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自由

漢斯國。

路德維希在保鏢包圍中下了豪車,但這輛昂貴的車,車頭彷彿被鹽酸融化一樣,半個車蓋都是燒焦的痕迹。

路德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在擁有舉國之力支持的情況下,讓那位掌握力量的女士配合實驗,很快就能得出結果,追逐不同人的靈界異種也是不一樣的。

讓漢斯國遺憾的是,他們並不擁有太多“實驗對象”,也就是覺醒者。

或者說,除了莫奈女士無法控制,只能商量以外,他們甚至沒有什麼“覺醒者”來加入消耗性的實驗,比起人才濟濟的種花國,漢斯這裏只有小貓兩三隻,這讓他們必須抓緊遊戲內容,但讓人驚訝的是,莫奈甚至沒有在遊戲開始的時候第一時間進入遊戲,她放棄了——但漢斯官方無計可施。

直到今天,遊戲上線提前了五小時,並再次開放一萬個名額。

路德維希撣了撣衣袖,面色沉鬱。

他們在經過瞳孔、聲音和指紋三重檢測后,終於進入基地內部,但路德的下屬都留在了外面。

路德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雖然身為都鐸人獨自前往漢斯國的基地,但他並不擔心自己會出什麼問題,他並非過度自傲,不過是強大帶來的底氣。

因為他的能力——死亡。那是死亡本身這個意象,是不可逆轉的過程,雖然因為惡魔的原因,他不敢輕易殺人,但顯然漢斯國這些人不可能知道這個。

令他驚訝的是,等待他的居然不是那位邀請他前來的軍官,而是一位瘦高的醫生,這位醫生的每一絲頭髮都服帖地梳到頭頂,純白色內部裝修顯得冷淡,完備的實驗設施正在運行中,路德看了一眼,皺眉道:“難道我們要在這裏簽訂合約?”

“合約不過是輕飄飄的幾個字,”對覺醒者來說,現世中的律法已經無法束縛他們,只有利益……醫生說,“你不想治療自己的身體了嗎?”

“那我不如去白熊國,”路德維希說的是白熊國那位擁有植物異能的覺醒者,而且聽聞對方能小幅度地促進身體自愈,“或者去找‘天使’?”

“不,”醫生短促地笑了笑,“你不會去找他們,你能相信的只有我們。”

路德維希的面色變得不大好看。

雙方對視一眼,彷彿達成了什麼默契。

*

尼克濕漉漉地從水中爬起來,他胸口缺失了一大塊,甚至能看到內臟,很快,就在呼吸間,這些內臟自動長好,皮膚重新黏連,剛長成的皮膚甚至呈透明狀,然後慢慢變成白色,尼克皺眉按了按,酥麻感幾近於無。

他什麼都沒穿,待在礁石上發了會兒呆,從耳朵中拽出一根黑色的線,這是他放在u盤裏的資料,這是他用身體庇護着沒有進水,當然,進水了也是能用的,尼克防止丟失才放在耳朵里,然後把耳朵閉合。

他一轉頭看見一老頭帶着一隻貓走過來,疑惑地看着這光天化日赤/裸身體的外國人。

尼克:“……”

那隻貓要熱情地多,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它是再普通不過的狸花貓,自己叼着自己的繩子,看樣子有優秀的自我管理能力,打哈欠的時候繩子掉了出來,它又重新叼到嘴裏,四隻爪子小步跑過來,湊近尼克嗅了嗅,尼克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全是海水味。

“花花?”老頭喊了一聲,尼克想了想,沒動,這個普通的種花國老人果然走了過來,“你……是不是游泳的時候短褲被海浪捲走了?”

因為尼克看上去太不像個落難的人了,他態度太淡定,就坐在礁石上吹風,和那種手機掉到湖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年輕人一模一樣。

尼克不說話,像是默認,其實是在心中猶豫要不要裝作聽不懂中文的樣子。

但老人挺熱情,招呼了下自己的貓:“花花,去!”

狸花貓溜走了,但老人留了下來,尼克保證這種腿腳看上去都不太好的老年人自己能一個打十個,他反而因為對方的不設防而憂心忡忡起來,如果他是個壞人怎麼辦,當然,就算貓留下,好像也沒什麼用。

他還是沒裝作聽不懂的模樣,而是出言提醒了對方,並且知道這個男人叫做“老林”。

“我們家花花呢,自小就特別厲害,”老林說,“就應該送去上清華那種厲害……啊,你知道清華是什麼大學吧,你要是個壞人,它絕對不會湊近的,所以我對你也放心。”

尼克皺眉,結果聽到噠噠的聲響,“花花”跑回來了,嘴裏還叼着一個小膠袋。

“給,”老林從膠袋裡掏出個軍綠色的老頭褲衩,“這條我沒穿過,我兒子給我買的。”

尼克愣了愣:“謝謝。”

“你手機是不是也丟了啊?”老林顯然是默認尼克游泳的時候遊錯了地方,“還記得你是在哪裏下水的嗎?我和你說啊,你們這些年輕人,聽了兩句游泳強身健體的話,就跑到海邊來耍,我見的多啦……丟個手機不算什麼,我之前還遇到上岸之後女朋友都丟了的。”

老林把自己說樂了,邊說邊笑:“要我帶你去找手機不?”

尼克搖頭,編了個假名字給老林,只要給他時間,他很快就能獲得一個新身份,重新融入到人群里,但靈界降臨時間還沒結束,尼克擔心會給這普通的好心人帶來麻煩。

狸花貓彷彿被牽引繩纏住了,湊過來用腦袋蹭了蹭尼克的小腿,“喵喵”了幾句示意他幫自己解開繩子。

老林站在一旁微笑,然後問:“要到我家來吃飯嗎?”

尼克這個土生土長的風車國人從來沒經歷過種花的吃飯文化,他怎麼可能拒絕得了,他被拉進了林家,這裏有個小院子,院子裏面晾着魚乾,有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正在寫作業,左邊的褲管空空蕩蕩。

看得出來老林不是第一次帶人回家了,家裏人也沒驚訝,少年朝尼克友好地笑了笑。

尼克不好意思什麼都不幹,他去幫老林燒火了,他們不免談起了小林的腿。、

“是車禍嗎?”

“也沒有,就是小的時候,沒注意……”老林說道一半,聲音低了下去,火爐裏頭能聽見海水稻的秸稈被燒裂的聲響,灰燼飛舞起來,又很快沉下,他輕聲說,“被魚給咬斷了。”

尼克張張嘴,沒發出聲音。

那得是多大的魚?

老林換了個話題,倒是說起了自己為什麼一大早去海邊:“昨天晚上海面都在發光,我們村裡都在猜是不是海神娘娘顯靈了。”

“黃色的光?”

“不是黃色……”老林說,“那叫金色!保佑我們來年賺大錢呢!”

尼克哭笑不得。

他看了眼天色,變亮了,等天大亮,老林的老婆也要醒了,他們一家要吃早飯,尼克放下麥稈,說:“我去趟廁所。”

“行,就在屋後頭。”

但去廁所的人沒回來,沒一會兒,狸花貓鑽到灶膛這兒,喵喵喵直叫。

老林驚訝地聽見室內發出又哭又笑的聲音,不知聯想到了什麼,面色大變地衝進去,發現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而他老婆抱著兒子哭得十分激動,兒子缺掉的那一條腿完好的長了回來。

除了比其他地方的膚色白,沒有半點問題。

兒子踉蹌着站了起來,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摸着自己的小腿。

老林喃喃自語:“……難道是娘娘顯靈了?”

可這……娘娘怎麼是個男的?

*

“咕。”

心臟在震動,擠壓着血液做交換。

“咕。”

有人吞咽口水,下一刻,傷口爆射出暗紅色的鮮血,灑落在雨水中,和泥土混合到一處,又緩慢地流淌出來。

“咕。”

燈牌閃閃爍爍,在雨水之下訴說著艷俗的文字,有一隻貓用肉墊輕柔地踩在電線杆頂端,發出甜膩的貓叫,在包圍圈中的男人抬頭看了一眼,以紙扇遮面,眉眼彎彎,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這就是個……笑了。

鴿子撲棱着飛起,盤旋在半空中,又迅速找到目標,縮到某戶人家屋檐下,梳理羽毛。

那戶人家的窗口,帶着花色的窗帘突然從兩邊垂下,彷彿戲劇里的落幕,房間內,童遠面色古怪地抱着青九,感受到臉上毛絨絨的觸感,青九扭起身子,收好指甲,用肉墊踏着童遠的額頭,質問道:“你幹什麼?”

他們在櫻花國。

門鈴響了。

童遠沒說話,但是聞到了咖啡的香氣,他跪坐在榻榻米上,而客廳中,煮好了的咖啡香氣瀰漫,他聽到門打開的聲音,然後穿木屐的男人緩步踏入室內,明明在雨中行走許久,他身上不沾一絲雨水,他關上門,將雨幕也攔在了外面。

“噠”,是杯子的底座輕輕地觸碰木桌,青九發出被順毛的呼嚕聲,將前爪搭在童遠的手臂上,而愚知沒有要求童遠待在房間裏別出來。

他遲疑了一瞬,然後湊近拉門,拉開一條縫。

黑色的髮絲彷彿綢緞,而妖異的赤紅瞳孔彷彿再平常不過地朝兩隻小動物的方向投來一瞥,在男人對面,人偶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三千”,虛指,也可意為包羅萬象。

比如人偶,人魚,大妖,英靈,惡魔……

這位於櫻花國的大妖本就懶散,三千閣十六位負責人需要負責各處紅色光柱的安全,這是與靈界的連結,光柱本身不會出問題,但它們依憑着具有歷史厚重感的建築存在,如果這些相當於古物一般的建築被徹底毀壞,那麼只能尋找新的地方重新建立連結。

三千閣的使者中,有的會駐守在附近,比如人魚,有的在全世界遊盪,比如維克多,還有大妖這樣,在山頂上霸佔了個溫泉,就此每天聽歌,看花,殺人,根本沒把自己的責任當一回事,甚至做出了越界的事情……直到把愚知引了過來。

“你做得過分了。”

當初脫離海鳴鎮,所有人都發過誓言,不用配合靈界的出現,但也不能阻止,不能暴露海鳴鎮的存在,王爾亦是在仔細挑選之後,才和這些人坐下約定,但……

如果狐妖不是踩在他底線上跳舞的話,王爾亦不會化作愚知來找他。

*

與此同時,鷹國。

維克多推開門,這裏正是夜晚,群星稀疏到看不見。

在鷹國最繁華的城市,此時半條街上是普通的行人,半條街被遊行隊伍佔領,博格喝了口水,扭過頭。

在他們最開始遊行時,警方出動了槍,甚至上了警車衝進隊伍中,如今警車的殘骸正躺在草坪上,安德努斯正持劍閉着眼,她在等待晨曦的到來。

但她先等到了紅瞳的惡魔。

“你做得過頭了,安。”

簡單來說,安德努斯在政府和人民之間選擇了一方站隊,但她的意志在某一方面代表着三千閣的意志,鷹國方面甚至在國際上質問種花家,是否有什麼陰謀,因為三千閣這一意像最早出自於愚知,來自種花國。

維克多改變了此處光影的規則,讓所有人都無法看見他,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安德身邊:“你無法拯救他們所有人。”

“是你先說過,我們都是活着的。”安德努斯面無表情,她的瞳孔中映照着星星點點的燈光,黑夜裏的水汽瀰漫,塵世間的所有聲音都傳達到她的耳畔,“所以我選擇參與進來——”

*

“我又不是你的奴隸。”狐妖低笑着睜開眼,“怎麼,我清理一些煩人的垃圾也不行嗎?”

櫻花國是個奉行極道文化,黑幫合理的國家,甚至,黑幫是這兒的納稅大戶,強大的地下黑幫甚至掌握着政權,把控着選舉權,但他們也並非無惡不作,新出現的靈界生物當然也需要試探,需要關注,需要控制——

然後,櫻花染血。

狐妖抖落扇上的血跡,彷彿從刀刃上抖落雨水。

童遠無法準確描述這種感受,但他感受到了無形的殺意彷彿化作實質。

他小心翼翼地扒拉着門看向外頭,明明有着銀色狐耳的男人和愚知之間沒有打起來,可他總覺得他們下一秒就要開始什麼生死決鬥。

童遠一愣神,一直在試圖用爪子抓他羽毛的青九動作幅度不小心過大,把門戳透了。

青九也呆了一瞬,然後一臉自然地收回手,彷彿自己只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小貓咪,還舔了舔爪子。

童遠:“……”

這聲音實在不低,但面對面的兩個“人”並沒有轉過頭。

又出現了敲門聲。

聽力強化后,童遠能聽到門外甚至不止一個人。

還有輕微的槍支上膛聲,腳步聲,用櫻花語交流的聲音,衣料摩擦聲。

他尷尬地重新拉上門,和青九對視……啊,青九還在裝傻,但童遠不用擔心,畢竟外面都是普通人,在場的四位……都算不上純粹的人了。

狐妖還在正常的聊天:“我比較喜歡清酒。”

他的指甲很長,輕輕碰了碰咖啡杯的杯沿,彷彿被燙了一下縮回手。

人偶瞥了他一眼,拒絕提供清酒:“你想要背棄你的誓言嗎?”

王爾亦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殺人,而妖怪的本性向來肆無忌憚。人類按照律法行動,即使有時候這些律法是不完全的,即使在道德層面,很多人覺得有些罪犯判輕了,有些罪犯判少了,像是櫻花國,甚至只要有老派家族庇佑,殺人犯依舊能減刑、出書、被人追求示愛,然後離開監獄,策劃下一場行動。

但十六人按照誓約,不可以去影響政治。

王爾亦又不想統治世界。

“哈……”因為誓約之力的緣故,狐妖無法透露一切關於海鳴鎮的信息,還必須認可自己在三千閣的身份,並協助隱瞞靈界的真實性,他舔了舔犬齒,選擇用含糊的方式交流,“我怎麼可能,你知道我做不到。”

*

“你知道你做不到。”惡魔在耳畔低語,“你沒辦法拯救所有人,你沒法改變他們的想法,你甚至不是鷹國人,這裏的人並非你的同胞。”

惡魔彷彿是在勸導,言辭懇切:“他們曾經佔領你的家園,分化奴役你的家人,你保衛的一切化為烏有,不得不眼睜睜看着戰火在大地上蔓延。”

“你還想要和這些遊行者一起,繼續挑起戰爭嗎?”

但安德努斯抬起劍柄挑起了維克多的下巴,她比維克多矮一點,這一幕滑稽古怪,安德努斯輕笑一聲:“我是已死之人。”

一個月的時間,有人放棄了,有人還在堅持,但鷹國政府依舊沒有做出什麼回應,彷彿在等待事態自然冷卻,而因為有安德在這裏,他們沒辦法使用強迫的方式,只能裝作沒看見。

安德努斯別過頭,看了眼正在吃完飯的年輕人們,他們去買了漢堡,這段時間人來人走,博格和其中一大半都混熟了,年輕人總是更有好奇心和衝勁,他們談論他的能力,拍着他的肩膀,食物的味道在人堆里傳遞,博格走過來,他當然沒看見維克多,只是把牛肉漢堡和柳橙汁遞給安德努斯,而執劍少女搖了搖頭,他也沒強求。

他變得開朗了,自信了,目光也更堅定了。

“但我留戀人世,”安德努斯輕聲說道,只有她身旁的惡魔能聽見,“我幫助每一個人,就像是幫助自己的家人,我原諒他們的過錯……不,我沒有資格原諒他們的過錯。”

兩人都知道“他們”是指誰。

“我只能原諒他們對我施加的罪,但早晚,‘他們’對所有人施加的罪會帶來喻示終結的毀滅。”

*

“我為什麼要管他們的自取滅亡?”狐妖嗤笑了一聲。

他自己變化出了清酒,而外頭敲門的人得不到回應,安靜了一瞬,最終選擇強闖。

室內,童遠嘆息了一聲。

成功掙脫開來的青九甩了甩被他揉亂的毛,躍到窗台上,鴿子受到驚嚇,撲棱着飛走了。

也許飛到另一戶人家去了。

所有冬季的晚櫻低綴在樹枝間,在黑幫破門而入之時,它們彷彿也聽到了聲響,一齊震顫。

在這裏,沒有人會管黑幫,這群黑西裝的持槍者出沒彷彿再正常不過——一地有一地默認的規則,而狐妖想要打破規則。

把惹他厭煩的傢伙都拿去灌水泥柱。

他向來率性而為。

衝進來的人看到了面色蒼白而精緻的女性,以及女性對面狐耳的男性,一瞬間他們感到自己血液倒流……但這並非錯覺,有人虛弱地抬起手腕,發現從耳朵中流出的血跡,而狐妖興緻勃勃地問對面之人:“你居然什麼都沒做?”

愚知操控風的力量,掩蓋住了血腥味,奪走了爆發出來的痛呼與尖叫:“別嚇到小孩子。”

*

“那麼,你願意幫助我嗎?”安德努斯放下劍,“我只是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當悲劇發生在面前時,我無法視而不見。”

*

“那麼,你想要阻止我嗎?”狐妖打開摺扇,“人類啊,與我無關,但他們在我面前礙眼,向我投來貪婪的視線,我沒法當做沒看見。”

*

海鳴鎮。

王爾亦雙手撐在桌面上,嘆了口氣。

在他面前,十四本書籍,不同的外殼,有的是羊皮紙,有的是竹簡,有的滿是古韻,有的散發著血腥氣,不同的內容,有的打開到一半,有的緊閉,卻全都在逐漸變得透明。只是程度不一罷了。

他借維克多、借愚知之口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彷彿帶着調笑的意味:“雖然知道你們早晚要離開海鳴鎮,但我真的沒想到會這麼快,難道是我做得不好嗎?”

“因為我們——”

狐妖微笑起來,安德努斯挽起了劍花。

櫻花國,煙花在不遠處的山頭綻放,把天際染成絢麗的金紅色,鷹國,第一抹晨光慢慢從盡頭探出,太陽重新出現,有人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他們要投入到可能無解,可能沒有任何結果的戰鬥中,幸而並非孤身一人。

白熊國,帶着鴉嘴面具身材高挑的黑袍女人推開樸素的門,隨手將u盤揣回懷中,燈塔之下,人魚雙手捧臉,紅色的髮絲垂落到胸前,鱗波蕩漾,微微閃光。

海鳴鎮敞開了一扇門。

所有離開這裏的生物,都選擇了向前走。

“——生而自由。”

王爾亦沉默不語,十四本代表着執念的書最後一次回到了他手中,然後化作火焰燃燒殆盡。

這一刻,這些徹底前往人間的生靈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關於海鳴鎮的記憶在慢慢消退,並且不約而同地獲得了一些別的記憶,彷彿那些才是他們真實存在的過去。

白熊國,鴉嘴面具的女人想起了自己如何從棺材中爬出,茫然地看着代表着現代社會的標誌,當時街邊的酒館正在放歌,傳出慵懶沙啞的女聲,那是她故鄉的聲音。

安德努斯記起將三百年前的那一刻,上一秒她的面孔上還濺上了鮮血,下一秒,她彷彿踏破歷史而來,出現在了布萊克家族的禁地,當時的她看着自己的身體從半透明轉化為實質,想起自己已經死亡,又化作英靈歸來。

狐妖常年在山間聆聽遊人們的心音,人類是多麼無趣又複雜的生物,他們彷彿永遠擁有着渴望,無法滿足,貪婪到讓人厭惡,但偶爾又那麼美好,因為黑暗的存在,每一絲光明都顯得那麼珍貴,於是他選擇下山。

紅髮的人魚抬起頭,仰望着閃爍的燈塔,百年來她總是重複着這個姿勢,但她從來沒有讓人類發現過,只是在全世界留下了許多傳說,直到那點燈人老了,燈塔廢棄了,科技在發展,沒人再需要這些,這一天她終於決定浮出水面,點亮那盞燈火。

影妖咯咯直笑,在生前,她被縫住了嘴唇,她無法笑,她被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她無法動,如今死後,她與陰影合為一體,她不僅可以大笑,還可以張開嘴,張開到極致——

狼人……

骨女……

……

這一刻,全世界的異常們丟失了一部分記憶,又多了一部分記憶,他們認為自己從來就待在人間,只是陷入沉眠,他們想起了是誰喚醒了他們——是三千閣的主人。

但他們也拒絕接受管理與控制,因為他們是獨立的存在,本就不是受控制的木偶。

“死亡是無邊的陰影,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我們本該生而自由。”

*

尼克浮出水面,抹了把濕漉漉的頭皮,他沒讓自己長出頭髮來,在水裏太麻煩了。

他在政府人員前來之前回到了水裏,在種花國待了這麼久,他早就發現這個國家強大的行動力,下到基層的追捕能力,不論如何,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他感到迷茫。

越強大,越迷茫,惡魔的行為並沒有錯,他們被選中的這七個人,都太強了——當全世界的覺醒者越多,可是這些覺醒者只和普通人有着微小的不同,而不管是七人眾,還是在靈界降臨當天出現的覺醒者,都強大到和自然相對抗的地步。

那代表神靈的力量並不是人類應該掌握的,尼克慢慢覺得自己的能力不像個人,他在鏡子中的狀態常常是非人的,他快要忘記自己本來的模樣了。

難以想像半年前他還是個普通的青年。

究竟該如何回到過去,讓世界變得正常起來,還是永遠也沒可能回到一切發生之前?尼克決定贏得這場戰爭,不過——

他看了眼被拋在身後的海浪,海水之下,彷彿有什麼在翻滾。

他得先活下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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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馬甲共同努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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