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 好奇個鳥

脫歡帶領殘兵敗將一路狂奔，逃回了興和。

興和其實並不是他的地盤，至少不完全是。這是韃靼跟大明交易的重要據點，走口外的商隊出了邊牆，只要一天就能到達興和，然後很多在邊牆內不方便出手的物資在這裏就可以盡情的售賣了。正因為商旅雲集，興和才成了草原上少有的比較發達的地方，每到交易的季節，韃靼各部都會趕着牛羊駿馬，帶着自己花了幾個月獵取到的獵物皮毛，採到的貴重藥材，甚至是從鹽湖裏採到的鹽鹼，你挑着擔，我牽着馬，興沖沖的跑過來交易，得此之利，興和自然是富得流油。

俺答汗掛了之後，幾個兒子分家，牧場什麼的倒好分割，但是興和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分割，因為這是一個重要的交易市場，很多韃靼部落都要在這裏交易的，這意味着大筆稅收，同時還能從大明採買到更多的商品，這樣的好地盤誰願意放棄？幾兄弟誰都想要，但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是脫歡來硬的，他的地盤是上都————也就是現在的錫林郭勒盟，離興和近，近水樓台先得月，佔了再說。但他大哥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就作出了強烈的反應。他知道自己的實力跟大哥比還差得遠，單挑的話百分之百會被掄大米，更何況幾個覺得自己利益受損的弟弟也不會袖手旁觀，肯定會落井下石的……為了避免四面受敵，脫歡不得不承諾自己雖然控制興和，但一切照舊，大家依舊可以到這裏來跟大明商人交易，而且收到的稅也大家分，這才擺平了那幫餓狼。

由此可見，這位小王子確實是個厲害的角色，不說別的，光是那靈活至極的手腕就比那幫兄弟強了好多。便利的交易條件和大筆稅收安撫了那幫兄弟們，也為他贏得了很好的發展機遇，通過交易，他獲得大量鐵器、火藥，並且利用這些資源打造了一支相當強大的軍隊，通過收稅和搶掠，他獲得了供養這支軍隊的資金，發展可謂順風順水。

但是現在的脫歡小王子可沒有半點往日意氣風發的樣子了，安頓下來之後，他獃獃的看着他那狼狽不堪的軍隊，眼淚嘩嘩的往下跳。

慶格爾泰見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從宣化撤到一直到撤回張垣，明軍不斷有部隊跑出來試圖占點便宜，都是他率領重騎兵一路衝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擊潰，這才沒有讓部隊受到更大的損失。連日廝殺讓他疲憊不堪，心情本來就鬱悶，再看到脫歡眼淚汪汪的可憐樣，他就更加煩躁了，忍不住說：“脫歡，收起你那一錢不值的眼淚！咱們韃靼男兒，頭可斷血可流，眼淚是絕對不能流出來的！”

脫歡悲從中來：“慶格爾泰，我的好兄弟，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組建的軍隊損失如此慘重，我就忍不住想哭！”

慶格爾泰：“……”

被他這麼一說，他自己都想哭了好吧！別忘了，慶格爾泰的萬人隊是在下馬休整的時候遭遇明軍衝擊，先是鐵騎如牆衝撞過去，接着長矛如林懟過來，損失真不是一般的參重！尤其是那一千具裝重騎，在明軍鐵騎橫衝之下士兵死傷大半，戰馬更是幾乎損失殆盡！這可是具裝重騎！不管是人還是戰馬都是百里挑一的，區區一千人的部隊集中了十幾個小部落的精華，一傢伙幾乎損失清光了，他找誰哭去？

他咬牙說：“損失慘重又如何？咱們韃靼男兒，流血不流淚！”

脫歡哽咽着說：“你說得對，咱們韃靼男兒流血不流淚……慶格爾泰，你怎麼也哭了？”

慶格爾泰抹了一把抹，抹下一把眼淚：“眼裏進沙子了……”

脫歡抱餒他，哽咽着說：“我的好兄弟，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慶格爾泰咬牙說：“我們韃靼男兒……流血不流淚……流血不流淚……天殺的明軍，把我的好馬全給搶清光了，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嗚嗚……”一開始還咬牙切齒，但很快就變成了號陶大哭。誰說韃靼男兒流血不流淚的？不流淚只是因為你揍他揍得還不夠狠而已！

那幫子千夫長、百夫長看到兩個主將哭得這麼傷心，也一個個悲從中來……這一仗給打得太慘了，就沒有一個千人隊、百人隊還是完整的，那一串串血淋淋的數字讓他們看着就心裏揪痛，只想大哭一場！

但是，哭是不管用的。還沒等他們抹掉眼淚，斥侯送回一個糟糕透頂的壞消息：明軍正朝着張垣方向快速推進！

這下子，脫歡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此前他還一門心思想着擊破戚家軍，現在他聽說戚家軍逼近張垣就兩腿發軟！張垣緊挨着興和呢，戚家軍到了張垣，下一步肯定要進攻興和了，怎麼辦？

他咬了咬牙，說：“快馬向王廷求援！”

慶格爾泰面色微變：“脫歡！”

脫歡擺擺手，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現在也只能這樣了……興和不是我一家的，沒有讓我來承擔所有損失的道理！”

慶格爾泰擔心向王廷求救，王廷派大軍過來趁機就把興和給吞了，讓脫歡失去一個絕好的貿易地點，一個可以收取大筆稅收的聚寶盆，這些脫歡都知道。不過現在他顧不了這麼多了，鷂兒嶺一戰他損失慘重，實力大損，根本就無從抵禦明軍的進攻，如果明軍來攻，興和肯定是要丟的！既然這樣，還不如將興和當成一塊肉丟出去，引王廷和明軍這兩條惡犬互相撕咬，他好坐山觀虎鬥，沒準還能從中撈點好處，好彌補自己的損失。

他既然決定了，慶格爾泰也沒什麼好說的，長嘆一聲，着手準備興和的防務去了。

數匹快馬從興和飛馳而出，風馳電掣，直奔六百裡外的王廷。

脫歡已經急得上火了，龍岩峰卻一點也不急，駐紮下來之後他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再吃，把“懶蟲”二字都寫在自己臉上了。兵部的火票到了，是催着他向興和發動進攻的，話說看到“錢”途的萬曆真的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他明天就打到歸化去，給他搶回幾十萬頭牛羊！

但是龍岩峰似乎一點也不理解這個好戰份子心裏的想法，看完火票，隨手擱在一邊，繼續睡他的大覺，就連楊大用派來的三千大軍抵達張垣，他都沒有出去看一眼，打定心思就是要當個廢柴了。

一連兩天都這樣，駱尚志有點按捺不住了，走進他的帳篷，見這貨還在呼呼大睡，忍不住揚起手掌對着他的臉一陣猛拍：“喂，喂！”

龍岩峰咕噥：“別鬧，我快累死了！”

駱尚志叫：“皇上來了，你再不起來他就要把你送進蠶房裏了！”

龍岩峰嚇得一骨碌的跳起來，閃電般護住自己下三路要害，神情驚恐的叫：“不要送我去蠶房，不要送我去蠶房！”

駱尚志瞅着他高高撐起的襠部，神色古怪。龍岩峰接連發出幾聲尖叫，這才清醒過來，見只有駱尚志在，鬆了一口大氣：“操，原來是你這個混蛋在嚇唬老子啊！”

駱尚志神色越發的古怪：“你……真的進過蠶房？”

龍岩峰瞅了瞅下面，暗叫不妙……好死不死的做了個春夢，興奮了點，露出原形了！他趕緊拉過被子裹住自己，叫：“幹嘛？你知不知道這樣盯着別人看是很沒禮貌的？”

駱尚志說：“我只是好奇而已……”

龍岩峰怒罵：“你好奇個鳥！”

駱尚志居然點頭：“說得沒錯，我就是好奇個鳥。”

龍岩峰：“……”

他嚴重懷疑自己是被調戲了！

考虎到這貨是監軍，駱尚志也不敢太過份，見他有發怒的跡象立即談正事：“兵部已經發火票催着我們向興和用兵了，宣府那邊也派了三千人過來歸你節制，你是不是應該有一點表示了？”

龍岩峰氣咻保的說：“要什麼表示？在這邊好好獃着，吃飽了就睡，睡夠了再吃，把連日苦戰消耗的精力給我補回來！”

駱尚志說：“你這樣拖延，就不怕朝廷治你的罪？”

龍岩峰說：“治個屁罪！他們呆在京城，知道個屁呀，既然讓我當監軍，這仗應該怎麼打自然是我說了算的，他們來插什麼嘴！”

駱尚志哼了一聲：“他們確實沒資格插嘴，但是現在全軍都在急不可耐的等着你的命令呢！他們都在摩拳擦掌準備殺到興和去大幹一票，你就這樣晾着他們，不怕他們在背後打你黑槍？”

龍岩峰自然知道現在部隊的士氣非常高昂，一個個都嗷嗷叫着要殺到興和去搶錢搶糧搶牛羊了，在那幫傢伙眼裏，打仗已經跟發財直接劃上了等號，龍岩峰拖着不打，那就是耽擱大家發財，這是不能容忍的！駱尚志可不是危言聳聽，如果他繼續這樣拖下去，那些急着去發財的士兵真有可能打他黑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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