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陵源 01渭水

第一卷 五陵源 01渭水

白露時節,渭水一帶寒氣漸重,不見往日漫天飛翔的水鷗。青衣女子走到河邊,停下了腳步。她凝神向南望去,眉眼間的神情異常嚴肅。在她思考的同時,她手中佩劍嗡嗡作響,彷彿即刻就要掙扎出劍鞘。

她笑了,低頭看劍:“你也察覺到了?”

佩劍像是能聽懂她的話一樣,她說完,它瞬間安靜了。

“好重的執念,我已經幾十年沒感受過這麼執着的心意了。”她對着南方,自言自語,“既然遇見了,就去看看吧。”

一陣風吹過,蘆葦叢發出沙沙的聲響,和着渭水的流水聲,在這秋分即將來臨之際頗有蕭瑟感。黃衫女子在水邊駐足遠望,衣帶和褙子被風吹得撲撲揚起,她卻像石像一般,過了半晌仍是一動未動。

恬淡的女聲從她身後傳來:“天寒露重,姑娘穿得這麼單薄,當心着涼啊。”

黃衫女子聞言轉身,忙用手絹拭去臉上的淚痕。

她長得很美,這樣的容顏配上她消瘦的身軀,再加上那雙朦朧的淚眼,看着極是楚楚動人。

“你們是什麼人?”

站在她對面的是一對男女。女子一身青色衣裙,發間除一支玉釵外,再無多餘配飾。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被青衣女子驚艷了。莫說在這天水城,就算是到了皇城汴京,怕是也難見到這般清麗脫俗的美人。她忍不住看多看了幾眼,只覺得青衣女子宛若天人。

青衣女子身後跟了一位持劍的男子,穿着墨色衣衫,目光朗朗,眉目英挺,比她以往見到的男子都要俊朗。只可惜他左臉有道傷疤,從眼角一直劃到了耳根,這令他原本溫和的長相在暮色中顯得有些猙獰。

“我們是誰不重要,”青衣女子言語和善卻不帶任何感情,“你等的人看樣子今天不會來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天就快黑了,長得這麼好看,在這裏一直待着可不安全哦。”

“你怎麼知道我在等人?又怎麼知道他不會來了?”

“很難猜嗎?你執念那麼重,我在幾里之外就聞到了。”

她不明白青衣女子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也能感覺到這兩個人不簡單。她不知哪來的直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拉住青衣女子的衣袖:“你是不是認識謝弈?告訴我他在哪裏好不好?我很想他,我每天都在思念他……”

她的淚珠子撲簌簌往下掉。

饒是她哭得這般傷心,青衣女子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彷彿天生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她身後的男人更甚,自始至終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姑娘,我並不知道你說的謝弈是誰。我從昆崙山采玉歸來,碰巧途徑此處罷了。”青衣女子將她的手從自己衣袖上拿開,“連我的劍都被你驚動了,我們也算有緣。這樣吧,我可以幫你一次,不過作為交換條件,你得把你的匕首給我。”

黃衫女子警惕地退了幾步。她將手伸進袖子,握住藏在裏面的匕首,“你怎麼知道我帶了匕首?”

青衣女子笑而不語。

“這把匕首是謝弈留給我唯一的東西,除了它,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我有錢,我可以把錢全給你。我還有……”

“我要你的錢做什麼。”青衣女子打斷她,“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快回家去吧,這麼美的姑娘孤身在外,可是容易遇到歹人的。”

“等一下——”只要能再見到所愛之人,她豁出去了:“我答應你。我叫江瑞霖,我要等的人叫謝弈,是個鑄劍師。如果你們能幫我找到他,匕首可以給你,我還可以給你們很多錢。”

“錢就不必了。你和你要找的人,說說來龍去脈。”

江瑞霖神情緩和了許多:“多謝姑娘,姑娘怎麼稱呼?”

“靈夙。”

“夜色將至,江邊寒涼,靈夙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到我家中小坐。我就住在這天水城裏。”

“那就多謝了。”青衣女子回頭,“阿湛。”

名喚阿湛的男子點了點頭,他的眼神停留在江瑞霖手中的匕首上,遲遲沒有移開。

江家是這天水城的首富。自太祖年間起,江家數代做織造生意,買賣範圍西至關外,東到汴京,百年來大大小小的店鋪開滿了天水城,即便在整個京兆府也是排的上號的富戶。到了這一代,江老爺老來得女,膝下只有江瑞霖一個孩子,夫妻二人如珠如寶呵護着,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對她的管束也不像一般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那般嚴苛。

江瑞霖不喜歡女工,也不愛詩書,偏偏對做生意很有興趣。十三歲那年,她在父親的帶領下開始管理第一家綢緞莊。天水城的人都知道,江家大小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聰明能幹,算盤子打得比男人還精。江老爺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們阿霖不輸男兒,是江家的希望,有她我就放心了。”

江家大小姐名聲在外,上門提親的人從未斷過。江老爺知道這些人是衝著江家的錢來的,為了讓女兒有最好的歸宿,也為了把江家的生意延續下去,他對女婿的人選十分嚴苛。最終,江瑞霖和知州方大人家的二公子訂了親。

商賈人家能和官宦氏族聯姻,實屬難得。虧得江家大小姐有口皆碑,和方家二公子郎才女貌,這樁婚事也被天水城百姓交口稱讚。

親事一定,江老爺的心事也就落定了,夫妻倆逐漸把生意交到了女兒手上,只等着過含飴弄孫的天倫日子。

然而,人人艷羨的江家大小姐,命運在她十五歲那年悄悄發生了變化。

那一日,江瑞霖向往常一樣在店鋪查賬。夥計拿了一匹錦緞給她,話語中帶着稀奇:“小姐,外面有個奇怪的人的,我們明明是開店賣布的,他卻把布拿到這裏來賣,說是多少都行。我看着成色還不錯,要不你看看?”

江瑞霖拿起錦緞,不由得吃了一驚,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顏色。她讓夥計將錦緞展開,放在陽光下細看,錦緞絲滑細密,就像夕陽下的流雲簇擁在天際一般,泛着金色的柔光。

“是誰拿來賣的?快帶我去見見他。”她迫不及待出了賬房。這樣成色的錦緞,如果能有大批量的貨源,江家的商鋪一定會名聲大振,在汴京站穩腳跟,甚至有可能直接為皇家供貨——這是她一直期望的。

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為來人會是個有着一雙巧手的姑娘,沒想到是個英氣的男子。那人一身灰色粗布衣,手中還提了一把劍。

她許久沒在天水城見過佩劍的男子了。這年頭,太平盛世,有誰會拿劍出門?

灰衣男子察覺到有人走近,抬頭,沖她微笑。莫名的,她臉色發燙,竟有些緊張。

那便是江瑞霖和謝弈的初見。

“這錦緞是你的?”江瑞霖佯裝鎮定。

謝弈點頭。

“成色還不錯。你開個價吧,有多少,我全要了。”

“只有這一匹,姑娘看着給吧。”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你賣東西,怎麼還讓我開價?”

謝弈溫和地笑笑,也不說話,只等着江瑞霖出價。

江瑞霖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想,長得這麼英武俊朗,又佩着劍,應該是個習武之人,難怪對物價沒有一丁點兒了解。

她讓夥計去賬房拿了一袋碎銀子交給謝弈,謝弈打開看了看,愣着沒說話。

江瑞霖見他是這反應,有些不高興:“你放心,我們江家做生意一向講究一個‘信’字,童叟無欺。”

“姑娘誤會了,我只是……”謝弈局促,“不知這裏有多少銀兩?如若我去市集採購物品,怎麼出價才合理?”

江瑞霖完全驚呆了,她忍不住重新審視了一遍眼前這個男人。看着摸樣挺好的,莫不是個傻子吧?

經過一番簡短的交談,江瑞霖發現,謝弈不僅不清楚買賣物品的價格,他甚至對周遭東西一無所知。

這簡直不對勁!他不會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吧?

“你是什麼人啊?”

謝弈更加局促了,他試圖解釋:“讓姑娘見笑了,實在慚愧。在下謝弈,家住渭水之南的山中。山野村夫世代耕織,別無所長。我跟着師傅學鑄劍,略懂皮毛,勉強算是個鑄劍師。今日第一次出山,不懂世俗規矩,只想換點銀錢,買些所需物件回家。”

他的說話方式……也好奇怪。

江瑞霖慢慢才弄明白,謝弈這次來天水城,是想把他和師兄弟鑄的劍,還有他妹妹織的布賣了,換了錢買些山裡沒有的東西回去。他常居山中,也難怪不懂這些瑣事。令她不解的是,謝弈一點都不像山野村夫。他的相貌和談吐,就連一般富貴人家的公子都比不了。

“小姐,賬還沒對完,您要不要繼續?”夥計出言提醒。他自然不希望自家小姐跟一個陌生男人相處太長時間。

江瑞霖不耐煩:“急什麼,我看賬本很快的。你先忙去吧。”

打發走了夥計,江瑞霖對訥訥不言的謝弈道:“你運氣好,我很喜歡你拿來的錦緞。你想去集市買什麼,我可以帶你去,不過以後你家再有這樣的錦緞,不許賣給別人,都拿到我這兒來,我可以給你最好的價錢。”

“多謝姑娘。”謝弈做了個揖。

江瑞霖心裏存了好多疑問,但更多的是新鮮感。這個謝弈,言行舉止中處處透着與世俗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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