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中午十二點五十，正是日頭正盛的時候。
閃爍着的紅藍警笛刺破陽光，駛到這間人跡罕至的廢棄醫院門口。
身穿整齊藍色制服的警察從警車上下來，迅速在醫院外邊拉起黃黑警戒線。
很快，警員就將現場勘察了一遍。
釘在門背的只有兩顆內里挖空被灌滿白蠟的頭。剩餘的肢體部分全部都被殘忍地分屍，碎成大大小小十幾塊，如同垃圾那樣裝在了黑色垃圾袋裏，遺棄在牆角，在炎熱的天氣下滋生無數屍蠅蛆蟲。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是一樁多麼惡性的殺人分屍案。
裏面有幾位警員還是今年剛從警校畢業的新人，乍一下看到這樣慘烈的場面，表情都有些兜不住。
扎着馬尾的女警官則面色如常，有條不紊地指揮着現場。
小隊的隊長是刑警大隊長高沐，一位半年前才從國安特勤局調派過來的高級警官。
國安特勤局在所有警察心目中都是一個神話。所以雖然高沐調派過來后直接空降大隊長職位，局裏也沒有一個不服。
從國安特勤局下放到基層，本身就算一種另類的降職。雖然大家不清楚高沐為什麼從特勤局被調了出來，但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現場控制住，法醫也趕到后，高沐這才走回警車旁。
警車上，宗祈乖巧地披着毯子捧着礦泉水瓶，另外一位輔警正在一旁了解基本情況並為他做心理疏導。
高沐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
她熟練掌握心理側寫，自然很快就發現了宗祈不僅對答如流，臉色也沒有什麼異常，頂多就是有些受驚，遠遠到不了留下心理創傷的地步。
“又見面了。”高沐直接走了過去。
看到這位大隊長，宗祈心裏怪尷尬的。
他眨了眨眼睛，將手從毛毯里探出去，像招財貓那樣上下揮了揮，“嗨......真巧。”
可不是巧了嘛。
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在宗祈成為探靈主播后兩個月時間裏，他就和高沐至少打了不下五回照面。
“聽接線員說，你和兇手有短時間的對峙？”
宗祈摸了摸鼻子，點頭。
高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也是命大。”
“如果還打算做探靈，有時間就多去學一點防身術。”
看着面前黑髮青年渾身上下沒幾兩肉的羸弱模樣，她收回目光，從口袋裏掏出張名片，“不是每一次遇到意外我們都能這麼及時趕到。我遇到過很多受害者，等趕到現場，他們通常已經屍體冰涼。”
“110接線員接到隊裏也需要時間，這是我的警務通電話，下次遇到危險直接打這個號碼就行。”
宗祈受寵若驚地接過名片，“謝謝。”
高大隊長平日裏總是一副不苟言笑，公事公辦的模樣。宗祈雖然和她見過好幾次，但交流卻寥寥無幾，沒想到這次對方竟然會主動伸出援手。
宗祈馬上開始反思自己以前不該有的刻板印象。果然人不可貌相，好人也不會在臉上寫着自己是好人。
“對了。”
說到這茬，宗祈終於想起自己剛剛不小心忘了啥。
他不好意思地訕笑，回頭問輔警，“警官，能不能麻煩幫我充個話費？”
現場兩位警察：“......”
等到宗祈重新連上網，登上直播平台，發了條給觀眾們報平安的動態后，法醫正好帶着助手從廢棄的鐵門內走了出來。
“從死亡時間來看，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將乳膠手套和口罩脫下后，法醫掃了站在警車面前的宗祈一眼，說出自己的結論。
“從切口來看兇手切割手法很熟練，屍斑出現的位置有偏差，我們更傾向於受害人死後被分屍，但也不排除活着的時候被用了麻醉或安眠藥的可能，具體還需要進行藥物檢測後上解剖台進一步勘察。”
助手將那些零散的組織裝進裹屍袋，有條不紊地搬運到車上。宗祈想起自己直播時在地上看到的痕迹，應該就是兇手用黑袋子拖出來的。
聞言，高沐臉色越發凝重。
這麼大的案子，作案手法如此殘忍，兇手定然具有一定的表演傾向，相當有恃無恐。
她點了點頭：“辛苦您了。”
這些寥寥幾語的線索都將成為他們前期破案的關鍵。但具體更多的還得等法醫進一步驗證才能徹底下定論。
不知道為什麼，高沐有一種預感。
這次的案子恐怕會難辦。
......
刑警們繼續留在現場進行勘察工作，宗祈則先跟着一隊輔警們回了警局做筆錄。
“喲，又是你啊。”
警局裏不少警察看到他后都笑了。
這個長相俊秀，氣質乾淨的青年在這段時間造訪他們警局的頻率很高，基本和不常出外勤的警察們混了個眼熟。特別是在了解對方從前和奶奶相依為命，去年奶奶因病去世后孑然一身，現在正在一個人努力打工養活自己的背景時都不免泛起同情。
經常宗祈在這裏做完筆錄，還能混一頓食堂的免費盒飯。
宗祈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一一打過招呼。
然而在接下來的筆錄期間，他發現自己沒法透露任何關於“恐怖片導演”系統的信息，於是便作罷，轉而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在此次探靈中遭遇的事情說了乾淨。
雖然中途驚險，但好歹他和那個殺人犯沒有打過照面，宗祈也不怕被打擊報復。當然，要是對方找到他的直播間那就另說了。
為了讓兇手儘快伏法，宗祈絞盡腦汁地回憶着之前案發時所有的線索和細節。
“兇手的聲音很獨特，嗓子像是受過奇怪的灼傷，如果還能再聽到的話，我一定可以認出來。”
叨叨絮絮說了一大通，宗祈頗有些口乾舌燥。
於是他和整理線索的記錄員打了個招呼，起身去審訊室外面接水。
“嘩嘩嘩......”
純凈的水流淌而出，盤旋着落到一次性水杯內。
看着正在盛裝的水，宗祈搖搖頭，感慨了一下自己奇怪的事故體質，轉而靠在牆邊，重新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誰能想到這次探靈竟然會遇到殺人犯，真夠離奇。”
一路上太匆忙，他都沒什麼時間來研究這個新得到的神秘系統。
宗祈記得完成新手任務后不僅得到了100點數，還得到了一個荒村驚魂的大劇本。於是他直奔主題，點進了個人主頁里【電影劇本】的欄目。
這個界面里陳列着一張張電影海報，內里又分為【大劇本】和【小劇本】兩種。
大劇本里亮起的海報是《荒村驚魂》，小劇本里亮起的海報則是《精神病院》，除此之外，其他海報上則呈現無法開啟的黯淡灰色。
大劇本指的是提前告知導演檔期，需要關鍵【電影線索】才能開啟，並選擇演員拍攝的大製作電影。
小劇本則是可以由導演單獨完成，隨時觸發，就像他在探靈時意外遇到殺人狂魔就被歸類成了一個小劇本。
宗祈點進大劇本欄目，頗感興趣地瀏覽了一下這裏陳列的其他海報。
第一張海報上印着一條公路，盡頭堆疊着幾座破破爛爛，似乎是剛出車禍的車輛。從車子下方淌出的鮮血將白色的減速帶染成猩紅，遠處的樹下垂下一條若隱若現的陰影，似乎預兆着事故的不平常。
【大劇本，44號公路，未解鎖】
第二張海報是一棟荒廢已久的學校，到處佈滿蜘蛛網和殘骸的痕迹。明明年久失修，荒無人煙，不遠處七樓的燈光卻亮着，上面映照着重重疊疊的人影。
【大劇本，友誼中學，未解鎖】
唯一亮起的海報上是一座偏遠山村，周圍到處都是高聳茂密的參天大樹，遠處看去皆是延綿不絕的山脈，而在這山村的正中央，一口枯井上正搭着一縷浸濕的黑色長發。
【大劇本，荒村驚魂，已解鎖】
宗祈大致看了一眼，發現這裏全部都是恐怖片，十分無愧這個系統的名字。於是他又悻悻地退了出去，轉頭點進旗下員工的欄目。
這個欄目空空如也。
一旁的簡介上寫着：【更多具體功能將在簽下第一位員工后開放】
宗祈若有所思地退出這裏，逛進點數欄目。
這個欄目有點類似網上商城的界面，內里陳列着琳琅滿目的商品。但要說商品也不太對，因為這裏的東西都不太尋常。
有諸如【開啟陰陽眼】【開啟脈輪】【開啟修行體質】【洗髓經脈】【直覺強化】這樣奇奇怪怪的能力，也有【催眠術】【趕屍符】【降頭術】【針灸】【占事略決】【迷情蠱】這樣的功能性道具。
有趣的是，這些道具都不能夠被直接購買，只能夠進行隨機抽取。
上面註明了每一次抽取出來的東西越稀有，下一次抽取所需要的點數就會越高，可謂深諳抽卡遊戲和賭博的精髓。
宗祈一邊看，一邊感慨。
緊接着下方就是他最關心的現金兌換。
上面顯示，導演點數可以和現實金錢進行1：10比例的兌換。
宗祈：“......？”
忽然感到不大對勁。
他想起之前系統讓他感受了一下的那把百元大鈔，還以為是完成任務后的附帶獎勵。現在看來，原來這可以兌換出一千塊錢的100點就是他的全部報酬。
“也是夠摳。”
宗祈搖頭退出這個充滿誘惑的欄目，正想仔細查看一下任務完成時解鎖的導演權限，忽然看到手機後台給他推送了一條新聞。
江州今日頭條新聞：棗花仁心精神病院疑似發生碎屍案。
“這麼快就有新聞了？”宗祈疑惑。
一般在沒有結案之前，警方是不會泄露案情的。
這篇新聞報道並不長，甚至沒有寫清楚前因後果，只附帶了一張現場刑警們圍在中間處理的配圖，但即便如此，也足夠引起民眾的恐慌。
近幾年江州犯罪率高發，凶殺案不少，但手法如此殘忍的實在不多見。更何況現在警情通報還沒出，也正說明了犯罪依舊逍遙法外，愈發人心惶惶。
就在他靠在牆上看新聞的時候，陸陸續續有警察從他身邊走過。
“外邊記者媒體太多了，大門口根本出不去。”
“這種大案子會被關注也正常，但現在還沒抓到兇手，是怎麼走漏了信息？”
領隊嘆了口氣，“不清楚，局裏還在排查，這次案子多半不簡單，可能被人放出了風聲，現在這些媒體喜歡博眼球什麼事做不出來......等高隊長回來后再說吧。”
“唉，希望能快點吧，這兩天肯定得加班了。”
......
聽着警察的討論又看完新聞，宗祈陷入了沉思。
他眼眶上的拍攝還在繼續，顯示剩餘時間還有21個小時。
中途折騰了這麼久，當前存活演員人數和尖叫值都沒有繼續變化，劇本進度倒是再往前推了5%，停在了35%之上。
宗祈記得他在完成新手導演任務后，系統彈了一個提示。
他隨時隨地可以選擇終止拍攝，拍攝結束后才會進行結算。同理，尖叫值和劇本進度越高，得到的結算點數也就越高。
仔細想想，其實不難發現尖叫值的本質還是拍攝系統鼓勵導演去作死。所以他現在也就只好打打劇本進度的主意。
那麼問題來了，劇本進度要怎麼樣才能有進展呢？
剛剛的5%是在筆錄期間增長的，難道需要他協助破案？
這麼想着，宗祈將喝完水的紙水杯扔到垃圾桶里，轉身回到了審訊室。
記錄員還在那裏伏案速寫，他也不着急，隨便找了張凳子坐下。
“上個案子才剛結多久，這都是第六次給你做筆錄了。”
記錄員頭也沒抬，繼續奮筆疾書：“小弟弟，你不如考慮一下別做探靈主播，來我們警局上班算了，有你在真不愁搞不定案子。”
“啊哈哈哈哈哈。”
宗祈乾笑着擺手：“你們這要考，我不行，遇到考試我就歇菜。”
“其實你也可以直接過來應聘輔警......唉，不過也是，做輔警很難升上去，到最後都得考。不像主播，沒有門檻，上限也高，萬一就紅了。”
“您千萬別這麼說，警察在我心裏一直是一項偉大的職業，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成為警察，保衛人民群眾安全的。”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直到一陣鈴聲打斷了交談。
記錄員放下筆，從口袋裏拿出自己的警務通。
“隊長？啊......對，還在這裏。”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眼，臉色微變，“......好，我知道了。”
在記錄員接電話的時候，宗祈一直豎起耳朵暗暗留意。
就這幾秒鐘的功夫，劇情進度又往前走了5%。宗祈心下明悟，於是便裝作不經意般問：“怎麼了？是高隊長的電話嗎？”
記錄員低下頭去，從宗祈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得到對方含糊地“嗯”了一聲。
可能是案件又有什麼新線索了吧。
宗祈沒有將這點小插曲放在心上。
接下來他和記錄員又聊了幾句，發現關於這個案子的細節記錄員都守口如瓶。
也是，在案件沒有告破之前，警察當然不會透露細節，這使得劇本進度的推行變得舉步維艱。
宗祈一籌莫展，心裏有了放棄的打算。
反正他已經完成新手任務，也拿到了點數。結合這個案子來看，導演系統的拍攝絕對存在一定危險性，謹慎起見，不如見好就收。
用指節叩擊桌面幾下后，黑髮青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剛剛還埋頭書寫的記錄員猛然抬頭，“你要去哪？”
“差不多該回家了。”
宗祈聳聳肩，“我還沒吃飯，有點餓。”
“我讓廚房那邊給你送個盒飯過來吧。”
“謝謝大哥。”
宗祈在免費午飯里艱難掙扎：“但是我接下來還有一些需要處理的事情......”
記錄員的神情局促，連忙開口。
“這樁案件如今還沒有捋出太多頭緒。高隊長已經搜集完現場的罪證，在回警局的途中了。現場那邊又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屆時還需要你這位目擊者的幫助和指認。”
新線索！
宗祈迅速轉身，神情真誠，“大哥說的對，配合警察工作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我當然無條件配合。”
雖然今天這件事情耽誤了他很多時間，但宗祈也清楚人命的重要。就算出於那個殺人犯差點就連帶着把他也給刀了的事實，宗祈也該全力配合警方的偵查工作。
他坐了回去，聽記錄員撥號給廚房。
審訊室內恢復了靜寂。
只不過這次做了一會，宗祈心裏湧起些許違和。
他也是來警察局裏做過好幾次筆錄的人了，對各個程序了解得都很清楚，如今這個不同尋常的局面顯然很奇怪。
特別是在看到記錄員手上那支筆許久都沒動過後，這絲違和越發嚴重。
想通這點后他又重新站起來。
記錄員同樣迅速地放下筆，“你要去哪？”
這下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問題了。
宗祈沒有回答，直接擰動審訊室的門把手。
擰不動，門上了鎖。
“你把我鎖起來了？為什麼？”
黑髮青年轉身，警惕地注視着眼前的記錄員。
思考到自己還在電影拍攝過程中，再加上先前撞見變態殺人狂的事情，宗祈已經腦補了無數種結果。
記錄員苦笑，手卻摸向了自己腰間的警棍，“不好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這個問題你得等高隊長回來后才能作答。”
就在他們對峙的時候，審訊室外驟然傳來解鎖聲。
“嘎吱——”
審訊室緊鎖的大門被擰開。
穿着警服的大隊長正站在門口，神色冷凝。
跟在她後面的，還有一個個嚴陣以待，手中持槍的刑警，看過來的眼裏充滿警惕和防備。
下一秒，沉甸甸的銀色手銬直接落下，準確無誤地扣住了宗祈的手腕。
高沐定定地看着他：“犯罪嫌疑人宗祈，你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