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南往事(二)
劉愷悌酒痴一般,瓷杯子不曾空過,一邊吃喝,一邊嬉笑怒罵,直到最後,酒水餐餚,一股腦地吐了出來才停止,正依偎在劉愷悌懷裏的顏雪霽直接遭殃。
晚宴過後,顏雪霽想送劉愷悌回去,甄楚德臉色凝重,說道:“你還是先回去吧,我來送他,有些話必須跟他講明白,希望他吐完之後腦子能清醒點。”
顏雪霽欲言又止,甄楚德似是知道她想問什麼,道:“你想做什麼現在就該動手了,喬緒這番來永慶,不處理完故人庄的劉府不會去惹什麼麻煩,但完了就不好說了。”
顏雪霽施了個萬福,裊裊娜娜起身,道:“謝過公子。”又深深地看了沉睡中的劉愷梯一眼,這張臉在顏雪霽不算厚的閱歷中並不獨特,或許符合很多青澀少女的要求。
但兩人初見時,顏雪霽對於劉愷悌,更多是由身份地位差距帶來的屈辱而生的恨意,有一日沒一日的相處下,慢慢也不覺得討厭,甚至獨處時,偶爾會偷偷看幾眼,看看是否是樂坊里其他姑娘說的那般眉目口耳鼻,無一不精緻,處處如玉器天成?
過了良久,顏雪霽才發現這個琴棋書畫樣樣通而不精、偶爾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喜歡跳起來罵娘的公子,人好。
真挺好的。
至於是否轉恨為愛,一個富家公子,一個樂坊舞姬,不就是江南屢見不鮮的風流情事?但顏雪霽不願也不能承認。
————
被封為嘲風獸的黑犬銜着丟失的紅木笛子到劉愷悌身旁。
等顏雪霽走遠之後,扶着劉愷悌的甄楚德立即撒手。
原本昏睡不醒的劉愷悌卻是有所感應一般醒來,對着甄楚德破口大罵:“楚德,你要害死我不成?”
甄楚德沒好氣說道:“你怎麼不問問自己為什麼要害死自己?竟然去招惹喬緒。”
劉愷悌蹲了下來,貼近了嘲風,道:“我不是說了嘛,我要當第一...”
甄楚德直接打斷,“唬我很好玩?不管你醉沒醉,但做的都是沒腦子的糊塗事。這個喬緒啊,近些年來竄得有點快,在江南一帶施展完了身手,終於是來到了永慶城,隱隱有將整個江南翻天的跡象。不知道你,唉,是不是把你爹往死路上逼。”
劉愷悌咧嘴一笑,並不言語。
隨後轉身拍拍嘲風的頭,恨鐵不成鋼道:“我要是你,笛子丟了就丟了,最好再踩上幾腳踩爛了才好。哪像你這條大傻狗,還專門撿回來,這不是找打嗎?跑,給我跑,跑到能飛起來為止。”
甄楚德望着劉愷悌遠去的身影,兩人初識還是聽說永慶有個劉大公子作凶作惡作到自己頭上了,竟然想搶自己朋友的新娘。當時,他親赴永慶城,揚言要給姓劉的點顏色瞧瞧,到場后,才被告知劉愷梯是到婚宴上鬧事,當新郎的面親了新娘兩口就跑。那新娘倒好,看了兩眼自己的新郎,覺得不對,扔下頭蓋竟然就追着劉愷梯跑出去了。
知情后,甄楚德忍了半天沒笑出來。日後劉愷梯的解釋是,本公子“財色兼備”沒什麼不好,就是難免受累。
其實,後來人人皆知新娘不過藉機逃婚,而劉愷悌卻是貨真價實的賤骨頭,就連甄楚德也沒搞明白他腦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麼?好色?甄楚德搖搖頭,幾年的結交下來,雖然更似狐朋狗友,但他自負自己的眼光。
不曾看人低,也從不會把人抬高。
老道士剛邁開腿,便被攔住。帶刀的男人衣裝與常人無二,憑空出現,刀鞘抵着老道的胸膛。
男人直截了當道:“識相的話,就離他遠點。”也不等老道分辯,身影就沒入夜色。
道袍沒有光澤,鬍鬚雜亂不堪,幽暗中,老道走在河岸上。
相比其他河道,這一帶倒是冷清,臨近的只有一葉扁舟。船夫看見長須老道,止住了竹篙,大聲呼道:“乘舟嘞——道長。”
長須老道本無心乘船,片刻之後,卻扭轉腳尖,隨了船夫的意。
船夫復撐起長篙,道:“你倒不怕上了賊船。”如同熟人調笑。
長須老道擺了擺手,“永慶人不這麼吆喝。”后捋了捋鬍鬚,道:“亦步亦趨,你也不落後,竟跟到這東域一隅之地。”
“哈哈。”船夫大笑,氣勢不凡,道,“道長見外,老叟見你跋山涉水到這不毛之地,吃了不少苦頭,最後卻連近人家的身都不得,可是來送場及時雨的。”
兩人互相挖苦,長須老道重“哼”一聲,撇過頭。
船夫卻不肯放過,“若不是身在異鄉,像方才那種武夫,恐怕只是一道‘符’的事,更不用說挺着把破刀威脅您老人家了,是吧?”
“鍾離長生。”
————
一縷清柔的月光透過郁蔥樹葉,灑在一名正使勁踹着劉府門前朱漆大柱的年輕男子身上。
劉大公子劉愷悌,被驅出家門了,估計喬緒都沒猜到對頭這麼乾脆。劉愷悌走時,脾氣也不小,指着劉府大門,發誓再不回這破宅子。還誇下海口,聲稱自己往後要成飛天鳳凰,非梧桐而不棲,不是金碧輝煌的宮殿,他劉愷悌還不屑住呢。
不過狠話是說得過癮,等冷靜下來之後,劉愷悌還是對老爹劉德行的突然雷霆發怒有些后怕。以往總是對着自己愛理不理的劉德行,無非是媳婦把他給怎樣了,他才過來考考自己學堂的功課,最後借題發揮痛打自己一頓。因為說起道理,劉德行這個當爹的,總是被劉愷悌引經據典給說得懷疑自我。
劉愷悌想起往事,勾起了嘴角,驅出劉府便一時半會又對他造不成什麼打擊。
索性,劉愷悌把這次當成是自己離家出走,夜裏東遊西盪,把手裏新到手,來不及取名的紅木笛子去換了一把三尺長劍。靠這把劍防身未免笑話,劉愷悌這麼做有他自己的目的……
————
劉大公子出府後,劉府之內風聲鶴唳,丫鬟僕役都生怕被牽連,管家教訓了幾個過來打探的下人後,求見劉德行。
算是劉氏左臂右膀的管家,走到鑲癭木香幾邊上才被劉德行注意到。劉德行自然了解這位看着愷悌長大的老人的疑問,率先開口道:“放心,我沒有意氣用事,更不是一時衝動。”
管家笑逐顏開,“本該如此。”
護衛衝進中堂,跪下來道:“報老爺,大公子暫時無事,當真不用再派人跟隨他了嗎?
“免了。”劉德行頭也不抬。
“是,只不過……”
劉德行斜睨了護衛一眼,護衛囁嚅片刻,鼓起勇氣說道:“公子他把笛子給當了。”
“唉,不過是個笛子……”劉德行念叨念叨,忽然驚得直起身來,“快說,當了什麼??”
護衛道,“一柄鐵劍。”
所謂千里之外,殺人於無形。劉德行怒得把書往護衛頭上砸過去,但又無可奈何。管家暗自咂舌,老爺讀了這麼多年書,還是改不了暴躁性子。
劉德行斥退護衛,只覺得糟心。管家安慰道:“老爺,或許是小公子太得天獨厚,太不用讓人操心,上天不偏不倚,所以才讓大公子不省心啊。”
每每提及十五歲的小兒子,劉德行眉頭舒展,心曠神怡。
小公子初面世,就受一修為頗深,名聲遠揚的道人青睞,直言“此子乃先人轉世,貴不可言”。道人不僅以道家先祖的呂為姓,親自取名—呂魏庭,且破例收其為閉關弟子。
除了父子天各一方,長久不得相見之外,劉德行自知是天大的福氣,當下又道:“劉愷悌恐怕都快忘了自己有個親弟弟,否則成天鑽在胭脂窩裏,也不見長進。就剛才說幾句,左耳進右耳出,還敢頂嘴。子不教,父之過,我乾脆打幾巴掌,趕出去,護衛撤了,也不求什麼歷練,就圖趁他那娘去見小魏庭,讓這崽子多吃點苦頭,壓壓他的性子。等他娘回來了,苦的還不是我?”
管家則是關心道:“只是,無人護衛周全,大公子的安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