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樣?
黃白色的荷蘭豬氣呼呼地吃着乾草,十分堅韌連人手都扯不斷的提摩西乾草,就這樣快速地消失在時歸的嘴裏,只聽得見嘎吱嘎吱咀嚼乾草的聲音。
提摩西乾草的香味,充斥着整個房間,就連時歸的身上,都帶着乾草的清香。
小灰先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正坐在旁邊看着文件的衛琦,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萵苣和芹菜推到時歸的身邊,它用爪子揉了揉臉,思考了一會兒,又繼續把自己的提摩西乾草推到時歸的身邊。
“weiweiwei……”小灰小聲地說道。
時歸時歸,我的都給你吃。
“weiweiwei……”時歸一邊咀嚼着,一邊用黑豆眼瞥了一眼小灰。
小灰,我的都吃不完了,你還把你的給我!那不是更吃不完了嗎?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兩天了,這兩天來,衛琦說到做到,每一頓都要盯着時歸吃掉提摩西乾草,卻不盯着時歸吃蔬果。
想來衛琦這個男人也清楚時歸的本性,蔬果這種東西都不用衛琦提,它自己就會給自己補充了,吃不夠的時候還會去吃本該屬於小灰的那一份。
雖然時歸對此很氣憤,但是它摸了摸自己的牙齒,總覺得牙齒好像變小了一些,說不定再過段時間,牙齒就磨掉了過長的部分,嘴巴又能合攏了,這樣想着,時歸心裏的氣總算消失了一部分。
“小時歸,今天不錯,把該吃的都吃完了。”衛琦放下手中的文件,用手撿起時歸腦袋上沾着的幾根短短的提摩西乾草碎葉。
“weiweiwei……”時歸一把抓住衛琦的手指,往旁邊一丟,然後自顧自地給自己梳理毛髮。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我是什麼樣的荷蘭豬。
那微涼的大手十分配合著荷蘭豬小小的力道,往旁邊傾倒過去,就好像真的是被荷蘭豬細小的爪子給推開一樣。
總算是把這一頓的乾草給吃完了,時歸用爪子推了推衛琦的手,示意自己要出去玩了,然後直接帶着小灰往二樓的衣帽間去了。
衛琦坐在書房裏,看着變成人形的荷蘭豬時歸,肩膀上趴着一隻灰色糰子,朝着後門的方向跑去。
“跟上去,保護好他。”衛琦對着空無一人的空氣說道。
監控室里,兩位便衣保鏢收拾好自己的武器,悄悄地跟上那一人一豬。
————
人形時歸努力地合攏了嘴巴,將牙齒包裹在裏面,只要他不特意地故意張大嘴巴,一般人也看不出來。
“時歸時歸,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吃掉了時歸的乾草,時歸就不會長牙齒了。”小灰用爪子抓緊時歸的衣服,愧疚地說道,灰撲撲的毛都暗淡了。
“小灰,你怎麼總喜歡跟我說對不起,是我自己不想吃乾草,才把乾草給你吃的,你還幫了我呢。我們是朋友,以後不準隨隨便便地就對我說對不起。”時歸安撫地用人類的手指點在小灰的額頭上圓形印記上,非常認真地對小灰要求道。
“噢。”小灰用腦袋蹭了蹭時歸的手,然後問道,“時歸,我們現在是去看煤炭和白狗嗎?”
“對啊,都好幾天沒見到煤炭了,也不知道煤炭現在過得怎麼樣了。”說著,時歸加快了步伐,往熟悉的地方走去。
以往有黑狼犬煤炭和薩摩耶白狗,時歸這隻荷蘭豬都不需要走路,他和小灰一豬騎一隻狗,全程語音控制,想去哪就去哪,還不需要方向盤。
不多時,一人一豬就來到了熟悉的大草地上,草坪碧綠,陽光美好。
不遠處,一黑一白的兩條狗正在那裏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看上去精神狀態還不錯。
“煤炭!白狗!”時歸和小灰對着它們打着招呼,開心地朝着兩狗跑去。
“汪。”黑狼犬站了起來,尾巴一搖一搖地,紅眼依舊發暗,卻看得出來它看見朋友的好心情。
“嗷嗚……”薩摩耶白狗興奮地咬着自己的尾巴團團轉。
“小黃白豬,小灰豬,你們來了。”黑狼犬脖子上還掛着鐵鏈,它的身體看上去更加健康了。
時歸圍着黑狼犬的身體轉了幾圈,沒有發現受傷的痕迹,以往,黑狼犬每次見它主人一面,接下來時歸就會看到黑狼犬身上的傷。
曾經讓時歸印象深刻的一幕便是,他第一次帶着小灰來找黑狼犬煤炭的時候,它的主人王舒往黑狼犬脖子上深可見肉的勒痕上倒着不知道什麼液體,隔得老遠都能聽見黑狼犬的慘叫聲。
“小黃白豬,我沒有受傷,我的主人現在對我特別好,他變得和第一次救我的時候一模一樣了。”黑狼犬湊到時歸的身邊,讓時歸更加方便地看它。
“他打你的時候,你也說他是一個好人。”時歸顯然不相信,他將小灰放在草坪上,自己也在草坪上坐了下來。
“就是就是。”小灰附和道。
一人一豬二狗,就和人類的聚會一樣,各自蹲在四個角。一黑一白一灰,如果時歸現在變成荷蘭豬,那就還會再多一個黃色。
黑白灰黃,這四種顏色放在一起,竟然一點也不突兀,反而格外的合適。
“小黃白豬,小灰豬,我的主人以前打我,那是因為他的心情不好,自從那天主人第一次接我回家之後,主人的心情好像變得好了很多,他再也沒有打過我了,他還會每天給我準備豐盛的食物,每天早晚帶我出去溜達,還會輕輕地揉着我的腦袋,對我說,黑狗,早上好。”太陽有些大,黑狼犬有些熱了,它的舌頭露在外面喘着氣。
它那張總是沉默又不自信的狗臉上,此刻看上去竟充滿了柔和和被人類呵護的喜悅。
曾經在惡貓狩獵遊戲裏的囚籠里,那隻青年荷蘭豬小巧問它們:你們的主人對你們很好嗎?
當時的時歸理直氣壯地回答:當然。
當時的小灰理所當然地回答:對啊。
當時的黑狼犬藏住肚子下的疤痕,輕聲又不自信地回答:是的。
可現在,黑狼犬伸展着身體,將自己矯健的身體展示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渾身漆黑,皮毛油光發亮,身上再也看不到一道疤痕,勁瘦的身體竟然多了幾分肉,就連那肚子,也因為吃得好了,而胖了一圈。
黑狼犬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宣告,它自信滿滿地對着這一人一豬一狗說道:“小黃白豬,小灰豬,白狗,我的主人是個好人,我的主人對我很好。”
“哼,我才不信呢。”薩摩耶用爪子蓋着自己的狗嘴,嘀嘀咕咕地說道,隨後它又反駁道,“薩摩耶不是白狗,我叫石頭。”
薩摩耶的毛髮被保養得非常漂亮,軟軟的,又乾淨又白,就像天空上的雲朵一般。
“可是我叫黑狗。”黑狼犬看了一眼薩摩耶,總是充滿凶光的眼睛柔和了一瞬間。
“那……那好吧,那我從現在開始就叫白狗。”薩摩耶支支吾吾地,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接受了這個一點也不好聽的名字。
白狗和黑狗,一點特色也沒有。
隨後,它又像是討要承諾一般,傻乎乎的狗眼看着黑狼犬那雙即便收斂了神色也依舊兇狠的紅眼,一傻乎乎一兇猛,它說:“那你以後如果不想叫黑狗了,你記得告訴我,這樣我就跟你一起改名字。你叫黑狗,我就叫白狗。等你以後想叫煤炭了,我就把名字改回來叫石頭。”
薩摩耶明明是一隻雄犬,可它的氣勢氣場卻全部被黑狼犬這隻雌犬給完全地壓制住了,一點也沒有雄犬的威風。
它的體型足夠軟萌,它的性格天真單純傻乎乎,倒是正好和凶神惡煞的黑狼犬完全處於兩個極端。
“好。”黑狼犬答應道。
時歸還記得,曾經它和小灰問黑狼犬:你有朋友嗎?
黑狼犬堅定地回答:主人就是我的朋友。
它的狗生全部圍着一個叫做王舒的人類轉着,主人在時,就跟着主人,主人不在時,就等主人,似乎除了主人二字,它的生活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時歸看着黑狼犬和白狗,心裏也為它們高興。
黑狼犬煤炭,終於再也不是一隻狗了。不僅僅有白狗陪着它,它還有時歸和小灰兩個朋友。
它的生活豐富了起來,它的主人也開始對它好。
只是,時歸心裏還有着一絲疑惑,那個人類王舒,真的改變性子了嗎?可為什麼時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個養死了九隻黑狼犬,第十隻是煤炭的人類,養了那麼多年的黑狼犬,死了那麼多隻,真的只是單純的狗的體質問題嗎?
嗒嗒嗒。
鞋子踩在草坪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嫩草被踩彎了腰,一個戴着鏡框眼鏡的斯文男人手裏端着一盆肉走了過來。
看到時歸,他有些驚訝地說道:“琦哥的小少爺怎麼過來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招待一下。”
說完,王舒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然後將手裏豐盛的食物放在了黑狼犬的面前,還揉了揉黑狼犬的腦袋:“黑狗,等久了,餓了吧。”
“汪。”黑狼犬站起身,尾巴一甩一甩的,就連耳朵都不自覺的立了起來。
它仰着腦袋,圍着人類王舒轉圈圈,像是討好,又像是因主人到來的激動。
“我和小灰來看煤……黑狗。”時歸剛想說煤炭這個名字,又想起那天王舒說的話,他說黑狼犬叫黑狗,不叫煤炭,時歸停頓了一下,這才改口。
黑狼犬那麼愛它的主人,就算時歸再不喜歡王舒,時歸也不會在黑狼犬的面前故意說些王舒的壞話。
只是,時歸不說,不代錶王舒不說,時歸不做,不代錶王舒不做。
“小少爺,我見你的第一面,就總覺得你長得真熟悉,像是以前見過一樣,回來之後想了好久,這才想起來。”王舒扶了扶鏡框,鏡片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懷好意。
可他的語氣充滿了真誠,像是勸慰,又像是感概,一種為時歸而不值的感覺,王舒繼續說道:“八年前,我和我的表哥一起去找琦哥,看到了一個人的照片,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呢,你這雙眼睛,獨特的很,我想,要是我的表哥在這裏,肯定也能一下子認出你來。”
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呢……
八年前……
時歸正想着要要怎麼樣和黑狼犬煤炭的主人打交道,而王舒的這一段話讓時歸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絲慘白浮上了時歸的臉上,讓他本就白皙無暇的臉看上去更白了。
時歸的身體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他感覺自己身上的毛都豎立了起來,整隻荷蘭豬像是一隻炸了毛的生氣糰子。
那張刻着衛琦小白的木牌重新在眼中浮現,還有小灰上次脫口而出對着時歸喊着小白。
可是,八年前,這個世界上沒有時歸啊……
時歸捂住自己悶悶的胸口,難過地低下了頭,黑亮如寶石般的眼睛都暗淡了許多。
“weiweiwei……”小灰擔憂地用爪子扯了扯時歸的褲腿。
時歸時歸。
時歸沒有回應小灰的安慰,他只是轉動着僵硬的腦袋,像個機械豬一樣,將小灰抱起放在肩膀上,甚至連和王舒說最後一句禮貌的話都不想了,直直地、像是要得到解釋一樣,往門外跑去。
“汪汪汪。”黑狼犬突然叫住了時歸。
小黃白豬,小灰豬。
一黑一白兩隻狗互相對視了一眼,薩摩耶眼裏似乎還帶着罕見的害羞,它用腦袋蹭了蹭黑狼犬的身體,依戀的態度非常明顯。
“汪汪汪……”黑狼犬對着時歸和小灰的背影說道。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一個驚喜想告訴你。
時歸現在心裏的情緒複雜得很,不知道自己該是難過還是生氣,他沒有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情,他甚至連頭也沒回,對一黑一白兩隻狗說:“煤炭,白狗,下次吧,我現在有點別的事情。”
黑狼犬蹲坐在那裏,三角耳立了起來,漆黑的毛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紅眼獠牙危險十足的它低着頭,看向自己的肚子,眼裏竟然閃過一絲雌犬特有的溫情。
薩摩耶習慣性地待着黑狼犬的身後,總是莽撞得像只傻狗一樣的它,怕碰壞了什麼東西一樣,非常小心翼翼地探出自己的爪子。
一黑一白,黑得如深夜裏的天空般危險,白得如陽光下的白雲般無害。
黑狼犬和薩摩耶看着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走遠的背影,一起說道:
“那,那下次見面,我們再告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