情!
“砰砰砰——”
敲門聲如驚雷在耳邊炸裂,尹亦浠以為護士來查房,忙從宮冰夜懷裏掙出來,定睛一看,卻忽然僵住了。
蕭默程沉着臉走進來,顯然已儘力掩飾,但眼中的凌厲鋒芒卻藏不住。
幾天前,蕭默程問她曾經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她點頭了,雖然前提是查出宮氏危機的真相,但目前她並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蕭默程與宮氏被陷害有關。
所以對蕭默程來說,她的行為等於言而無信,說得更難聽點,就是腳踩兩隻船,朝三暮四。
“……蕭總。”她緩緩垂下頭,心中羞愧。
“給我一個解釋。”
蕭默程緊盯着她,一字一頓:“你為什麼會和他一起出現在冷庫,為什麼和他住同一間病房,還有剛才……你們在做什麼?”
這些問題,都是她無法回答的。
咬着唇躊躇許久,她只能歉疚的說:“對不起。”
她不能履行諾言了,即使蕭默程被冤枉,她也不會再為了所謂恩情棄宮冰夜而去。
這一次,她絕不讓宮冰夜感覺到曾經的痛苦和絕望。
蕭默程上前一步,面容猙獰的樣子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睛也因憤怒而充血泛紅:“為什麼道歉?你以為區區一句‘對不起’,就能將過去一切全部抹殺了!”
“別做夢!”
他狠狠揮手,然後怒不可遏的向門外走:“你和宮冰夜早就離婚了,不能住一起!換病房!我去找醫生!”
他大吼大叫的離開,與平日溫潤的形象判若兩人,尹亦浠試圖叫住他,但所有聲音好像都被他屏蔽在外。
宮冰夜這時才開口,說:“算了,他心高氣傲,一時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許是確認了尹亦浠對自己的感情,宮冰夜不再像從前那樣患得患失,也不屑再與蕭默程爭執,以平常心來面對蕭默程時,反而生出些憐憫。
尹亦浠的考慮卻更多一些,傷害蕭默程固然是她的錯,但她很怕這個錯誤將會產生蝴蝶效應,引起另一番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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