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扭曲
腳踝。
小腿。
熟悉的線條由下自上依次展現在崔慎薇眼中。
最後是那張臉,那張崔慎薇看了二十多年的臉。
屬於……她自己的臉。
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穿着自然色的粗麻布長袍,站在崔慎薇面前。
在這道身影的周圍,圍繞着一圈溫潤的光暈。
心跳失了節奏。
崔慎薇一蹦三尺高,慌不擇路地奔向遠方。
*
灰色的迷霧再次降臨,混沌了崔慎薇的前路。
當崔慎薇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時,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崔慎薇面前。
一切掙扎都只是徒勞無功。
崔慎薇只得按捺下繼續逃跑的衝動,站在原地。
這個阿季想要做什麼?
想要將她獻祭給邪神?
想要殺死她,佔據她的身體?
無數種猜測在崔慎薇腦內糾結。
“您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您的前世在寂寞時割裂出的一道意念。”
“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前,我是您給自己製造出的玩伴。”
阿季平靜地開口:“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後,我就成了您為了以防萬一留下的一顆棋子而已。”
崔慎薇半信半疑。
誰知道這是不是那些邪|教的狂信徒捏造出來的幻境。
她保持沉默,屏息凝神,等待下文。
可是,面前的阿季只說了一句:“您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這句話直接讓本就深陷驚恐與迷茫的崔慎薇愈發迷糊。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擔心的什麼事情?”
“我也不知道。”阿季的語氣波瀾不驚,“我只是您割裂開的一道意念,只擁有您想讓我擁有的性格,只擁有您想讓我知道的記憶,只會做您設定好的事情。”
“您只讓我在必要的時候出現,給您指引。”
“您已經在重入輪迴前,已經預知了一切。”
“……”
崔慎薇一個頭兩個大。
但眼前這位阿季的反應,讓她知道自己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是你將我拉入這裏的?”
“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崔慎薇終於松下了心裏一直緊繃的那根弦。
她踉踉蹌蹌地走到一棵筆直通天的樹旁,倚靠着樹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既然如此,能請你先把我送回我的旅館嗎?”
“這個地方,讓我感到很不安。”
“您為什麼會不安?”
“您在這裏被孕育,在這裏成長,這就是您的根……”
耳邊是阿季的喋喋不休,崔慎薇心裏對此毫不在意。
其實,她對阿季的話依舊只是半信半疑,只是礙於自己整個人還被捏在對方手裏,不好表露出來。
“按照你的說法,我已經重入輪迴,不再是前世的那個阿季了。”
“現在的我,出生在海市,成長在海市,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小市民。”
“這個地方,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的環境,讓我感到不舒服。”
其實不止是不舒服,更多的是抗拒。
一平靜下來,將這個地方徹底毀滅的衝動,就在崔慎薇的胸腔里翻騰不息。
“……”
這回輪到阿季沉默了。
她低着頭,原本就半透明的身影似乎更淡了些,濃重的哀傷將她縈繞。
似乎被阿季的情緒感染,崔慎薇地內心裏也有一股淡淡的悲傷瀰漫開來。
崔慎薇地手動了動,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驅使她想要抬起來摸摸面前阿季的頭,但又在下一秒被她按下。
開玩笑,對方的目的尚且不明,她又是哪來的聖母心,想要去安慰對方?
其實,根本不用崔慎薇去安慰。
很快,阿季臉上的失落消失。
她再次平靜開口:“正如您的預知,他們改變了計劃。”
“他們利用幾年前在您身上採集的血肉,在一個叫做育英牧場的地方,複製出了另一個您。”
“這回,您死後將不再進入輪迴。您的一切將被複制體吸收,您將化為虛無,重回天地間。”
“您當初的犧牲將失去意義。”
“而那些十惡不赦的人,將從此獲得永生。”
複製,永生?
崔慎薇愈發茫然:“我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哪來的能力讓人永生?”
阿季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緒:“您說過,我不能給現在的您回答這個問題。”
“總之,您不能死。您消亡后,您所擔心的一切都將發生。”
人生逃不過生老病死。
死亡是所有生命最後的歸宿,她崔慎薇又怎能逃得過呢?
崔慎薇覺得阿季的話顛三倒四的,讓她摸不着頭腦。
可但凡她抓住一個點去細問,阿季又總會回答不知道,或者不能說。
*
阿季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崔慎薇站在原地,隨意聽着阿季的話,也不抱着理解話中之意的希望。
阿季說著說著,嘆了口氣。
“您只要記住,現在不要死去就可以。”
“至於其它的,我會在您身邊,保護您的。”
崔慎薇不置可否地說了聲謝謝。
阿季端詳着崔慎薇的臉。
臉還是這張臉,人還是這個人。
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個溫柔強大的阿季,真正的阿季,願意和她分享名字在孤獨中相依相偎的阿季,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這裏,阿季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咬牙切齒。
“您不該把您的力量交給那隻小貓咪的,他是個只會藏在山洞裏的懦夫,他不值得您對他那麼好。”
對此,崔慎薇只能又一次回以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迷茫眼神。
阿季見狀,閉了閉眼睛,活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
“總之,您一切小心。”
說罷,她一揮衣袖。
崔慎薇只覺得一陣清風拂過,整個人便再次失去了意識。
*
再次恢復神志時,已是天光大亮。
崔慎薇從床上起來,身上仍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
她揉了揉額頭,幻境中的一幕幕重新閃現。
是夢嗎?
哪裏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情,一定是夢。
崔慎薇下了床,正要換身衣服。
等等,昨晚她不是得值夜班嗎?
她怎麼跑到床上了?
昨晚誰值夜班?
抱着這樣的疑問,崔慎薇快速換着衣服,想要快點下樓看看情況。
恰在此時,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小腿的皮膚上滑過。
崔慎薇低頭一看,一隻品相上佳的黑貓用靈活的尾巴圈主了她的小腿,血紅色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您放心,我會一直保護您,直到……”
“啊——”
*
季鶴霄坐在前台,捕捉到崔慎薇的尖叫,差點就直接穿過天花板,直達三樓。
好在他理智尚存,只是奔向了樓梯間。
進入樓梯間后,季鶴霄隱去身形,直接到了崔慎薇房門口,輕輕敲門。
“小薇,你怎麼了?”
“沒事。”
房間裏,崔慎薇驚魂未定地盯着腳邊黑毛紅瞳的貓。
這不就是幻境裏的黑貓嗎?
這聲音不就是幻境裏那個神秘的阿季嗎?
要出事,她一個人出事就夠了。
阿霄只是個普通人,不能把無辜的他牽扯進來。
黑貓見狀原地磨了磨爪子,熟悉的得意之情在體內擴散,也讓她倍感心安。
幸好還有她在,外頭那個傻小子哪裏靠得住?
看來阿季最信任的小夥伴還是她。
崔慎薇看着地板上幾道深刻的貓抓痕,心在滴血。
雖然她現在的處境不妙,但也不影響她心疼她卧室里的實木地板。
都是錢啊!
*
一夜過去。
117號房間擠擠挨挨。
116號房間卻只有三個人。
一間六人間頗有富餘。
另一間六人間卻擠了七個人。
*
117號房間裏。
郉太太和邢斯曼擠在同一張床上。
她抱着自己這個苦命的孩子,一夜未眠。
要怎樣,才能讓她的孩子安全離開這個鬼地方?
要怎樣,才能報仇雪恨?
其餘各張床上躺着的有男有女。
在危險面前,還有誰會去考慮男女之間應該要保持的距離呢?
在鬼怪的威脅下,眾人都醒得很早。
然而,就在他們剛醒來時,117號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老嚴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口,在他旁邊的是嚴太太。
嚴太太的頭髮被盤得一絲不苟,身上是端莊的長裙。
這副打扮愈發凸現出嚴太太的優雅儀態與端莊氣質。
小裴跟在兩人身後,神色陰沉。
她時不時掃視着身前二人,牙關緊咬。
“小裴,就按咱們昨晚說好的,你去二樓的201住,”老嚴恍若沒有看到小裴難看的臉色,自然地囑咐道,“快把你的個人用品拿好了,送到樓上去,可別落下什麼東西了。”
小裴面沉如水。
她沒有去看春風得意的老嚴,反而盯着嚴太太。
“你確定要我去樓上嗎?”
“其實,我們三個人住一間房也可以的。”
“這樣不方便,”嚴太太勉強一笑,“樓上是四人間,條件還比這裏要好一點,你上去吧!”
“可我擔心你,我……”
小裴盡量放柔了嗓音,想要嚴太太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嚴太太打斷了小裴溫柔的話語,“我和老嚴是夫妻,夫妻一體。”
“我相信不論老嚴怎麼了,變成什麼樣子,都會護着我的。”
“我和老嚴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說著說著,老嚴與嚴太太夫妻對視。
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小裴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
得而復失只會讓不甘加倍。
嚴太太對老嚴的溫柔小意,不啻於一把利劍穿透了小裴的心。
一種毀滅全部的情緒漸漸地佔據了小裴的理智。
小裴掐住指尖隱藏在創可貼下的傷口。
猙獰腐爛的傷口沒有一絲絲痛覺。
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掉。
不如先殺了老嚴,將他遠遠拋開。
再殺了嚴女士,讓她和她的屍體在一起。
永永遠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