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

她很難過，她曾經也一度覺得，是不是自己對F不夠關心，甚至是在學業上催他太緊了，可是天地良心，她根本沒有怎麼催過F啊，她和她的同學們的各方面壓力可是比F大多了，也沒有聽說過誰就抑鬱症了啊，她怎麼能想到呢。況且F又是這樣一個感覺很脾氣好的男生，而且他壓力最大的學期都已經過去了……小艾每次都不敢進入這個循環中。

憑良心說，就算是F沒有抑鬱症的時候，他們的日子過得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快快樂樂，他們之間不時就有各種矛盾爆發出來，大部分圍繞在F的得過且過和小艾不希望這樣過這樣的一個循環中。小艾都無法想像接下來，F畢業以後他找工作的情況，他本來還有點打算，現在是完全沒有任何行動了。也沒有人敢跟他提這事了，小艾覺得一個工作砸到他頭上的可能性真的不是很大。

難道我要一輩子操心這些事情，然後看他什麼也不操心，什麼也不敢去麻煩他？小艾想，她覺得自己做不到，她連每天做飯都做不到。她希望有人跟她分擔這樣的責任。F的媽媽任勞任怨，每天沒有一刻閑暇，不是擦桌子就是掃地，把角角落落打掃得乾乾淨淨。可是小艾下了班就像休息一下。

F的父母分擔了幾乎所有的家務，可是小艾也失去了和F獨處的時間。每天甚至在吃飯的時候，F也是和他父母說話聊天，他們一起招呼小艾吃飯。小艾總覺得自己完全是個外人。

是個下了班回來做客，偶爾幫忙幹活，給F寫作業的人。

她和F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雖然晚上睡在一起，但是F因為吃了葯，睡的比較早，小艾總是輕手輕腳，怕吵着他。

*****

終於有一天，小艾想，這樣大的事情，還是告訴父母好了。

她給家裏打了電話，聽說F得了抑鬱症，小艾的父母都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天，小艾的媽媽給她回了個電話，問她F現在的情況。

小艾說，他現在控制得很好，過兩天還要去看醫生，爭取按時畢業，畢業以後的事情再說。

小艾的媽媽只是說，讓小艾陪着他好好恢復，她說：”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該怎麼做。“

小艾忍不住說：“我知道，不過，我怕他以後再複發……”

“這麼容易複發嗎？”小艾的媽媽問：“我聽說還好把，我給你打聽打聽。對了，這個不遺傳吧。”

“不……遺傳……可是我怕哪天不小心……”

“我先讓你爸打聽打聽再說……他爸媽怎麼說？”

“他爸媽在這照顧他，他們想儘快買個大點的房子……”

小艾的媽媽一聽買房子又有了幾分熱情：“他們怎麼說買房子的事？”

“還沒具體說，就是再看，可是我覺得……”

“哎，不跟你說了，你爸回來了，我讓他跟你說……”

“小艾，你最近得多支持支持F……”

小艾鬱悶的把電話掛了。她想，難道她父母就不關心她是否幸福嗎？

他們好像對F特別滿意，她問過父母怎麼看F，她媽媽的意思就是，性格好，家境好，對小艾好，這樣的條件真的不錯了。

自己是太多事了嗎？小艾有點鑽牛角尖。她最近下了班越來越不想回家，回到那個雖然乾乾淨淨，但是卻總是讓她覺得很陌生的屋子。

她在辦公室里多呆了一會兒，避開了晚上的擁擠交通。回家的路上，她開始聽一些歌，還有手機上的有聲書，試圖讓自己換個心情。可是怎麼換那些聲音最終都成了背景音樂，小艾還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回到家推開門。F和他的父母正在看電視，F不知道弄了個什麼東西，他們家裏每天都能收到各種中文台。他和他爸爸坐在沙發上吃着她媽媽削好的水果，他媽媽還在廚房裏忙碌。然後他們用家鄉話不知道在互相說著什麼。

看到小艾回來，F的媽媽馬上招呼小艾：“趕緊吃飯吧！真辛苦啊。”

小艾很不好意思的趕緊去吃飯了。F的媽媽很用心的給她留了一份，小艾更加愧疚的盡量把飯都吃完了。然後也不好意思關上門去工作。就問F：“嗯，這兩天有沒有要交的作業什麼的啊？”

F愣了一下，他好像沒有在想這個問題，他說：“我想想啊，有門課快結課了。我問問同學，好像是有什麼來着。”

他媽媽看他陷入沉思，連忙說：“不着急，要不晚點你們在商量這個。先吃點水果。”

小艾頓覺自己可能有點失言，雖然她只是隨口問了一句。於是她也說：“快結課了應該沒事了，就算有也來得及。”然後，她趕快跑到自己屋裏去了。

屋外有很快傳來了F一家三口的家鄉話。其實小艾差不多也能聽懂，他們也沒說啥，就是對電視劇發表一些家人看電視劇的時候常說的，那種無關痛癢的評論，可是在小艾耳朵里卻很是刺耳。

而且小艾發現F的父母來了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出去透透氣了，感覺自己好像不高興了一樣。她盡量表現的歡歡喜喜，忙忙碌碌，好讓他們不要覺得疑惑。

總之她覺得很彆扭。她想，可能是不習慣吧。

但是她真的挺不習慣這種生活的，不能穿舒服點，涼快點的衣服也就算了，白天累了一天回家還得正襟危坐，真是好累。

*****

這時候，工作倒成了一種轉移注意力的辦法。小艾發現自己上班積極了很多，而且不用着急遲到早退看着F了，家裏有F的爸爸媽媽在。她都是早早就到了辦公室，有時候還帶着F的媽媽做的早餐，然後晚上晚點回去吃飯。

然後正面的結果就是她的項目好像終於趕上進度了，有一個已經及時交付，剩下的問題也不是很大。小艾覺得經過這一遭，自己心理素質直線上升。她發現自己以前為什麼好欺負，因為她太好說話了。誰都想討好一下。現在她每天心情也不怎麼樣，有時候開會她的臉拉的比老闆還黑。有幾次蘇珊說起他們“一起做的”那個項目，有的地方說的不對，要是以前，小艾就不吭聲，要是不是很大影響就算了，要是有什麼問題她頂多事後再跟老闆說說。現在一旦蘇珊在那胡說一些她自以為的東西，小艾馬上就會打斷她：

“不是這麼回事，這個數據根本就沒有。我們現在就可以看一下。”

“這一塊我們做不了，現在BI在做。我們根本就沒有這個軟件，也沒有這個權限。”

她本來就是本着愛怎麼怎麼的心態，結果她居然發現，以前一見她就志高氣昂的蘇珊還有不怎麼打理她的老闆，現在居然都對她有點熱情了。

小艾在心裏苦笑，她想，是啊，你幹活乾的又勤快，態度又好，不壓迫你，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她甚至在對這個單位的心灰意冷中想過，這個地方要是總是這麼欺軟怕硬，有功勞的不獎賞，混日子的卻到處邀功，她過一陣子就開始找新工作，反正每次跳槽，工資至少的漲漲，何樂而不為呢。

她的老闆彷彿看透了她的內心。接連找她談話，肯定她最近的工作。

*****

這人吧，就是沒啥就想着啥。小艾覺得工作對她威脅不是很大了，就開始發愁她和F的事兒。

她又一次給父母打電話，跟他們說F的情況，和自己現在的心情，她覺得自己不想跟隨時可能抑鬱症發作的F過一輩子。她現在也不想買房子。結果她父母大發雷霆，讓她好好過，不要胡思亂想。

可能是她媽媽有點激動，沒把電話放好就開始跟她爸爸說了起來。小艾本來是在回家的路上，帶着耳機，也沒意識到電話沒有掛斷，一會兒就傳來了她爸媽討論的聲音，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她還是聽到了大半。

“F……有什麼好不滿意的，”這是她爸爸的聲音：“這孩子都是讓你慣壞了，從小不知道疾苦，要是依着她，你看看她找的是什麼樣的（說的是A）……”

她媽媽怎麼能接受這個指責：“你跟我嚷嚷什麼，孩子不聽話，你就沒有責任？！你從來不知道管孩子，你再嚷一個試試！”

“她老是跟我們提房子的事兒，是不是想讓我們也出點錢啊？……F家還出不了全款嗎？”

“咱們家現在情況……”這一段小艾仔細聽了聽，大概明白爸媽是說這幾年家裏生意可能不太好，她爸爸準備退休不幹，跟她媽媽再商量以後怎麼辦的過程中，對她產生了很多不滿。感覺小艾出了國以後對父母關心欠缺，目前沒有一點回報父母的意思和能力。

小艾心裏震驚，氣憤，她沒想到現在父母的想法是這樣的，她心裏也有一絲愧疚，覺得自己確實這幾年對家裏關心不夠，但是，誰又來管過她在異國他鄉的種種孤獨痛楚呢？

她沒有想到，人生永遠在變化，或許是歲數變老，或許是經濟壓力的改變，她的父母也開始想要從她身上索取回報了。

她忽然間感覺自己負擔的比自己想要的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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