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界上線

天地為那一劍傾倒,空氣似乎被壓縮，凡人以肉耳已經無法聽清那聲劍鳴,只有無邊的光匯聚在茫茫天地中,夏哲攀着岩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居然流淚了,他甚至無法區分這是生理上的淚水還是心情的激蕩,而吳道長早就淚流滿面。

成蛟選擇對幻境中發生的事情眼不見為凈，畢竟他既不能鑽進去把王爾亦扮演的仙人咬死,也不能在外面把這些居然看到自己戰敗那一幕的普通人咬死。

他的身體與幻境內的身體同步崩潰,暗紅色的光芒如血雨般灑下,天地間震蕩的“靈氣”,算了,反正王爾亦非得這樣叫,靈氣震動下，人類的身體與之應和，一方好戲唱罷,現實世界中悶頭亂飛的戰鬥機終於找到了方向,一束束陽光破開了天際的雲霧照耀在了泰山之巔,於是攝像設備拍下了那佇立於光芒下的金色人影。

幻境之內,人們的時間感官被壓縮,外界幾秒時間他們已經找到了彼此,甚至接受了“傳承”,跌跌撞撞回到下山的位置，然後一場靈雨洗滌下，每個人身上甚至找不到直上直下鞋尖的泥土,衣物夾着的草葉,之後才是與外界同等的景色，在明光耀耀下他們不得不遮住眼睛，再睜眼卻發現自己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

半小時后，上下山的兩撥人在山腰相遇，邊走邊把各自的信息拿出來對比，發現的確嚴絲合縫，挑不出什麼毛病。

“吳道長？”

所有人中唯一的道士嘆了口氣：“仙人撫我頂，可惜。”

可惜他收穫到的，比不上對方給出的千分之一毫。

“吳道長，那位究竟是……”

“這位前輩傳授給了我吸納靈氣，鍛煉能力的方式，只是有的人無法做到……”吳道長看了眼天空，“我們之前感受到的那場雨，就是靠靈氣擴張了經脈，也就是說，我們這行人天生就比別人提前了一步。”

他話音剛落，在場的大多是年輕人，一時間面色壓抑着興奮與疑惑，還是有人沒忍住舉手：“等等，所以我們看見的那個金色的人影是修道者？”

“並非，”吳道長說，“求大道並不存在什麼信仰之爭……”

眾人：你們佛道不是一直打得挺歡？

似乎意識到被選擇的是自己這位道家人士，吳道長雖然這麼說，但心情看上去挺疏朗，沒管別人的表情，繼續說道：“比起修道者，那位前輩更似求道者，他在泰山巔鎮壓了一千多年的逆龍，但最近逆龍出，天下將要兵禍不斷……”吳道長此時的面色嚴肅起來，“隨着逆龍撕開空間，靈界即將降臨，這是無法逆轉的過程，但也有好處，人類有機會走上仙途。”

一直默不作聲的夏哲想起了童遠，終於開口道：

“是仙途，不是身體變異？那身體變異了是妖怪嗎？”

吳道長語氣平靜：“並不，大道三百，殊途同歸。”

“咱們要開啟修仙模式了？吳道長，吳先生，唉，回神！”

夏哲：“等等再高興。”

“等不了！外頭那些人一直說我們菜，不對，說我們落後，可快憋死我了。”

吳道長終於回過神：“但那位不知名的前輩說了……逆龍只是被暫時驅趕，無法再次封印。”

……

種花因為遊戲的原因精神力的鍛煉程度要高那麼一大截，如果再不靠國家出面引導，各種問題都會出現，那麼開啟修仙模塊簡直是順理成章。

但在那之前……

在哪之前……

“天眼是什麼？”這家公司本來也想購買全息遊戲內置網絡的廣告位，可這裏卻是永久售完的狀態。

“就……一個網站吧，”助理皺眉，“這上面的廣告位不是一直在售嗎？被誰拍下來都不奇怪吧。”

說的是網站掛在搜索位第一欄的廣告，但天眼這個網站不僅內容古怪，文案中二，而且看不出有什麼盈利的方式，仔細思考之下的確奇怪。

付哲也是這麼想的。

盈利是一方面，人員招聘是另一方面，不僅是人類員工，還有青九透露出來的妖怪——當真正想法設法幫助人類平復冤屈時，他們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僅憑青九怎麼可能做到懲戒所有沒有獲得足夠懲罰的人？

但人心複雜，妖怪反而不及，青九就曾經為難過，他無法理解被家暴卻不願意離婚的女人，和被拐賣生了孩子就不願意離開大山的女人，以及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是男性就高人一等的男人——甚至那個男性的家庭中，飽受重男輕女思想影響的女孩子也會慢慢接受這個扭曲的觀念……人類壽命這麼的短暫，為什麼能搞出這麼多事情來？

除此之外，垃圾信息也太多了。

【天眼】創造初期問題極多，首先就是瀏覽者並不信任網站，他們把它當做惡作劇，或者別的什麼，比如吐槽牆？而且天眼並不會公佈投稿人的留言，甚至解決問題之後也只存在編碼，沒有具體描述——簡單來說，以青九的能力，即使問題解決，也沒人知道天眼出力。

比如丁楠事件，投稿的甚至是加害者。

當然，他主動自曝，青九也沒對他多客氣，可是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十來個稿件中只有一兩個是有效的，別的大多數是——

【我媽又管我打遊戲的事情了一天到晚啰啰嗦嗦能讓她閉嘴嗎？】

【隔壁總裝修特別煩說了不聽還故意在晚上大聲嚷嚷，讓他們出門摔斷腿吧】

【我喜歡張麗華但她不喜歡我反而喜歡那個成績一般長得難看的胖子，她是不是瞎？】

也許因為完全匿名的緣故，網站投稿箱變成了情緒垃圾桶，即使再智能的AI也沒法從這些文字中分析出有效信息，更何況愚知提供的AI（？）沒法細化到這種地步，而且，最重要也是最無奈的是——付哲並不是個機械人，讓他來接受這些純粹負面情緒，他也會被文字和視頻的力量影響到。

這還是來串門的愚知發現的。

青九懵懵懂懂，其實並不能理解。

世界在這隻小貓咪眼中非黑即白，並不存在淺淡而氤氳的灰霧——努力就會有收穫，反抗就能成功，一件事情在他心中標上“完成”二字就沒有什麼後續與意外。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如果告訴青九丁楠在未來的某一天可能因為遭受不公再次墮入黑暗，而並沒有什麼代表幸運的貓咪再一次拯救他，青九甚至會無法理解。

人類……真的就是那種容易迷茫脆弱的生物嗎？

是的，人類就是。

但有時候，他們也會變得難以想像的強大。

“我並不認為我是個善良的人，”一名中年男士慢慢的，用鍵盤敲下這麼一行字，“但我希望能為和我一樣受到傷害的人做出一點小小的幫助。”

“是的，我想加入。”高挑的女孩將頭髮紮成馬尾，一邊用語音對着網絡那邊的人說道，“我不希望有別人再和我一樣。”

“我也可以嗎？”鏡頭對面的男孩聲音發顫，帶着哭腔，“我也可以嗎？我也想……”

也想……成為一個不再懦弱的人，一個有價值的人！

因為心存迷茫，想要靠幫助別人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愚知也不知道付哲是怎麼收攏來的這麼一群人，【天網】開啟了註冊會員模式和匿名聊天室，除了付哲沒人知道賬號後面是誰，他們互相幫助，彼此依靠，他們承擔黑暗，從中篩選出光明，他們來自種花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各處，相信自己在做某件偉大的事情，相信自己的每一分努力都能拯救一個心存迷茫卻依舊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王爾亦感覺這個組織……對，這會慢慢形成一個組織，可能會出問題，但他暫時沒有選擇出手阻止，他只是沉默着、觀察着，甚至也發現自己從中學習到了什麼，整個世界都因為他改變的夠多了，他突然發現自己無需再做些什麼——世界明天就要變了，也許他插手會造成完全相反的結果呢。

讓國家去煩心修仙和可能變異者名單，甚至給他們送了一波走下泰山就瀕臨突破的官方人士，王爾亦的精神力雖然隨時都在補充，但也感到自己消耗掉了一大截。

他有些疲憊的閉上眼，把控每一處細節比營造大場面累的多，但愚知依然在工作，維克多也還在搞事，水母仍舊時不時上岸，將行惡者拖到水下，或者吸干皮肉……整個世界在滾滾浪潮中發生巨變，也許第二天又會有新的能力者產生，即使在睡夢中，他也要觀察遊戲中那些人的精神力閥值，他有時候也會疑惑，怎麼好像覺醒之後，就沒怎麼休息過了？

——王爾亦開學了，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

他都快忘記自己是個學生了。

甚至，太多的記憶，太多人的過去擠壓着，他都快忘記自己家人的模樣了。

公司的實習崗位可有可無，“王爾亦”這個人類身份在做的工作誰都能代替，但畢竟是半個國企，他的工位保留，畢業后的未來基本無憂——如果他真的是個普通人類男孩，那麼這當然很好，他可以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混過一年拿個畢業證然後當社畜，但……

他當然被調查過，可調查人員卻忽略了一件事情——王爾亦的遊戲賬號。

所有全息遊戲，他一個也沒買。

如今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種花國作為國家，系統性的幫助精神力最強大的這一批人完成覺醒，帶領人類進化，七人眾作為個體，各自分散力量，可能會建立組織，也可能是獨行俠，更有可能相互吞噬勢力，互相依附，給那些國外天賦異凜忽然覺醒的人類一個可以選擇的方向，海鳴鎮的勢力也被分散打亂，在開啟網游模式后，可以將他們按照心理繼續分化，想當人類的融入人群中，只想要修鍊的也可以與人類形成精神方面的正向反饋，不至於在某一天突然消散。

——他像個老媽子一樣勤勤懇懇的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只是忘記了他自己。

“我突然發現……”王爾亦閉上眼，“我可真傲慢。”

“安排”這個詞語本身就很傲慢，他彷彿高高在上，隨手改變了某些人的人生，他不知道自己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嗎？不，他都知道，但這彷彿命中注定一樣，他就是在無形的力量推動下，這麼做了。

他視線在論壇上慢慢掃過，然後按下了發送鍵，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庭有嘉木》1.1版本更新日誌】

“親愛的玩家們，10月11日10點正式更新《庭有嘉木》1.1版本，更新期間強制下線，請玩家們做好準備，我們做出了如下改動：

添加了【大逃殺模式】：玩家可以選擇隨機匹配或者組隊匹配的方式進入大逃殺，房間內最低6人，最高10人。

大逃殺：在大逃殺模式下，時間可最高延長到10倍速，玩家可能會遇到不存在於慶國背景下的新npc，玩家會被隨機分配到npc身上，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被你的敵人發現。

所有人都擁有自己的任務，但同時也擁有共同的主線任務——殺死/保護洛嘉，雙陣營中的玩家數量隨機分配。

當特殊npc“洛嘉”死亡時，遊戲結束，所有玩家依照貢獻值和扮演程度進行結算。”

【《飼養我的主人》1.21版本更新日誌】

“親愛的玩家們，10月11日10點正式更新《飼養我的主人》1.21版本，更新期間強制下線，請玩家們做好準備，我們做出了如下改動：

修改了【探索模式】下的npc數量：所有npc會同時存在過去版和現代版了——

例：一位20年前走失的小男孩，走失時5歲，玩家看到的便是他25歲時由AI修複測算出的面容，帶着五歲的他在城市中閑逛。

修改了【探索模式】下的互動趣味性：所有npc會發佈更多隨機任務了——

例：可能會讓貓咪做一些力所能力的事情，包括年老的npc拜託貓咪將自己的帽子叼回來，玩家擁有蓋章本，每個人觸發的任務可能是不同的。

開啟【成就模塊】：新增了一部分成就，且以往已經完成的成就已有數據記錄，玩家不需要重新完成。

註：【探索模式】下擁有許多成就待發掘。

開啟【獎章模塊】：幫助走失人員回歸家庭的玩家，可以聯繫客服撤單，並在遊戲中完成此項任務，完成任意任務者可獲得全服通報獎勵和個人金章獎勵，每個人的金章都是特別設計的，基本上由走失人員的家人參與設計，每一塊獎章都是不同的。”

【《靈界》上線預告】

“全息網游，敬請期待。正在設計中~”

……

在樓家、櫻花國和路德維希的事情解決后，雖然暗地裏事件後續的影響依舊在發酵，但表面上，公司重新復工，所有人的生活依然如舊。

人員變動無比正常，同事們依舊在認真工作，東源大廈二十一層只剩下了客服部和文案部，外賣小哥拎着一大袋的奶茶跑上來，年輕的女孩們歡呼一聲，踩着平跟的鞋底去分了飲料，茶水間和休息室放着紙杯和零食，這是正常無比的屬於人間的一天。

王爾亦因為課業問題提前下班，還被熱情的前台送了一塊小蛋糕，他出門時與黃慧慧擦肩而過，這位辛勤的姑娘沒注意自己肩膀上沾着貓毛，他慢慢的走回了租住的公寓，監視者早就撤走了。

他注意到了鏡中的自己，普通的外貌，平平無奇的服飾，帶着禮貌的淺笑，皺眉時像是在思考專業課教授佈置下來的課程設計——而不是又在美洲東海岸殺死了強/□□女的人渣不知道該把屍體掛在哪個警局的牆上。

時間走向夜晚，黑暗吞沒星光。

王爾亦突然咬牙，甚至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他肩膀微顫，先是癱下去一塊，面容上佈滿皺紋，這是個老人的形象，然後身體拉長，額骨突出，看上去像個高大威嚴的中年人，然後長手長腳急劇縮短，臉頰上出現幼嫩的嬰兒肥，琉璃珠一樣淡黑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緒……他短短的幾十秒內改變了三十多種外貌，他看着鏡子，鏡子也在看他。

——就此停手，按部就班，披着馬甲度過這一生？

還是加入到這浪潮中去，將世界的格局變得更加混亂，但也許你會獲得……快樂？

恍惚間，鏡子中那個陌生的人影似乎抬起手指，放到嘴邊：“噓……”

說起來，在“返祖”之後，王爾亦有那麼多獲得精神力的方法，甚至只要去裝神弄鬼嚇唬別人，或者招貓逗狗讓無法說話的動物為他買單，他都能藏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無聲無息的活下去，為什麼會選擇很可能被發現的那一種——做遊戲？幾乎是將“我有問題”這四個字頂在頭上給幾千個玩遊戲的人看。

當韓瑤光將事件暴露到所有人眼中時……他真的只感到了焦急，疑惑與不安嗎？

還是說，他的心跳在加快，面頰灼紅，整個海鳴鎮都為之震動——

他在興奮。

在快樂。

他感到刺激，為自己似乎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他就是擁有人類的劣根性，喜歡搞大場面，喜歡在暗中看世界因為他而轉動了，承認吧，他就是虛榮浮躁，他就是像個人——他就是，並不是什麼妖怪。

【姓名：王爾亦】

【種族：？？？】

【狀態：轉化中】

他坐在桌前，微微喘氣，他的身體狀態依舊在急速變化中，人偶停下筆，默不作聲地望向落地窗外的茫茫夜色；惡魔將玻璃球重新放到口袋中，哼唱着無名的歌；亮金色的水母隨着涌動的海水向未知的遠方漂流……它們都在等一個答案。

精神力在王爾亦的對面凝聚，學生氣的普通男孩轉着筆，無奈地笑了起來，他攤開手，藤蔓於半空中出現，纏繞在他的手腕之上。

這是“王爾亦”，至於他本身，不，它們本身……它們本就是一體的。

愚知、維克多、金色水母以及“王爾亦”，它們本就是一體的，只是與王爾亦的意識單向連結，但他們依舊是共通的個體，現在以精神力製造出來的身體代替本體生活，而意識慢慢上浮，進入到了海鳴鎮中——

王爾亦一直能製造出某個和自己一樣的軀體，就像製造愚知、維克多一樣，在技術層面上甚至沒什麼不同，但他一直沒那麼做……他將自己偽裝到人群中，催眠自己是一隻藏在人類社會中的妖怪，甚至相信什麼返祖與基因。

如今他終於願意正視這個問題了：我不是妖怪，我是什麼？

既然想不明白自己是什麼……不如先給自己放個假，當一當大魔王吧。

深海，金色的水母露出在瓣膜包裹下屬於人類的妖異面容，這人外生物的眼神懵懵懂懂，但面容彷彿能吸取人類的靈魂一般具有無比的魔幻色彩。

鷹國，阿黛爾·布萊克邁過長長的絨毯，推開門，古老的少女手持長劍，彷彿從不曾死亡，只是陷入沉睡；櫻花國，手持摺扇的大妖於夜色中降臨，明治神宮內，有新人正舉行婚禮，而大妖展開摺扇，笑容妖冶；風車國，秘密結社人員正在為尼克的失蹤心生焦急，卻並不知道，有陰影聚成的人形怪物，輕輕叩門……

都鐸、楓葉、高山國、紐西蘭、千佛國、白銀國……

異界降臨，有僧人在夜色中低語，荒獸嘶吼，震動腳下的土地，血腥瀰漫，緋紅之花幽然墜落……僅僅此夜，仿若隔世。

王爾亦將暫存下的精神力掏空了，所有生物都是他，所有的異種又都不是他。

面色蒼白的陶瓷人偶以降落的方式直墜於b市的中心，有不曾知道內情的士兵抬起槍，瞪大了眼，而愚知只是抬起手，輕輕按下，她抽取了附近空間內的空氣，徑直走入那扇門。

正在開會的，彙報的，記筆記的人都站了起來——

“等等？你是誰，你是怎麼進來……”

但人偶殘忍的打斷了他的話。

“——靈界降臨了。”

隨着人偶的話音落下，窗外，白霧開始瀰漫。

遠方，有身高几十米的巨人踏海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