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六 不想裝逼
這支壕氣衝天的大軍徑直推進到城門下才齊刷刷的停住。近了,韓旭洲看得更清楚了,這支大軍身穿的不是明軍常用的棉甲或者布面甲,而是由一整塊鋼板打造而成的鐵甲!
對於鐵匠而言,越大塊的甲片就越好打,打造一副由兩到四塊兩掌之闊的甲片組成的胸甲比打造一副由一千多片甲葉組成的札甲節省的時間不知道差了多少。不要以為小小一片甲葉很好打,那同樣是要經過千錘百鍊、焠火硬化的,還得打磨、鑽孔,一個熟練的鐵匠一天也打不出兩片,實在太費時間了。這也是札甲在東亞大行其道,在中東和歐洲卻是鏈甲的天下的原因,不是札甲不好,而是那邊真的沒有這麼多熟練的鐵匠,想造也造不了幾副,只能拿鏈甲來頂着。
當然,大塊的甲片好打是好打,防禦能力卻不行。札甲的甲片是一片疊着一片,兩片一點五毫米厚的甲葉疊起來,防禦能力就超過三毫米了,足以免疫單兵弓弩,而大塊的甲片不行,沒得疊加,是一點五毫米那就是一點五毫米,很容易被干穿。那我把甲片直接懟到三毫米行不行?嗯……那倒沒問題,就是那個重量可能會讓你意外不已。所以從漢代一直到宋代,軍中最好的鎧甲始終是札甲,其他鎧甲那是給雜兵用的,精銳部隊不會要。到元代和明代,金屬加工技術進步了,工匠可以加工出面積更大,防禦能力更強悍的甲片,鑲嵌在厚厚的軍服里,就成了布面甲,所以看到元代和明代士兵一身布衣上陣不要意外,人家那是真正的鐵布衫。
那明代還有沒有傳統的札甲?
有,那就是山文甲,不過那是參將以上的福利,小雜兵想都別想。
現在,這支數千之眾的大軍超過一半的身穿鐵甲,那個壕氣啊,厚厚的城牆都抵擋不住了!
最壕的是,那幫貨還不止一重甲!韓旭洲發現,他們四肢和頸部都包裹在厚密的鏈甲中,再加上頭盔,嗯哼,全身上下密不透風,刀槍不入,任誰對上這麼一群鐵罐頭也頭大如斗吧?
這是哪個鎮的部隊?太壕了,沒人性啊!
韓旭洲低頭看着自己這副多處破損、滿是血污的鐵甲,再看看人家的,悲涼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這個百戶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兵啊!同樣是當兵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這支大軍左右分開,幾員將領簇擁着一個宦官模樣的傢伙來到城牆下,其中一個揚聲沖城牆上叫:“某乃薊鎮參將戚金,奉天子之命率領薊鎮精銳前來增援張垣!”
張垣守將黃鎮匆匆趕到,探出頭去,看到城門外布列着的那支鋼鐵之師,不由處愣了一下。戚家軍裝備精良他是知道的,戚繼光把薊鎮的地皮颳去了三尺不止,就是為了供養那兩萬真正能夠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的戚家軍,這也正是薊鎮將領對戚繼光滿腹怨氣的原因。但是……貌似就算是在戚繼光全盛時期,戚家軍的裝備也沒有精良到這個地步吧?不說別的,光是要抽出這幾千副全鐵甲就得多少錢了?
有古怪,肯定有古怪。
他朝着戚金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原來是戚將軍啊,久仰久仰!”
戚金把目光投向他,淡淡的說:“原來是黃將軍啊?黃將軍,我軍迭經苦戰,已經徹底擊敗了韃靼大軍,真是乘勝追擊、擴大戰果的好機會,為何你最近城門緊閉,不為所動?”
黃鎮說:“這個……不瞞將軍,張垣城中兵力微薄,而且以老弱病殘居多,守城尚且不足,哪有餘力追擊敵軍?都是末將無能,重罪,重罪!”
戚金冷笑一聲,不說話了。他自然知道這些邊鎮將領都是什麼尿性,這類鎮守邊城的小角色說白了就是畏敵懼戰,讓他們守守城還行,跟韃靼鐵騎野地浪戰?那不是人乾的事情,不幹!
龍岩峰瞅着黃鎮,懶洋洋的開口了:“你是哪裏冒出來的鳥人?見了老子也敢大咧咧的站在老子頭頂說話,欠抽了是吧?”
黃鎮愣了一下:“這位是……”
龍岩峰怒吼:“老子龍岩峰,戚家軍的監軍,手裏有尚方寶劍,擁有監督宣大邊鎮將領之權,不想被削的就給老子滾下來!”
這傢伙論戰場廝殺只能算是戰六渣,本領不大,但嗓門大得很,這一嗓子吼出去,幾百米內都聽得到。黃鎮讓他吼得渾身一哆嗦,這才想起,去年有個叫龍岩峰的小太監因為進貢“嘉禾之瑞”而幸進,同時又因為會種田,成了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這次邊關大戰,皇帝把他派出來做監軍了……
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太監監督數千驕兵悍將,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兒荒堂?從宋代開始就一直這麼荒堂,那個宦官年齡不是問題,只需要對皇帝足夠的忠誠,並且手裏握着尚方寶劍,他就能把幾千、上萬甚至幾萬大軍管得死死的,誰也拿他沒辦法!
黃鎮可以不給戚金面子,因為他是楊四畏的人,楊四畏跟戚家軍體系不對付,而現在戚家軍正是牆倒眾人推,得罪了戚金,戚金也拿他沒辦法。但打死他他也不敢得罪龍岩峰,這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啊,要是把他給惹毛了,給他打個小報告,他不死也得掉三層皮!
無奈,他只好走下城牆,讓人打開城門,帶着一幫心腹走出去,拜倒在龍岩峰面前:“末將黃鎮,參見龍公公!”
一聽到“公公”二字,龍岩峰的眉毛就擰了起來,很想踹這傢伙一腳,罵一句:“你才是公公!你全家都是公公!”但是想起萬曆那個混球,他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肚子裏咽……誰讓他在那貨拉屎的時候踹了人家一腳呢?皇帝記恨他了,天天在琢磨着要找個什麼樣的借口把他送回蠶房去再閹一遍!所以,甭管他樂不樂意,這個“公公”他都得繼續當下去,千萬別露出馬腳,打死他他也不想再回蠶房一趟了!
他的臉扭了扭,擠出一絲近乎猙獰的笑容:“黃將軍……”
黃鎮沒來由的感覺背脊發寒————他也沒得罪龍公公吧,怎麼龍公公跟他說話的時候都咬牙切齒的?他脖子一縮,聲音不由自主的也變得恭敬了幾分:“末將在!”
龍岩峰磨了磨牙齒,說:“麻煩你下次再見到老子,麻溜一點滾下來開門,老子不喜歡吃閉門羹,很不喜歡!”
合著這位監軍大人是在記恨他開門開得晚了啊!黃鎮額頭冒出幾粒汗珠來,頭更低了,額頭幾乎觸到地面:“是是是,公公教訓的是,末將記住了!”
龍岩峰這才滿意,說:“起來吧,有話要問你。”
黃鎮說:“謝公公!”暗暗鬆了口氣,站了起來。
龍岩峰沒有下馬,繼續騎在白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黃鎮,問:“韃靼軍隊哪去了?”
黃鎮說:“撤了,撤往興和那邊了!”
興和也就是現在的張北,是軍事重鎮,明初的時候明軍和元軍在這裏反覆拉鋸,爭奪不休。洪武三年,明軍拿下興和,置興和府;洪武七年,元軍攻破興和,府廢;七年後藍玉再次奪回興和,將其併入大明的版圖;洪武三十年置守御千戶所,永樂二十年興和再度被蒙古軍攻破,明軍沒能再奪回來,自此,興和成了蒙古人的地盤。現在脫歡吃了大敗仗,張垣是再也圍不下去了,退往興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龍岩峰嘿嘿:“他以為退到興和就完了?真是天真!”
黃鎮一臉狐疑:“監軍,你什麼意思?”
龍岩峰說:“就是字面意思。招惹了我們,被我們暴打了一頓,逃到興和就算完了?他太天真了!”大概覺得這樣一直低着頭跟黃鎮說話有點兒累,他乾脆跳下馬,勾勾手指讓黃鎮過來,攀着他的肩膀說:“老黃啊,不瞞你說,我們的鷂兒嶺暴揍了脫歡一頓,把他給打慘了,光是牛羊就搶了好幾萬!但是兄弟們覺得打得不過癮,還想再揍他一頓……你趕緊找個地方讓我們駐紮下來,再弄些好吃好喝的讓我們填填肚子,等我們恢復精力了就到興和去砍他!”
黃鎮翻了個白眼,敢情是想吃白食呀!
龍岩峰對他這副表情很不滿意:“哎呀,老黃,你這是什麼表情?放心啦,不會讓你吃虧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出兵,我帶你裝逼帶你飛!”
我可謝謝你全家祖宗十八代啊!
對於龍岩峰的“好意”,黃鎮敬謝不敏。他只想躲在張垣做做生意,走私點棉布、鐵器,撈個十幾萬兩就可以回家享福了,上陣殺敵這種事情,他嚴重的不感興趣!再說了,戚家軍暴打韃靼軍隊那不算事,可他不一樣啊!他手下那幫廢柴是什麼鳥樣他會不知道?真要是跟着戚家軍去把興和給血洗了,戚家軍拍拍屁股回了薊鎮,韃靼人想找他們麻煩不容易,問題是他不行啊!他的老窩就在張垣,韃靼人要揍他那是分分鐘的事,這誰受得了!
這個逼萬萬不能裝,否則就有被打成傻逼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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