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卜的前途
“乎個屁的乎……”
葉動扔開手裏的書,兩臂平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了一下午之乎者也,早就口乾舌燥頭暈眼花,腦細胞都有些麻木了。
這個世界有點像前一世的古代,卻說不清是宋元明清,都有些像,也有很多不同,葉動只能慢慢適應,慢慢接受,就比如這個世界上的學派同樣有儒墨道法之分,聖人也同樣姓孔,只是這位孔聖人不是孔老二,而是孔老三。
葉定方對葉動希望頗重,似乎要把他打造成一個文韜武略樣樣精通的全才,雖然家境寒酸,可依然省吃儉用送他進了學堂,從三字經開始,從百家姓開始,四書五經循序漸進,一晃就是整整八年。
前一世的時候,葉動看過不少古文典籍,背誦過幾篇經典文章,拿到現在來用,倒是很有些事半功倍的感覺,只是規規矩矩做了幾年學問,葉動終於發現無論哪個世界的聖人都是一樣酸,挺好的話非要乎來乎去繞着彎說,文章酸的倒牙,也不知所謂的聖人是不是都有寫一篇文章喝一碗醋的惡劣習慣。
葉動不喜歡喝醋,可書還是要讀,文章也要繼續寫,算一算日子,再過三個月就是縣考,現在正是拼勁的時候。
開科取士乃是大魏立國之本,五年為一大考,三年為一小考,凡是魏國男子年滿十六歲,家世清白,相貌端正,且無不良隱疾者均可報考。其中縣考取秀才,省考取舉人,國考取進士,最後入圍者還有一場殿考,也就是皇帝親自主持的面試,前三名分別由天子御筆欽點為狀元、榜眼、探花郎。
千百年來,這便是寒門學子改換門庭的唯一出路,雖然擁擠不堪,可一頭扎在其中無法自拔的人依然前仆後繼絡繹不絕。艱辛、苦澀、掙扎、孤獨,無數青春歲月就此埋葬,如落花般順水東流。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人當然有,這絕對是極少數。
葉動推開窗子,凝望樹枝上一株早開的桃花,粉嫩嫩的花瓣上似乎有蜜蜂輕盈飛舞,獃獃看着,忽然唇角一動。
自嘲!
葉動覺得自己挺傻,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里,自己卻只能坐在屋子裏翻書,困擾於內心深處那一點不為人知的掙扎與痛苦,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六個年頭,不算短了,可生活依然沒有多大起色。
平淡,蒼白,碌碌無為。
想想前世里那些或真或假的穿越眾,稍微有點本事的都能在最短時間裏奮然崛起,平天下,拓疆土,聚財富,抱美人,展王霸之氣,令無數小弟誓死相隨,談笑間揮一揮手,貌似兇悍的紙老虎從此灰飛煙滅,殺伐決斷氣吞萬里如虎,這是何等的快意恩仇。
而那些比較廢柴的,似乎也都命好,有不錯的家世,可以仗着祖宗餘蔭狐假虎威,狗腿子跟着,大把銀子養着,燈紅酒綠混吃等死,過着飛鷹走狗紙醉金迷的幸福生活。
可自己呢?
自己卻在打熬筋骨,然後窮經皓首如普通學子一般埋頭苦讀,扳着手指頭算日子,心懷忐忑準備三個月之後的縣考。
讀聖賢書以求騰達,對普通人而言自然是正途,可自己畢竟是一個二世為人的穿越客啊,能算是普通人么?
算么?不算么?
和人家比比……葉動不禁長嘆:“唉,差距啊!”
早在許多年前,就是剛剛認命,接受了所謂命運的安排,開始適應自己新身份的時候,葉動也曾經想過,既然老天多給自己一次活的機會,自己是不是應該拒絕平庸,光芒璀璨的活出個樣來,用前一世的經驗開動金手指,作弊到逆天,就算換不來一個天大的富貴榮華,至少也要衣食無憂才好。
他首先想到了火藥,這玩意幾乎是所有穿越者公認的致富首選,配方簡單製作方便,隨隨便便鼓搗一點出來,就是可以改變冷兵器時代戰爭格局的大殺器。
只是沒過多久,青雀村葛老漢家的二兒子娶媳婦,聽着外面震耳欲聾的的鞭炮聲,葉動就好像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已經栽了。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世界早已經有了火藥,根本算不上什麼稀罕東西,純粹的大眾貨,就比如在明陽縣城南牌樓後身,就有一個挺大挺大的鞭炮作坊。
火藥不行,釀酒呢?
杜康,五糧液,茅台,竹葉青,汾酒……那麼多名酒,只要隨便搞出一兩種出來,大把的銀子不就來了?
前世里有過在酒廠當技術員的經歷,也掌握着幾張名酒配方,葉動對釀酒這個想法還是比較自信的。
可是,偶爾有一次,葉動趁着葉定方不在家,偷偷拿起酒葫蘆嘗了一口,結果他的眼睛頓時直了,心情頹廢到半天沒說話,原來這個世界裏的釀酒技術很高,甚至比前一世還要高,隨便一家小酒館裏的村釀,竟然都有上好女兒紅的味道。
村裏的小酒館尚且如此,明陽縣城裏的酒館呢?都城裏的大酒館呢?
還沒開始就敗了,這酒還怎麼賣?
於是,借酒發財的夢想也破滅了!
接下來的幾年,葉動依然不死心,想過玻璃,香水,肥皂,剪刀,甚至是糖葫蘆和女人用的衛生巾,可是都不行,他很悲哀的發現,凡是他能想到,而且有足夠技術實現的東西,這個世界裏都有。
好像還真沒有什麼東西是他能做的。
就算是有,估計那位賣豆腐維持生計的老跛子也拿不出足夠的本錢,讓一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年人胡亂折騰。
在這個世界裏,黑夜依然給了葉動黑色的眼睛,前途卻是黯淡如墨,根本看不到半點光明。
媽的,鬧心!
……
葉動胡思亂想着,目光隨着一隻亂飛的蜜蜂四處游移,不自覺落在院裏一間破落的廂房上。
一樣用石頭壘成的房子,一樣用茅草鋪着房頂,一樣寒酸簡陋,只是這間廂房竟然沒有窗,而且永遠鎖着門,就像是一座完全封閉的堡壘,割斷了內外兩個不同的世界,葉動在這裏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竟然從沒有進去過。
葉定方不允許葉動靠近這間廂房,稍越雷池一步就要打,甚至連他自己也很少進去,只是在每年十月里的一天,他才會拎着酒壺走進這間廂房,然後把自己關在裏面一整天。
裏面是什麼?
一個女人的畫像?
這恐怕是葉定方最大的秘密,葉動雖然不問,卻一直很好奇,經常猜想那間廂房會不會和自己那位從未見過面的老媽有關係,還記得有一年,他隱約聽到過從那間廂房裏傳來葉定方低沉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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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映紅了片片晚霞,一群晚歸的倦鳥振翅而過,迎着天邊的紅日幽怨叫着。
苦兒把洗好的衣服搭在院裏的長竹竿上,揉着發紅的手要走,葉動把她攔了下來,硬是塞給她兩塊豆腐,苦兒推辭不過,只好把豆腐放在大木盆里端走了。
葉動靠在窗口,看着小小的苦兒和她腳下那條長長的影子,覺得挺有趣,對這個可憐的小女生,他是真的心疼,這當然與男女情愫無關,更多是一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理解與憐憫,煢煢而立,在這陌生的世界裏踽踽獨行,何其相似,又何其可憐?
山裡人睡得早,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樸素生活,等到天邊的日頭一落,一天就算過去了,趁着天上還有點光亮,葉動燒了熱水洗澡,然後早早鑽進被裏睡了,雖然葉定方出門在外,豆腐攤暫時停業,可有些大單的生意還是要做,這不,臨走以前,葉定方一夜沒睡,做了兩板豆腐出來,放在竹簍里,等明天一大早,葉動就要趕到明陽縣城,給彭員外家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