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窗影

第七章 窗影

“但有冤情,山水兼程,夏某必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出現了,這句三歲小孩都會傳唱的青天大老爺名言!

幾個宮女被這句話一震,想撂點狠話也撂不出來。

雖說擅闖后妃宮闈乃是重罪,但畢竟丹華宮現在被圈作兇殺現場,一時間她們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回去通報了德妃。

一盞茶后,丹華宮闔宮舉燈,開始會審翠兒。

德妃雖點頭了,但起夜梳妝費時,崔懲和夏洛荻也就不便等她,直接開始讓翠兒一五一十地交代案情。

“……該說的,奴婢先前已交代過一次了。”

翠兒的瘋病是案發第二天才犯的,頭一晚宮裏來人錄口供時,她便說過在德妃送齊王妃就寢之後,回去時曾看見佛堂的窗戶上有人影飄蕩。

“那你當時為何不報?”

“奴婢當時是吃醉了酒,加上小佛堂那裏樹影搖晃,以為是眼花了,便打了一陣子盹。”

旁邊有宮女不忿:“這賤婢說謊也不打個腹稿,當晚宮宴缺人,娘娘將宮人幾乎都調出去了,輪到她值夜守門,怎會讓她吃醉了去。”

翠兒猶猶豫豫地瞥了一眼剛才打她的宮女之一,道:“是我不該、是我貪嘴……可那天中元節,只有我一個三等宮女留在宮裏看門,娘娘送齊王妃回宮后久久不出來,我正打着盹,眼一花便看見佛堂里好似有個人影吊在窗戶上,再揉揉眼睛一看,那人影又消失。正琢磨是不是眼花了的時候,阿薔姐姐便出來還嘲笑我平日裏笨手笨腳,可見不討娘娘喜歡才被留下來。都是為娘娘辦事的……我心裏不服,在娘娘離開后,我便去宮女所偷了阿薔姐姐的藏酒,喝了個半醉……直到宮宴結束,齊王殿下來丹華宮外等着接王妃回府時,發現王妃不見了,之後就聽說王妃弔死的佛堂里了。”

有人影吊在佛堂,是在德妃送齊王妃回宮后才發生的,身邊的一等宮女也同時被她支開去準備更衣了。

而在事發時,德妃第二次回宮,先是發現齊王妃不在側殿,四下尋找之後,才發現她被弔死在了佛堂里,前來接王妃回府的齊王聽聞王妃死了,當即沖入丹華宮,一進入佛堂看見王妃的死狀,當時便昏死了過去,宮中一片大亂,拿葯的拿葯,找侍衛的找侍衛,等一切事定后,前後口供一對,便發現只有德妃才有這個條件作案。

勒死齊王妃、在她背上刻下經文、吊在小佛堂,這三個步驟是跳不過的,無論如何都要花去不少時間。

“這賤婢忘恩負義。”德妃身邊的一等宮女阿薔狠狠剜了她一眼,道,“崔統領、夏大……才人,這翠兒先前是在婧嬪宮裏伺候,因她有小偷小摸的習慣,被婧嬪抓住處以宮規,若不是我們娘娘見她年紀小,大發慈悲向婧嬪開口救了她一命,焉能讓她有今日構陷我們娘娘的機會?”

夏洛荻問翠兒道:“你當時喝了酒之後是什麼感覺?”

翠兒回憶道:“沒有什麼感覺,就覺得半邊臉燒得發紅,回去休息后開始發抖,眼前有些鬼影在飄……再之後就失去意識了。”

“你這不像是突發癔病。”

夏洛荻看了一眼崔懲,後者同時明白過來,開口道。

“這是中毒。”

丹華宮其他宮女愣了愣,連忙道:“奴婢們請過醫女,用銀針試過,針頭沒有發黑啊。”

“銀針驗不出所有的毒,大多數草木之毒銀針是無效的。”夏洛荻問道,“那酒還有留着嗎?”

“沒有了。”阿薔青着臉道,“酒讓這小蹄子喝空了,酒罈子等雜物早就讓內監們清出去了,但……”

阿薔欲言又止,此時,殿內簾帳被挑開,德妃李白霜冷着臉走入殿中。

“本宮來說吧,那酒是皇后賜下的鉤藤酒,因味烈燒心,本宮便分賜給了宮人一部分。”

皇后?

殿內一靜,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後宮這片地方,漢妃和番妃的爭鬥處處可見端倪,究其原因,就是皇帝還在當越王的時候,娶了個番女做王妃,得位之後為安定四方諸邦,又連續納了許多附屬國的妃嬪。

這位皇后的事,曾經當過越王府謀士的夏洛荻如數家珍。

皇后藍氏出身蜀國三苗,身份極其特別——在成為當時還是越王的王妃前,她曾是蜀國的王太后。

藍氏年輕時因貌美聞名三苗,被昏庸的前代蜀王看中,滅了她在的部族將其帶回皇宮冊封王后。在她之前,蜀王已殺了三個王后。為求生存,藍氏憑一身毒術將蜀王葯死,扶持其子,也就是現在的蜀王巫蒙登上了蜀國王位。

在藍氏幫助下得報母仇的蜀王巫蒙尊其為王太后,認為藍氏還年輕,不必為先王守寡,當得上天下最頂天立地的男兒為夫。當時時局混亂,巫蒙眼中世間梟雄寥寥,便向北燕之主朱明求親。

豈料蜀國使團到得燕都之後,燕皇朱明羞辱藍織螢為寡婦不堪為配,巫蒙受辱大怒,回蜀國路上,遇到了遊歷中的越王,三杯兩盞之下,認為此人有英雄之志,便強行帶着越王回國按頭成了親。

——你是我好兄弟,所以我把我老娘嫁給你。

這樁看似荒唐的婚事換來的卻是蜀國五萬藤甲兵的支援,原本在“三王亂”中勢單力孤的越王藉此起家,先後驅逐北燕,平息內亂,並登上皇位,短短數年,便讓大魏氣象一新。

可以說,如果當時沒能娶得了藍后,大魏或許便就此亡於北燕的鐵蹄之下了。

現下大魏國力雄起,一些老臣們卻擔憂起了藍后的血統,加上藍后多年無所出,為了平衡番妃的勢力,才懇請李太師把寶貝孫女送入宮中。

夏洛荻在朝時,從未參與過對藍后的彈劾,畢竟做人不能忘恩負義,為國君更要一諾千金,血統之論調都是老頑固們想要鞏固自己的權力做出的借口。

可眼下卻麻煩了。

藍後會毒術這件事不難查,倘若翠兒是喝了藍后賜下的御酒才中毒胡言亂語,那這件事恐怕就要上升到外邦去了。

蜀國是兄弟之邦,皇帝和蜀主乃金蘭之交,這也是北燕不敢南侵的重要原因之一。

“娘娘,此節可否先按下不表?”夏洛荻一眨眼間便想到了許多,道,“此案尚有其他疑點有待釐清。”

德妃從進入殿中后,一雙鳳眼便直勾勾地盯着夏洛荻看,從她的頭髮梢打量到五官,再打量到身段,聞言,冷笑一聲:“原來剛直不阿的前大理寺卿也有所不為,倒是本宮傻,還以為是個表裏如一的君子,險些誤了終身。”

她說完,走上主位落座。

夏洛荻:“……”

崔懲扭過頭,用只有夏洛荻聽到的聲音問道:“她為什麼對你陰陽怪氣的,什麼終身?”

夏洛荻沒理他,乾咳了一聲道:“娘娘,我等在說案情之事。”

“說啊,本宮又不是不讓你們說,說到哪兒了?翠兒?”德妃的白眼幾乎翻上天,“本宮記得你是婧嬪那兒的人吧,說起來婧嬪也是可憐,出閣時她父親王大人尋了樁親事,對象是朝中一等一的清流,想洗一洗他們王家反王府出身的,不想那清流一口給拒了,連個平妻的名頭也不給,一怒之下也給送宮裏來了。”

夏洛荻:“……”

崔懲:“她在說的是誰?”

“本宮想想還有哪個……對了,飛泉宮的靈妃,便是在某人有妻有兒之後,還給某人寫了不少春閨怨的酸詩,她娘南山縣主抱怨到太後面前,也是一樣被扭送進宮裏來了。”

夏洛荻:“……”

崔懲:“這又是在說誰?”

見夏洛荻抿着嘴不敢吱聲,德妃桀然一笑:“夏才人怎麼不說話了?別害羞,姐妹們從前都是熟人,以後有的是機會相處。”

夏洛荻麻了。

難怪德妃敢說,還以為就她一個,照她這麼一算,皇帝這半個後宮都有大問題。

大家要死一起死。

四下噤聲,德妃終於陰陽完了,喝了口茶,道:“愣着做什麼,接着審案,接着問啊。”

夏洛荻半闔着眼帘,手在頜下虛捻着。

德妃的態度太自然了,和之前的第一印象一樣,不太像是演出來的,而是真的和齊王妃的死毫無關係。

只是判案不能靠感覺,要講求真憑實據。

夏洛荻便又問道:“翠兒,你當晚是真的看到一個人影吊在佛堂窗戶里是嗎?何以確定是個人影,而不是經幡?”

翠兒忙道:“奴婢確定,那個人影有鼻子有臉的,梳着高髻,在窗戶紙上映得真真兒的。”

阿薔道:“你前面說喝醉了看得不真切,現在又說看得真真的,誰知道是不是你滿嘴胡言?”

翠兒恐懼地看了一眼德妃,好在德妃並沒有在意她,而是側着臉瞧着夏洛荻,便斗膽道:“奴婢以前是在繡房干過活,能畫得出來當時那個剪影。”

夏洛荻讓人拿來紙筆,翠兒很快便將那個人影的輪廓畫了出來。

畫出來的人影身形有些模糊,但很明顯能看得出來是個女人的頭,梳着高高的髮髻。

和齊王妃的髮髻是吻合的。

如果是真的,這就說明,德妃走之前,和齊王妃待在一起的半個時辰里,齊王妃就被殺了。

德妃冷笑一聲,看着夏洛荻道:“這就是夏才人的結論?”

夏洛荻道:“德妃娘娘稍安勿躁,妾有個猜想,想再去佛堂一趟,還請娘娘半盞茶后隨同一觀。”

“我才來,你便要走,早知便不梳這個妝了。”德妃刺了她一句,把玩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鐲,起身道,“看來今兒是等不到夏大人的虎頭鍘了,阿薔,去掌燈。”

德妃今晚的話夏洛荻愣是沒一句敢接的,直到出了門之後,夏洛荻才挺直了腰。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崔懲問道——

“皇后、德妃,你可有懷疑是哪一方的問題?”

夏洛荻:“或者兩方都沒有問題。”

“喔?”

“迄今為止的證據,包括今晚揪出來的和皇後有關的御酒,都是涉嫌而已,而我還沒想通兇手犯案的手法。”

夜風吹開了夏洛荻耳邊的碎發,她伸手捋了捋,道:“私心上看,德妃不太像是兇手該有的態度。以她的地位,換作是我,至少應該做出個不在意、或者問心無愧的樣子,而她今晚卻還有閑心去談和我幾年前的舊事,可見根本就從心底覺得自己是無辜的。”

“舊事?”崔懲一怔,道,“你和她有什麼舊事?”

夏洛荻還是沒有理會他,兀自沉浸在案情中:“退一萬步說,翠兒是中了皇后御酒的毒,發了瘋提供了證言,使得德妃成了最大嫌疑者……可皇后怎麼知道翠兒就能看得到吊在佛堂的鬼影呢。”

崔懲:“所以你到底和德妃有什麼舊事?”

“如果翠兒是皇后的人,那毒瘋她豈不是多此一舉?倒不如直接暗中命她構陷德妃便是了。”

崔懲:“你和德妃……”

彷彿是終於被問煩了,夏洛荻停住了步子,月華如絲緞般落在她鬆鬆挽起的長發上,墨玉一樣的眼睛回望向崔懲。

“崔統領。”她問道,“朝中‘崔’這個姓氏很少見,思來想去只有太後母家姓崔,您和陛下是表親?”

崔懲的呼吸窒了一瞬,略一點頭,目光飄向一側:“算是。”

“難怪,和陛下這般相像。”夏洛荻不知在想些什麼,道,“既然為宮中統領,還請多關心一下案情,而非我這個犯官。”

她說完,便抬步先走了,被風帶起的發尾不經意地掃過崔懲的手背。

崔懲半晌沒動,等到夏洛荻的身影幾乎消失,才藉著月光看了看自己還殘留着一絲水涼觸感的手背,直到高太監呼哧呼哧地趕來才收起了神遊的思緒。

“陛……崔統領,您跑這麼快,老奴都沒能跟得上?現在是怎麼了,夏才人怎麼說?”

崔懲抬手扶了一下發燙的面具,道:“她有沒有在你面前暗示過,我把她撈進宮之後……沒有關心她?”

高太監茫然地搖了搖頭。

崔懲按自己的思想理解了一下,道:“原來你也覺得我一個月不理她,不可思議是嗎。”畢竟從前三五不時得便要挨她一頓勸諫罵,一個月沒怎麼說話了,說實話,有點不習慣。

高太監:“……”想句大不敬的,您在說什麼豬話。

高太監:“那個、老奴多一句嘴,您雖然是在休息,但至少也做出個辦案的樣子,不然德妃娘娘她……”

“皇嫂只要是無辜的,瑕哥必護她周全,我向來只管軍務。”不知不覺地,崔懲扯過高太監的拂塵,一邊捋着一邊倒退着問,“你在後宮見過的女子多,一般她這種為我朝九晚五兩肋插刀的女人都喜歡些什麼?”

高太監:“后宮裏一般沒有這種女人。”

沒等崔懲去問,忽聞遠處被帶出來的翠兒發出一聲尖叫:“有鬼……有鬼!!齊王妃的冤魂還掛在佛堂!”

他抬頭望去,只見枝葉交錯間,佛堂已然舉燈,而佛堂頂檐下的紙窗上,正吊著一個女人的影子,和之前翠兒畫出來的影子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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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後宮都被剛正廉潔的夏大人退過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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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偵探夏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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