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顆星星
【4】
接下來的幾天陳糯都住在江梅花的出租屋裏。
江梅花是鐵了心地要證明自己不是圖財,也不願意跟老李去領證,只不過酒還是要擺的。
就算是擺酒,也要挑個良辰吉日。
江梅花這些年在外浪跡天涯,好歹還是能有幾個朋友的,這兩天出租屋人來人往,連帶着打包行李,陳糯覺得自己耳朵都疼,幾個半老徐娘坐在一起咯咯大笑。
除了談男人就是談孩子。
邱蜜這張臉天生沒幾分她媽的影子,一雙單眼皮看上去遮了一半眼睛,看上去就是板上釘釘的雙目無神。
顯得相當不討喜。
而且面色蠟黃,長着雀斑,嘴唇很乾,老起皮,跟陳糯這種本來無趣的靈魂一拍即合,怎麼看都讓大人很難誇一句不錯。
她也懶得湊過去被拉着嘮家常。
江梅花把她留在出租屋收拾東西,白天就跟姐妹出去置辦東西。
擺酒放在這個月月末,據說是花了兩百塊錢請揚草縣需要預約的算命老頭給合的八字。
算出的結果是天作之合。
陳糯聽到江梅花晚上刮腿毛的時候說這四個字差點沒把自己嗆到。
這四個字過於書面,而且有身後的文化底蘊和被電視劇的濾鏡熏染,總感覺得是什麼俊男美女才能搭上的。
而這個刮腿毛颳得一臉酸爽卸了妝甚至連眉毛都要看不見了的媽顯然跟美人沾不上邊。
可是眉眼裏盪着嬌羞,似乎把自己的女兒也當成了姐妹,示意陳糯去看床上放着的那套內衣。
“蜜蜜,你覺得好看嗎?”
陳糯差點要被這觸目驚心的紅給搞瞎,還帶着鏤空的內褲,把風騷和喜慶融合得天衣無縫,如果那胸罩中心部位不是透明的會更好。
搞咩啊,就算我靈魂都成年了的但是邱蜜沒啊。
陳糯無語萬分,一邊玩着手機一邊點頭,敷衍地說好看死了。
江梅花好哄的很,甜甜蜜蜜地跟女兒嘮家常,這兩天東西打包得差不多,月末結婚,也就是這周末。但是過兩天陳糯就要住到酆理家裏去了。
她其實挺……
也沒辦法,她現在身體都換了個樣,也壓根不敢輕舉妄動。
這種死了之後變成情敵的妹妹這事怎麼說都詭異。
“媽沒本事,讓你跟着媽受苦了。”
江梅花今天剛去做了個頭髮,原本發尾的分叉都給剪了,看上去一刀切得鋒利,頭髮到背上,似乎還染了黑,使得她從側面看特別年輕。
她本來年紀也不大,邱蜜今年十五歲,等於說沒成年就把孩子生了。
市面上都說什麼為母則強,可那會她還是孩子。
也跟陳糯死的時候差不多大。
陳糯的手機是江梅花給她新換的,她這陣子高興,可能是要有個家,去做人老婆了,總置辦這個那個。
那點積蓄估計也所剩無幾,還給女兒換了個新手機。
陳糯對自己的賬號了如指掌,但也登不上去,操蛋的軟件換個手機就要手機號碼驗證碼,她也沒辦法。
所以這幾天就百無聊賴地刷社交app。
“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陳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跟江梅花本來就算不上母女,邱蜜死得悄無聲息,她其實算是個妖怪吧。
江梅花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媽媽覺得對不起你。”
女人的手很溫暖,陳糯很少有跟人這麼親密的接觸,差點沒彈起來。
但是她還是忍住了。
“得了吧媽,你自己過好點我也過得好。”
邱蜜平時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孩,其實跟陳糯的境遇也差不多,但陳糯起碼還有個對她很好的奶奶。
但是邱蜜的外婆壓根也不待見她。
邱蜜的記憶里,通常都是很安靜的。
陳糯知道那種安靜,甚至能隔絕所有的熱鬧。
就是那種,不知道家在哪裏的感覺。
“你覺得李叔叔好不?”
江梅花的姐妹大多數也是打工認識的,年紀差不多了多少,都是沒什麼文化的廠妹。
早早結婚,現在二胎盛行,出來的時候還帶着一個,好像當了媽,就多了個累贅。
陳糯當然覺得老李不錯,她這種典型的小拖油瓶,一般男人才不願意接手。
陳糯其實隱約覺得江梅花可能是因為這個不打算領證的。
她這人在外面混了那麼多年,心眼也有,但骨子裏還是那個十來歲被男人騙了的失足少女,警覺裏帶着天真,被社會毒打過後,像是一株殘荷,也知道沒有沒由來的露水會滋潤她。
找個靠山,也算是等價交換。
哪怕老李人真的不錯,她也是真的喜歡他。
“好,特好。”
陳糯說,她的手機下了個短視頻軟件,還記得錢果然的ID,發現這貨好幾天沒更新。
她還能從她的作品列表,看到自己作為陳糯的模樣。
也沒多久,但是也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那就好,”江梅花又抓了一下陳糯的手,把自己女兒抱住了,像對待小孩似地拍拍她的背,“以後都會好的,蜜蜜別怕。”
江梅花之前在外打工,也沒地方寄養女兒,總想着總是親生的,親媽也不會苛責這個外孫女。
但是她忘了她名聲多差,未婚生子,在民風保守的村子簡直是個笑柄。
連帶着邱蜜也是一樣,鄉村初中的小崽子好的壞的,但都跟邱蜜處不來,邱蜜性格像江梅花,慫中帶傻,也不知道哪年能生出點精明來。
結果也沒有哪年了,陳糯有時候想起這段回憶,自己代入,覺得那幫癟三也不過如此。
陳糯爸媽死的早,死在橋樑坍塌事故里,那點賠償金都被親戚瓜分,只給奶奶扔了點。
撫養她用的。
陳糯微薄的記憶里對親媽的印象就是個猖狂的婆娘,自己親爹好像都打不過,只能說你這個潑婦,然後被揪起耳朵,趕出家門還在無奈地笑。
好像……也挺和睦的。
但是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久到陳糯以為是夢,小孩的記憶一星半點,但只對敵意記得更深。
就像邱蜜,也記得老家親戚的敵意。
江梅花也是看到女兒被養成這幅鬼樣子才回來的,把邱蜜轉學到了揚草縣,然後一邊打工。
她的目標還是找個人嫁了,努力了好一陣,現在即將成功,難免有點暢快,又覺得辛酸。女人的青春像是江水,奔流不復回,而孩子雜草一般地長大,別人家的有爹有娘有家,不像她家的。
陳糯嗯了一聲,伸手回抱了一下江梅花。
她一開始是有點嫌棄這個便宜媽,但覺得自己也未必好到哪裏去。
一方面又覺得這個是老天爺賞了點緣分,她跟親媽那點緣分在橋樑崩塌的時候散了個乾淨,時隔多年,換了一輩子續上。
媽不是媽,但也挺好的。
起碼沒醒來變成外國人吧。
陳糯笑了笑,“你手上還有腿毛,擦我身上了。”
江梅花哇哇大叫,騰地站起來,陳糯搖搖頭,繼續刷視頻。
……
過了兩天,老李開車來接她們娘倆,後面還有輛皮卡,江梅花這麼多年風裏來雨里去的,行李其實也沒多少,多半還是廢銅爛鐵,也不要了。
其實皮卡也用不上。
但是一起幫忙的還有江梅花的姐妹,陳糯背地裏叫這三個阿姨叫金花銀花和銅花。
畢竟一個姓金,一個名字帶銀,還有一個姓童。
加上個江梅花,那是什麼,四朵金花,所以老李那輛桑塔納自然沒陳糯的位置。
結果皮卡的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欠揍的臉。
酆理喲了一聲,她戴着墨鏡,看不出眼神,但是口氣就足夠讓人討厭了。
揚草縣每年九月底就有幾天特別冷,前兩天是刮過颱風,天氣反常,凍得人穿上外套。
而這兩天又升溫了,穿短袖的長袖的又遍地都是,大街上都能穿出一年四季來。
酆理穿着短袖,脖子上都文身都能雕出花來,看上去不像個好人。
站在門口還跟江梅花的姐妹寒暄的老李沖酆理吼:“你帶妹妹先回去。”
酆理不耐煩地哦了一聲。
沖陳糯歪了歪頭,“上車吧妹妹。”
她的頭髮很長,沒有劉海,手腕上套着五顏六色的發繩,都能套出點劣質鐲子味。
車鬥上都是行李,陳糯其實寧願坐在車鬥上都不想坐在酆理的副駕駛座。
但是後面一排也堆了東西,只有這麼個選擇。
她這麼點猶豫被酆理看到眼裏,對方脾氣不好,“怎麼,看不上啊?怎麼不讓你媽傍個開豪車的大款?”
這嘴真欠。
陳糯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那邊,開門上車。
酆理笑了笑,“安全帶繫上。”
陳糯理都不想理她。
這種車都也很顛,開回南斗那邊二十來分鐘,路上還堵了一小會。
酆理喇叭按得特別響。
一邊嘴裏噴髒話,這種神態真實久違,陳糯打心裏覺得她家周楓想怎麼能委身於此等粗鄙之人。
酆理還是個女的。
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女流氓女混蛋。
當然陳糯也沒好到哪裏去,因為陳糯打不過酆理,通常也只能搞偷襲。
拔氣門芯這種事信手拈來,但就是經常拔錯。
到的時候酆理先跳下車,招呼店裏的學徒幫忙,陳糯下車,看酆理還抱着一個箱子,猶豫自己要不要去拎一個,結果被酆理踹了一腳。
不重,但也不輕。
陳糯瞪了她一眼,酆理嗤了一聲——
“我只有一個妹妹,你算個屁。”
“你跟你媽以後少惹我。”
陳糯還沒正式住下,就被昔日情敵踹了一腳,給了個她沒辦法反駁的下馬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