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顆星星
【01】
陳糯是被顛醒的。
大巴車不算擠,但是一條還算平直的山路被司機開出了十八彎的調調,陳糯還能聽到隔着過道那位大媽的嘔聲。
相當有感染力,讓人也很想吐一吐。
“蜜蜜你餓不餓啊,這根香蕉……”
車突然降速,她現在的媽要遞過來的香蕉戳在了皮墊上,最後吧唧斷在地上。
陳糯動作迅速地挪開腳,不然那斷了的香蕉就得落在她腳背上。
她可不想洗鞋。
“哎呀怎麼這樣的啦,蜜蜜你把腳給挪開點……”
“哦喲這個司機搞什麼鬼東西,開車開得跟靈車一樣……”
“還沒回汽車站就給吐沒了……”
陳糯連眼皮都沒掀,都好幾天了,她還是沒辦法適應自己被叫做——
蜜蜜。
這名字跟酆理之前喂的流浪狗一個名字。
酆理……
陳糯嚼了嚼這倆字,只覺得跟上輩子一樣,不過也沒差,也算是上輩子。
今天應該是她的頭七,估計被車撞的稀巴爛的程度,那司機絕對酒駕,一條路不知道被撞飛幾個,大半夜特慘烈。
不過她無父無母,前陣子奶奶剛走,家裏什麼都沒有,死了也沒什麼財產。
也不知道屍體最後怎麼整。
希望那能有人幫忙給葬了。
也希望酆理那貨看在她人都死了的份上別搞七搞八的整些有的沒的找茬。
大家是情敵也不至於這麼窮追猛打的。
有一說一那個男的,她發小,跟酆理看着也不配啊。
“蜜蜜啊,”一瓣橘子遞到陳糯嘴邊,陳糯想逃,最後被人扭了回來,無語地張開嘴。
這個稱呼實在又嗲又土又有點娘。
“媽媽和你再對一遍啊,你今天……”
“我知道,我今天要見李叔叔,要有禮貌,嘴甜是吧?”
陳糯特不耐煩,她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哭得梨花帶雨的邱蜜媽江梅花,綠色的劣質眼影化開來實在很像恐怖電影裏的女鬼。
特別是鼻涕和眼淚一起流下來,她嚇了一跳。
剛準備坐起來就被撲倒了。
江梅花這個女的今年三十三,十幾歲的時候被男人騙了,莫名其妙給懷上了,又莫名其妙生下來莫名其妙做了媽。結婚證也沒領,跟了男人幾年,男人給跑了,就回到娘家的縣城打工。
陳糯醒來的時候江梅花屬於找到了第二春要結婚帶兒女回老家跟親戚朋友打聲招呼的類型。
但是她忘了自己十幾歲的跟外鄉人私奔,丟下老娘那麼多年也沒個音訊,導致名聲一塌糊塗,兄弟姐妹對她態度也沒多好。
而邱蜜這種被小孩叫做野種的自然待遇也不好,不知怎麼掉河裏了。
本來身體就一般,看上去頭髮泛黃說是十七看上去壓根不像,瘦得跟排骨似的,青春期少女的活氣屁都沒有,被推下水好半天沒反應。
最後救上來醒的就是陳糯了。
江梅花哭得肝腸寸斷,這麼多年在外面打工被騙多了裝點凶還是有點像的,跟妯娌罵的相當難聽。
彭市很大城區以外的小縣城到村各種方言,陳糯也聽不懂,反正還能品出點臟。
等她醒了以後江梅花就帶着她走了。
還呸了一聲在門檻上,然後哭着抱了一下頭髮花白的老娘,說一聲我去嫁人了。
那場面悲壯又有點好笑,陳糯站在一邊拎着行李包,一邊又覺得太特么凄涼了,以江梅花可以用衰概括的三十來年,再嫁真的嫁的是好人么?
李叔叔?
聽說是年近五十的,陳糯聽到歲數啊了一聲,還被江梅花掐了一頓,江梅花長得其實挺漂亮,就是品味不咋地,特別喜歡藍色綠色的眼影,還有那能夾死蒼蠅的假睫毛。
她一臉嬌羞地說:“幹什麼啦,五十歲如狼似虎你沒聽說啊?你李叔叔可勇猛了。”
陳糯:“……”
媽你用詞有點那個啊。
“對對對!嘴甜點哈,能誇就誇。”
陳糯有那麼點以前邱蜜的記憶,但是不記得江梅花有沒有跟邱蜜說過那個勇猛的,李叔叔到底什麼家庭,只得慢慢試探。
已知快五十,是個修摩托車的。
媽的修摩托車,又想到酆理。前兩年還是參加摩托車錦標賽未成年組的貨色,就知道霍霍別人。
“和李叔叔一個人吃飯啊?”
陳糯打了個哈欠,車裏味道很大,還好窗戶開着,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是九月中下旬,外面還算舒服。
江梅花還在往剝橘子,一邊點頭,“你李叔叔有個女兒,不過我也沒見過,那丫頭比你大點。”
陳糯哦了一聲,“你和李叔叔搞對象那麼久了怎麼都沒見過。”
倒不是陳糯瞎說,江梅花那個鋼化膜碎成蜘蛛網的手機微信置頂就是那位李叔叔。
備註是李哥。
江梅花沒給手機鎖屏,昨晚陳糯給她手機下美顏app的時候不小心點了新消息。
以至於聊天內容一覽無餘。
總結起來就是江梅花發了幾十個字那位李叔叔回個嗯哦好的之類的。
她開始懷疑江梅花做小三。
“你不是做三了吧媽?”
江梅花還沾着橘子汁的手掐了掐陳糯的耳垂,低聲罵她:“你這個死丫頭被水淹了一次怎麼越來越沒皮沒臉了?”
陳糯對邱蜜的印象就是孤僻的瘦猴,跟親媽也沒什麼話說,偶爾嘴賤刺幾句。江梅花之前在廣州打工的時候忙得很,要是邱蜜來了也是被關在家裏,而城中村二樓陽台對面有一條被拴着的金毛。
邱蜜覺得自己跟那隻狗也沒差。
“我跟你李叔叔好着呢。”
江梅花塗得煞白的臉浮出了幾縷嬌羞,陳糯嘴角一抽,耳垂還疼着,“那為什麼你都沒見過。”
“那丫頭跟你一樣不愛上學,成天外面瘋玩。”
陳糯心想,也和我差不多。
讀書多煩啊。
“反正以後你和那姑娘以以後就是姐妹了,咱倆搬進李叔叔家裏你得喊她姐姐知道不?”
“哦。”
陳糯敷衍地應了一聲。
大巴車就這麼顛簸顛簸到了縣城的汽車站,一窩人蜂擁而下,陳糯提着個包跟着江梅花上了公交七彎八拐地到了江梅花在揚草縣的出租屋。
和她陳糯以前住的不是一片的那種。
她大清早被拉起來坐車,困得不行,在江梅花收拾的時候躺下睡覺。
醒來也是被對方叫醒的,洗個澡換一件衣服稍微捯飭了一下就出發去吃飯。
江梅花煩得要死,就那麼兩根口紅,是個人都知道死亡芭比粉不是她能駕馭的,非得臭美幾下問陳糯怎麼樣。
陳糯一直說好看。
她快餓死了。
去那個李叔叔那邊坐公交還得一個多小時,揚草縣這個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這兩年發展得不錯,算是彭市下屬縣城裏最好的那種。
再破爛的地方都有個富人區,但是以江梅花的條件搞上的男人也不可能是那個區的,這點陳糯心知肚明。
只不過這車越開越熟悉,特別是最後兩站的風景,和她從前的必經之路一模一樣。
最後停的公交站她也來過,南斗街。
這一片有個學校,是陳糯上學的地方,南斗中學,她是准高三生。
剛升高三沒多久被撞了個雞零狗碎的現在換了個身體居然還是回來了。
陳糯下車以後愣在原地,江梅花拉着她的手又開始千叮嚀萬囑咐的。
她那張臉還是塗白了好幾個色號,好在腮紅打的不錯,假睫毛看上去也沒那麼廉價了,就是眼影還是堪比舞台妝效,盯着人的時候實在是讓人慾言又止。
她和那個李叔叔在一家餐館見面。
塑料紙鋪在木桌上,專門的包廂,陳糯跟在走路扭屁股的江梅花身後,琢磨着要怎麼跟未來繼父說話。
她從小沒爸沒媽,野草一般地長大,奶奶疼她也疼不出爹媽的味道來,每次被錢果然帶回去吃飯面對她的父母都有點不知所措。
畢竟她自己也不是好學生。
江梅花這人媽得不是很明顯,主要是很年輕,說是姐姐也不過分,生得早,做人老婆也沒幾年,當媽當得手足無措,奶大的孩子營養不良還有點小自閉。
以後還得看這個繼父的面子討生活。
陳糯沒跟江梅花相處幾天都能感受到江梅花這人的確蠻實在的。
很好騙很天真,好像不長記性,骨子裏也始終想要依靠個男人。
這也沒什麼,她本來就是這樣的,家裏兄弟姐妹多,什麼都要搶,吃飯是,衣服是,床都是。
當然想要個獨一無二的。
初中畢業做個廠妹,聽了這種獨一無二的承諾,走的義無反顧。
陳糯是希望她別再被騙了,雖然對這個李叔叔要沒抱太大希望。
包廂在二樓,樓梯是那種能讓密恐人發暈的地磚,江梅花在包廂門口還拿着小鏡子搔首弄姿好一會,補了個口紅,才推開門,叫了聲讓陳糯起雞皮疙瘩的李哥。
她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白色的套裙看上去雖然廉價但起碼沒那麼浮誇,假的珍珠耳環也挺襯她。
就是突然叫了一聲,搞得陳糯莫名其妙,也抬頭看了一眼。
但是江梅花還堵在門口,什麼也看不見。
“這位是……”
“是我的女兒,嚇着了吧?我非要她來的。”
這位李叔說話還挺渾厚。
江梅花往裏走了,陳糯這時候才進去,一抬眼就跟坐在男人身邊的女的打了個照面。
她差點沒卧槽一聲。
江梅花這個要當人後媽的誠惶誠恐地坐下了,而從她進來開始,坐在男人身邊的那個女的就沒抬眼過。
陳糯當然認得出酆理。
酆理的人就跟她的名字一樣,鋒利無比,第一次見到酆理陳糯就覺得這個人不好惹。
包廂的空調吹起來都帶着股煙味,酆理到胳膊的頭髮披着,一邊別到耳後,露出耳朵上串串似的小銀環。
她在玩手機。
“啊……那個第一次見,這孩子叫……?”
陳糯坐在江梅花身邊,裝乖裝得渾然天成,聽着江梅花有些緊張的聲音,默默給她倒了杯熱水。
“酆理,打個招呼。”
李叔叔似乎踹了一下凳子,酆理才抬頭,看向江梅花這邊。酆理在南斗中學高中部留級留了一年,現在已經十九高齡選手。
發育的特好,腰細腿長胸也大。陳糯還活着的時候自然比邱蜜的身板結實,但也沒酆理那麼高,拼多多買的最多的是增高鞋墊。
“后媽好,我叫酆理,老李的閨女,跟親媽姓的那種。”
聲音聽着就不正經,敷衍得要死。
陳糯從死倒現在也才頭七,居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雖然她很不爽酆理,但也算是熟人了。
酆理這話說完冷場了。
李叔叔咳了一聲,“脾氣大,被我突然叫過來的,不高興。”
江梅花:“有事也沒必要非得過來。”
這也是客套話,偏偏酆理說了句是啊,拖着音弔兒郎當地說——
“我給我朋友上墳呢,這墳頭紙人都沒燒完,就被我爸給拖過來了。”
江梅花覺得涼颼颼的,而陳糯心裏咯噔一聲。
不會吧不會吧酆理說的朋友是我?????誰他媽是她朋友啊!!!
你給我過頭七有可能么??你丫絕對在我墳頭蹦迪!!
李叔叔:“什麼場合,說些亂七八糟的。”
酆理沒說話,眼神把江梅花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我又不是不同意你再娶老婆,搞得像我做惡人一樣。”
她嗤了一聲,“后媽挺漂亮的。”
說完她看向陳糯,看得人毛骨悚然。酆理歪着頭邊看邊問,“這位,算是我的新妹妹了?”
陳糯很崩潰,她哪能不知道酆理以前有個寶貝妹妹啊,可惜妹妹突然沒了。
現在這個新字被她咬得那麼重。
陳糯低眉順眼不說話。
卻聽到酆理說:“叫聲姐姐聽聽?”
※※※※※※※※※※※※※※※※※※※※
——原文案在這裏——
陳糯重生了,
她這輩子的親媽搭夥過日子的男人是她上輩子死對頭的爹。
她和酆理被迫在家長面前姐妹相稱,但在背地裏相看兩厭,甚至大打出手。
但陳糯沒想到的是,她發現了酆理的秘密——
這個她上輩子最討厭的人,好像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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