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洗滌
在這種情況下,再多的辯解也只是枉然。
邢太太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
不知怎的,她竟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氣音。
真相,竟然是這樣嗎?
邢太太被這樣的事實氣到失語。
無法用言語表達出自己的憤怒,她只能揮動雙手,奮力撕打着老邢。
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溫聲細語,細細巧巧的年輕姑娘。
生活的重擔已然將她磋磨成了一個頗有幾分力氣的婦人。
並不算大的拳頭落在老邢身上,帶來鈍頓的痛感。
比起□□上的疼痛,精神上的羞愧更讓老邢恨不得遁地而逃。
老邢木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更沒有還手。
甚至他恨不得邢太太能打得更狠一些,把心中的憤懣悉數發泄出來。然後,他們一家就又能和原來一樣,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如果打我能讓你稍微輕鬆一點,那麼你就打吧!”
“我受着。”
聽到老邢這樣的話,邢太太的動作一滯。
她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以為自己在無理取鬧嗎?
這樣的認知,更是讓邢太太氣到幾欲昏厥。
“你覺得你挨這點打,就能彌補你的過錯嗎?”
“老邢,結婚這麼多年,我竟沒有看透過你。”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聽到邢太太的話,老邢心如刀絞。
曾經他是真心愛着邢太太的。
年輕時的他,為了追邢太太使盡了渾身解數。
待到結婚後,日子一天天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讓愛情轉化為親情。
他的妻子與未來能繼承邢家香火的兒子,是支撐着老邢多年來艱難前行的動力。
邢太太的責難,打破了老邢表面的內層堅硬的外殼。
“我也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為了我,為了這個家?”邢太太一字一頓地重複着老邢的話,滿臉的不敢置信。
“為了我,你把我辛辛苦苦幾乎要拼了命生下來的兒子,弄成了個不男不女的樣子?”
“為了我,你要把我親生兒子送去給那個什麼,不知所謂的邪神當祭品?”
“那是我拚命生下來的孩子,你這是要要了他的命!”
“我不需要你這樣假惺惺的好意,我寧願當初就死在手術台上。”
“你怎麼能這麼說?”老邢提高了音量,“什麼死不死的?你不要說這種晦氣的話。”
“當初我受制於人,沒有那二十萬,我們全家就完了。”
“那是的你還在ICU,人事不醒,性命危在旦夕。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
“如果我不這麼做,你該怎麼辦,斯炎該怎麼辦?”
“我做這些不是為了我自己,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呀!”
聽到這話,憶及往事。邢太太咬住下唇,握緊了拳頭。
眼見邢太太有所鬆動,老邢顧不得許多,咬咬牙,乘勝追擊,終於說出了深藏於心底的言語。
“那時候我就想着,反正我們有一雙兒子,老邢家也有了后,不如就答應他,搏一搏。”
“是我們給了他們生命,他們不應該為家裏做一點貢獻嗎?”
“我們就先當斯曼提前向我們盡了孝了。”
“不,”邢太太喃喃着,早已蓄在眼中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虎毒不食子。”
“你這個畜生,我就不該嫁給你。”
“你說什麼?”
老邢結實的身子顫了顫,幾欲墜地。
“我說,我就不該嫁給你。”
“你還瞞了我什麼,今天都一起說了吧。”
聽到這兩句話,老邢的心跳都漏了好幾拍,徹底亂了序。
他的眼神四處亂飄,不敢去看邢太太的眼睛。
終於,深陷爭端中的老邢,看到了自己的一對兒子。
他們夫妻二人太過沉浸於爭吵,竟忘了他們的孩子還在房間裏。
“斯……斯曼,你聽爸爸解釋,事情不是那樣的。”老邢結結巴巴。
“事情其實是……”
“其實是……”
老邢磕磕巴巴,吞吞吐吐,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邢斯曼就那麼站在原地,靜靜地盯着老邢。
一雙黝黑的眸子,似乎是漆黑永夜中的湖水,沒有一絲光芒。
一時間,老邢竟無法從他的表情眼神中讀到他的情緒。
“還能是怎樣?”
相比於邢斯曼的沉靜,邢斯炎激動了許多。
“事情究竟如何,你說啊!”
“事情……”老邢囁嚅着,心亂如麻。
妻子兒子三人,紛紛將目光聚集在老邢身上。
這三道目光猶如實質,壓得老邢喘不過氣來。
此時的他,竟然找不出絲毫的理由,來將此時的情況搪塞過去。
“對你來說,我們究竟是什麼?”
邢斯炎滿臉失望,可質問的語氣一聲比一聲強:“對你來說,我們就只是個傳遞香火的工具嗎?”
“所以,只要有個兒子傳你們老邢家的香火,我和邢斯曼怎麼樣都沒關係,對嗎?”
“我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的性別和我的姓氏,對不對?”
老邢總算是再次找到了些許突破口。
找到由頭后,他又壯起膽子,擺出當父親的架子,喝問道:“斯炎,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我是你爸爸,你是怎麼跟爸爸說話的?”
“什麼香火不香火,工具不工具的,大人的事,小孩不懂,更別插嘴!”
每次老邢擺出這副樣子責罵邢斯炎,邢斯炎都會心裏發虛。
一次次的問責,一次次的退縮,幾乎讓邢斯炎鍛鍊出了條件反射。
這次,他也無意識地住了嘴。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很快邢斯炎就反應了過來。
該為此感到心虛的人,難道該是他嗎?
與此同時,更為滔天的怒火,在邢斯炎的胸腔中升騰。
為了命途多舛的哥哥,也為了之前傻傻的自己。
“我恨你們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你不配當我爸爸!”
一邊吼着,邢斯炎一邊直衝向房門。
這個衝動的半大少年,又一次像一隻無頭蒼蠅似的,選擇逃離了這令人難堪的現場。
“斯炎,天黑了,外面危險,你不要亂跑!”
邢太太驚叫出聲,踉蹌着想要去阻止邢斯炎。
老邢也上前幾步,卻沒有抓住邢斯炎的衣角。
邢斯炎就像一隻滑不溜手的老鼠,三兩下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斯炎……”
“這都造的是什麼孽?”
邢太太整個人摔在地上,捂住臉,不住地哭泣。
老邢回過頭看看邢太太,又看看門外邢斯炎消失的方向。
最後,他走回房間,想要將邢太太攙扶起來,卻被對方一巴掌打開。
“你不要碰我!”
“你這個人讓我噁心透頂!”
一連串的變故,抽取了邢太太全身的力氣,可她那厭惡的話語依然擲地有聲。
老邢身體晃了晃,幾欲摔倒。
他的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或許他是想說什麼的,但他知道那些話,只會將邢太太的怒氣,推向又一個高潮。
“你傻了嗎?”邢太太漲紅了臉,高聲諷刺道。
“斯炎不是你們老邢家的香火嗎?你就眼睜睜看着他跑出去?”
“關於斯炎出了什麼三長兩短,你們高貴的老邢家可就絕了后。”
“你不要這樣。”
老邢只覺得整顆心都被苦澀填滿了:“你好好的在房間裏等着,我馬上就把斯炎帶回來。”
一邊對邢太太做了承諾,老邢一邊轉向邢斯曼。
當眼神觸及邢斯曼那張臉時,老邢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可他不能逃避,只能面對現實。
“斯曼,”老邢低低地喚了聲,“我得出去找你弟弟,你在這兒看着媽媽。”
“嗯。”邢斯曼應下,語氣漫不經心。
他的眼睛還是悠悠地定在老邢身上,卻讓老邢不由自主地汗毛倒豎。
“你媽媽現在情緒不穩定,別讓她傷了自己。”老邢又乾巴巴地補充了一句。
這一句倒好,不僅沒有起到表達關心的作用,反而徹底點炸了邢太太的理智。
“你當我是什麼?精神病嗎?”
“去你|媽的情緒不穩定,”邢太太尖叫,“你趕緊給我滾!”
“我不想再看見你!”
“好,好,好。”老邢一疊聲地應承道,“我這就出去。我一定會把斯炎找回來的。”
“氣大傷身,你可彆氣壞了自己。”
“斯曼,照顧好你媽媽。”
話音未落,老邢便消失在門口。
*
老邢走後,邢太太終於哭出了聲。
像是要將壓抑依舊的委屈悉數發泄出來,邢太太哭得像個孩子。
再成為妻子,成為母親之前,她曾經是一個無憂無慮、生活精緻的年輕姑娘。
她自以為嫁給了一個值得依靠的丈夫,日後的生活可能會有些小坎坷,大體上應該是一帆風順的。
可沒曾想將那層薄薄的錦衣揭開后,她的生活爬滿了虱子。
為了生下她的兩個孩子,他去鬼門關走了一圈。
為了省錢,她從一個弱質芊芊、目下無塵的文藝女青年,變成了一個滿手老繭的大媽,活成了年輕時的自己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樣子。
為了給孩子提供更好的未來,她放下身段去討好年輕時的她看不起的那些沒文化的富婆,用盡全力去吹噓都說她自己都不信的美容商品。
她,拋棄了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身份,自願被套上名為“妻子”和“母親”的枷鎖,終日為了他人忙忙碌碌。
她,活成了年輕時的自己最鄙夷的樣子,粗鄙、市儈。
儘管如此,她依舊勉力前行。
只要他們一家人還完整,只要她的兩個孩子能過得好,只要她的家庭能夠幸福美滿,她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然而,她最為珍視的一切就這麼崩塌在她眼前。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徘徊於崩潰邊緣。
“媽媽。”
一隻年輕纖細的手,輕撫邢太太的背。
是邢斯曼的聲音。
邢太太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
作為母親,怎麼能在孩子面前哭泣呢?
這樣,斯曼這個孩子,該會有多麼不安!
在邢斯曼看不見的地方,邢太太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她竭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在臉上拼湊出一個平靜的表情。
“媽媽,沒事了。”
這短短的五個字,幾乎要在剎那間,將邢太太剛剛的所有努力抹去。
邢太太的鼻子一酸,淚水再次充盈了眼眶。
她又慌忙而粗魯地將臉上的淚水擦乾。
“媽媽沒事,斯曼你不要擔心。”
“媽媽剛才是裝的,是騙你爸爸的。”
“你爸爸他太過分了,我們必須得給他一個教訓。”
“……”
邢太太掙扎着站起來,溫柔地將邢斯曼拉進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背,絮絮叨叨地安慰着自己的孩子。
“斯曼,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你不用擔心,媽媽會給你聯繫最好的醫生,給你做手術。”
“錢你也不用擔心,媽媽就算把房子賣了,也得給你做手術。”
“至於你爸爸,媽媽打算和他離婚,你不會有意見吧!”
“當然,媽媽是一定會把你帶走的,不會把你留給他那個畜生。”
“……”
說著說著,邢太太又流下淚來。
邢斯曼柔順地窩在邢太太懷裏,一言不發。
*
與那頭的溫馨相比,張天晴這個局外人的存在,顯得有些尷尬。
最初,張天晴只是在一旁抱着手,饒有興緻地看戲。
可漸漸的,這戲,就讓她有點看不下去了。
那邊的母慈子孝,更反襯出她一個人的孤苦伶仃。
那一聲聲媽媽,一句句溫柔的撫慰,更讓張天晴的內心酸澀無比。
當初尚且會關心她和她哥哥的媽媽跑了。
當初給予他們兄妹倆的表叔死了。
她只能和哥哥一起,從小到大,相依相偎,相互汲取那少得可憐的溫暖。
思及以往的樁樁件件,張天晴眼眶一熱。
她趕忙來到窗邊,假作在看夜空中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又圓又大,高高地懸在夜空正中。
“等離開這個鬼地方,媽媽帶着你和斯炎一起過,他們不要你爸爸那個畜生了。”
“你放心,媽媽和那些阿姨的關係很好,能掙很多錢。”
“咱們不稀罕你爸爸掙地那仨瓜兩棗的,沒了他,咱們娘仨只會過得更好。”
房間裏邢太太的話,一句一句地鑽入張天晴耳中。
明明想要忽略那對母女的交談,張天晴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講那些話聽在耳中,印在心裏。
大腦自顧自地去品味那些字字句句,甚至還自作主張地將張天晴代入邢斯曼的角色,去享受那來自母親的關心。
上次依偎在母親懷裏,是在什麼時候呢?
張天晴唾棄着自己,卻又享受着這一切,半顆心沉浸在這並不存在着的溫情中。
還有另外半顆心,卻依舊理智。
如果她莫名其妙看到的未來畫面屬實,邢太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張天晴仰起頭。
夜空中群星晦暗,唯有中間那一輪圓月,閃爍着血色的光。
有些人,是註定走不出去的。
*
崔慎薇拉着季鶴霄,在一樓的走廊上穿行。
走在前面的崔慎薇看起來心事重重,季鶴霄也被這股情緒感染,變得不安起來。
更何況,在114號房間,還藏了一個人。
“有什麼事就在這裏說吧,”季鶴霄止步不前,“為什麼一定要去114號房間呢?”
“那個房間一直沒住人,恐怕會不幹凈。”
“怎麼會?”
崔慎薇勉強地笑了笑:“那間房間雖然不住客,但王叔和周姨偶爾還是會去打掃的。”
“那為什麼不回房間說呢?”
“因為過會兒我還有事要和小麗交代,上上下下的多麻煩。”
“……”
季鶴霄一時無語。
崔慎薇又何嘗好過?
當初那驚鴻一瞥,還深深地印在她心頭,恍如昨日。
可是不知不覺間,距離他們倆初次見面已經過了一年多。
雖然沒有愛情,只有見色起意,但在崔慎薇眼裏,季鶴霄無疑是個極好的結婚對象。
他長相好、自由職業、性格上雖然有些小彆扭,但哄哄就行。
這一切的一切,都完美吻合了崔慎薇的擇偶需求。
她,又怎麼捨得分手呢?
可是,現在的情況複雜,由不得崔慎薇做一些小兒女情態。
覬覦已久的男朋友沒吃到嘴裏就要分手。
這還不是最另崔慎薇難受的,最令崔慎薇難受的是她的人生。
那個所謂至高無上的神,那個邪神,就好似濃重的陰影一般,牢牢地將她籠罩,揮之不去。
季鶴霄是個好人,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將他拖下水,置於險境。
果斷一點,好聚好散吧!
“唉——”
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崔慎薇從口袋裏掏出鑰匙。
明明是輕飄飄的那麼一把鑰匙,握在崔慎薇手裏,卻好似有千斤重。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崔慎薇捏着鑰匙,手裏汗津津的。
她胡亂把鑰匙插向鎖口。
然而,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只聽“叮”一聲,鑰匙落地。
一股子慶幸在心間瀰漫。
崔慎薇頓覺百味雜陳。
有一道聲音在她的腦內告訴她:算了吧!
那隻黑貓說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就算真要分手,也得等得手了再說呀!
你是一個有需求的普通女性,如果註定要死去,那麼活了二十多年,死的時候都還沒嘗過那事的滋味,不覺得可惜嗎?
又有一道聲音辯駁道:不行!
你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如果註定要分手,你怎麼能昧着良心,為了自己的貪色,為了一己之私,去做那種事?
你有想過阿霄未來老婆的感受嗎?
一想到分手之後,季鶴霄可能會有新的女朋友,可能會與一位陌生的女性一同步入婚姻的殿堂,崔慎薇整個人都快炸了。
原本已經做出的決定搖搖欲墜,幾欲碎裂。
然而堪堪被壓下的私心與佔有欲卻趁機而出,叫囂着顯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恰在這時,季鶴霄見崔慎薇蹲下去去撿鑰匙,久久未起。
他心生疑惑,也蹲了下去,伸手捏住那把鑰匙。
季鶴霄的手陡然闖入崔慎薇的視野中。
那隻手骨骼分明,手指纖細有力,每一個點都長在崔慎薇的審美上。
別分手了,得過且過,享受每一天。
你為他考慮那麼多又有什麼用,你得為自己考慮考慮。
心中的惡魔,不斷誘惑着崔慎薇推翻自己之前的決定。
崔慎薇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定定地看向季鶴霄。
“阿霄。”
她輕輕喚了一聲。
“嗯,我在。”
季鶴霄應了一聲,偏頭看向崔慎薇。
崔慎薇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雜念剔除。
趁着她還沒有被雜念腐蝕,她必須要先行說出口。
“我們,分手吧!”
“叮。”
剛剛被季鶴霄撿起的鑰匙,再次掉到了地上。
*
邢斯炎跑在走廊里,憤怒與自我厭棄,幾乎要將他填滿。
回憶中的種種、所謂的重女輕男,都徹徹底底地翻了個樣,讓他無法面對。
大大的月亮,高高懸挂在夜空中,將四周原本就暗淡的星辰,襯得愈發黯然失色。
夜風微拂,拂不開邢斯炎內心中混亂的思緒。
如果自己沒有出生就好了,自己就不用面對這糾成一團的因果。
邢斯曼也不會遭遇這慘淡的人生。
邢斯炎抹了抹眼睛,可大顆大顆的淚珠還是爭先恐後地奪眶而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邢斯炎放棄了自己所謂男性的準則,趴在窗口,嗚嗚咽咽。
“哭,是沒有用的。”
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邢斯炎回過頭,對上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黑色的影子人,再次出現在他身後。
這回的邢斯炎,沒有驚慌,沒有害怕。
他不知道黑影的目標是什麼,但是對於死亡,他已經沒有了畏懼。
“死亡,從來不是終點。”
黑影似乎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一言道破。
“輪迴,還在繼續。”
“只要她還存在,悲劇就會一直上演。”
“你,你們,他們,部族裏的所有人,都會在一場場的災難輪迴中,永墜苦痛。”
“哪怕是死亡,都無法讓我們安息。”
黑影的聲音低沉,像是有無盡的嗡嗡聲,摻雜其中。
但他的聲音又很清楚,清楚到邢斯炎能夠將他的話,逐字逐句地銘刻心間。
邢斯炎逐字逐句地品鑒着黑影的話。
其中,有很多他不明白的地方。
“他是誰?”
“她是旅館老闆,是她給部族招來了災厄,是她將不足中的所有人,拖入了這場無盡的輪迴。”
聞聽此話,邢斯炎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部族,又是什麼?”
“我們最初都是一個遠古部族中的人,過着幸福和諧的生活。”
“直到她的出現,給我們帶來了災禍。”
“她葬送了部族的幸福,葬送了部族原本光明的未來,將我們帶入了痛苦的輪迴中。”
“你們一家人,原本只是部族中普通且幸福的一家。因為她,你們一家陷入了悲慘的命運中。”
“悲慘的命運,一次又一次地在族人身上上演,而她卻能若無其事地轉身成為旅館老闆,用着整個部族的氣運,一次又一次的過着幸福的人生。”
“……”
邢斯炎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我不懂。”
前世今生、輪迴,這些詞對於這個半大少年而言顯得太過虛妄。
解決眼前的困境,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黑影也不慌。
他垂下頭,靜靜地盯着邢斯炎的眼睛。
“罷了,不懂就不懂吧!”
“你只是個普通的族人,這些事對你而言,太過於強求。”
“只是有些東西,我想讓你……”
“喵——”
窗外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
剎那間異變陡生,一隻通體烏黑的貓在從窗外竄入旅館內,撲向黑影。
在貓爪接觸黑影的瞬間,像是一道波紋蕩漾開,黑影就這麼消失在邢斯炎眼前。
只剩下黑貓,弓着背,站在地上,喵喵亂叫。
邢斯炎上前一步,想要去抓住黑影,確實徒勞無功。
他只能警惕地站在原地,手伸進了褲兜,捏住了美工刀,腳步微動,想要遠離這隻黑貓。
黑影的出現固然詭異,可這隻黑貓通體漆黑,一雙眸子血紅,看起來更不像什麼善茬。
正當他挪動腳步時,突然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
邢斯炎腳步一滑,後腦勺重重的磕到了窗台上,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黑貓磨了磨爪子,喉嚨里發出嘶嘶的聲音。
它繞着昏迷的邢斯炎走了兩圈,只能認命地窩在原地,等待邢斯炎醒來。
*
“只是有些東西,我想讓你親眼看看。”
黑影的聲音,在腦海中出現。
不等邢斯炎做出什麼反應,陡然間的下墜感,又讓他陷入驚慌。
四周都是灰濛濛的霧氣,讓他不知道今夕何夕。
不斷的下墜,讓邢斯炎斷絕自己身處於一個無底洞中。
他只能繃緊了身子,維持原樣,僵硬地等待着下墜的終結。
終於,指尖一痛,邢斯炎的腳踩到了實地。
然而,當他低頭看去時,手裏竟捏着一把石刀,和之前幻境中那個少年握着的一樣。
一顆小血珠,出現在他指尖,要落不落。
雞皮疙瘩顆顆浮現,邢斯炎不可置信地後退幾步,撞到了一個人。
“是阿炎啊!”
身後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調笑聲:“怎麼,你不去嗎?”
“等等,你說什麼呢?”
“聖女可是阿炎的親哥哥,他怎麼能去呢?”
“怎麼不能?他的父親不就去了嗎,那也是聖女的親生父親呢!”
“你怎麼能這麼想?”
“我們只是要藉助聖女,洗凈我們身上的污穢而已,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們都來晚了,趕快過去吧!”
“對了,阿炎,你也快來。”
“畢竟,雖然至高無上的神會賜予我們永生,但是永生的道路上,容不得污穢的人。”
幾個少年在邢斯炎身邊嘰嘰喳喳。
邢斯炎心裏一沉,朝着幾個少年的視線看去。
高高的檯子上,躺着邢斯曼。
一群群看不清臉的人,排隊壓到他身上……
“唔……”
空蕩蕩的胃依舊翻湧,灼熱的胃液,炙燙着邢斯炎的神經。
“他們在幹什麼?他們怎麼能這樣?”
“咦,阿炎,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族人們只不過是在洗滌自身的污穢而已。”
“不,不能這樣……”
“瘋了,你們都瘋了!”
邢斯炎嘶吼出聲,而後跌跌撞撞地撲向那挨挨擠擠的檯子。
檯子上一片混亂,而邢斯炎卻渾然不顧。
受驚的族人只以為他要插隊,對他拳腳相加,邢斯炎卻只顧着向前。
終於,鼻青臉腫的邢斯炎來到了“少女”面前,一把推開了壓在他身上的人。
那人本來也完事了,乾脆披上自己的那簡陋的衣服,罵罵咧咧地離開。
躺在檯子上的“少女”和邢斯曼長得一模一樣,渾身上下青青紫紫,一片狼藉。
他身下的長發蜿蜒如瀑,像是不堪的命運一般糾結在一起。
他的眼睛也沒有邢斯曼那般,彷彿時時刻刻都帶着挑釁與嘲諷,而是一片空洞。
“阿炎……你也來了……”
“你也……是來洗滌你身上的污穢的嗎……”
“不,不是。”
邢斯炎瘋狂地搖着頭:“我是來救你的,我們走,我們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離開……”
高台上的“少女”喃喃着,恍若夢中的囈語。
“不可能的,我是離不開的……”
“一旦開始,就沒有結束……”
“不……不可能……”
邢斯炎握住“少女”的手,想要把她拉起來,從這個人間地獄中拖走。
然而,另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
“阿炎,你不要鬧小孩子脾氣,你該離開了。”
邢斯炎抬起頭對上了一張鬼面具,讓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在鬼面具之下,有着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
按住他的那隻手光滑潔白,令人分不清男女。
邢斯炎獃獃地看着他,旅館裏的記憶突然翻湧而出。
在這邊的所見所聞與現實中的記憶糾纏在一起,如夢似幻,亦幻亦真,讓他愣在原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祭司大人,祭祀大人,請原諒小兒的無禮,我這就把他帶下去。”
老邢的聲音由遠及近,驚得邢斯炎回過頭去。
他看見自己的父親一臉惶恐地從長長的隊伍中走出來,向著他小跑而來。
邢斯炎看看面前的所謂祭司,又看看身後熟悉又陌生的父親。
眼前的“老邢”,穿着與這裏其他人一模一樣的簡陋衣衫。
這裏究竟是哪裏,是真實,還是幻境?
“老邢”趁機抓住了邢斯炎的胳膊,將他拖走。
“阿炎,快跟我走,別擾亂了祭祀的進行。”
“你看,大巫都快生氣了。”
“就算你迫切地想要永生,也不能不守規矩。”
“快,跟爸爸去排隊去。”
聽到“排隊”二字,邢斯炎腦子嗡嗡作響。
他奮力甩開“老邢”的手:“那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麼可以這樣……”
邢斯炎哽咽着,說出那骯髒的詞句。
“阿曼是聖女,不是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只有你一個。”
“你……”邢斯炎萬萬沒想到這裏的“老邢”,遠比現實中的父親更加無恥。
他指着“老邢”,嘴唇囁嚅着說不出話來。
恰在此時,他聽到了自己母親的聲音。
“我的阿曼,求求你們,放過我的阿曼!”
“你們要做什麼,沖我來!”
邢斯炎循聲看去,果然是自己的母親。
只不過這裏的“邢太太”,沒有現實中的光鮮。
似乎是因為沒有捲髮棒,沒有護膚品,這裏的“邢太太”頭髮蓬亂,看起來要比現實中的邢太太蒼老很多。
很快,瘋狂地朝這邊跑來的“邢太太”,被其他人攔住。
幾個人推推搡搡,“邢太太”被推倒在地。
眼看着“邢太太”被推倒在地,“老邢”急了。
他放開邢斯炎,奔向“邢太太”。
邢斯炎站在階梯上,看看倒在地上的“邢太太”,又看看高台上涌動的人群,一時間進退維谷。
終於,他抬起腿,想要走上高台。
不論有沒有用,他都想救一救這個與邢斯曼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阿魯,是你害了阿曼!”
“如果不是你偷走了我們家的糧食,你又怎麼能逼着我丈夫,把剛出生的阿曼交到巫醫手裏!”
“你和你哥哥都該去死!”
“邢太太”的話,在邢斯炎耳邊炸響。
邢斯炎頓然回頭。
在“邢太太”身邊,他看到了那位萍水相逢的“凌先生”。
那位凌先生的名字,似乎就叫做凌耀魯。
“邢太太”凄厲地訴說著往事,炸得邢斯炎頭腦一片空白。
“邢太太”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着面前所謂的阿魯。
“難怪你哥哥是個瞎子,是你們做的孽太多了,遭了報應。”
一邊說著,“邢太太”一邊用手指指向某個方向。
哥哥?
凌先生不是只有妹妹嗎?
似乎有什麼真相在眼前揭開,邢斯炎順着邢太太的手指,看向了一個站在樹邊的男人。
那個男人身材羸弱,雙目無神。
雖然輪廓硬朗了些,但是還是能看出那個盲女的樣子。
“哥哥不是遭了報應。”
“哥哥他,只是將眼睛獻給了我們最敬愛的神明而已。”
“巫醫大人可以為我證明。”
“凌耀魯”朝着某個人高聲喊着。
巫醫?
邢斯炎轉而將目光,放在了那個人身上。
緊接着,他瞳孔驟縮。
那個人,是“老嚴”。
只見“老嚴”身着灰綠色長袍,身後跟着“嚴太太”,以及“小裴”、“小賀”。
在“老嚴”看不見的地方,“嚴太太”與“小裴”十指緊扣,而“嚴太太”卻時不時將痴迷的目光,投向高台上戴着鬼面具的大巫。
“小賀”與他們拉開了距離,在一張羊皮上寫寫畫畫,似乎是在記錄了什麼?
接二連三的發現,將邢斯炎的腦袋攪成了一片漿糊。
見到他要做出什麼反應時,他的身子陡然一輕,高高飄起。
他失去了對那具身體的掌控權。
*
灰濛濛的霧氣再次聚攏。
邢斯炎在半空中張牙舞爪。
他想要救出“邢斯曼”,想要弄清楚這一切。
然而,一切的掙扎都是枉然。
很快,邢斯炎再次落下。
只不過,這次的他,沒有身體。
兩個人的對話隱隱綽綽地傳來。
近了,更近了。
終於,邢斯炎看清楚了她們的臉。
一個人,是“邢斯曼”。
另一個人,這旅館老闆。
“……殺四個人……”
“……永遠變成蒼蠅……”
“……啃噬你的靈魂……”
邢斯炎捕捉到的信息斷斷續續,卻令他膽寒。
“是她,她正在誘惑你的哥哥。”
“殺掉那四個人之後,你的哥哥將會變成蒼蠅,永生永世。”
不,不能這樣!
邢斯炎在心裏吶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想要上前阻止,卻無法接近分毫。
終於,他的身體一輕,再次漂浮起來。
灰濛濛的霧氣,又一次在他身下聚合。
*
霧氣再次打開時,邢斯炎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他來到了一片空地上方,空地上擺着四具屍體。
老嚴。
這是害了邢斯曼的人,邢斯炎只覺得一陣快意。
小裴。
小裴的死,這樣邢斯炎不解。
但是黑影的聲音為他解釋了一切。
小賀。
小賀是老嚴的助手。
他的死,也是情有可原。
老邢。
邢斯炎張大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他環顧四周,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自己的母親與“自己”站在人群中,看不清表情。
“因為旅館老闆,你的哥哥背上了弒父的罪名。”
這時,黑影低沉的聲音響起。
邢斯炎陡然回頭,再一次發現了黑影身處於自己身後。
“我的哥哥呢?”
“他已經變成蒼蠅了,不知道在哪裏等待孵化。”
聽到這句話,邢斯炎鼻頭一酸。
“不應該這樣的。”
“他過得太苦了,不應該面對這樣的結局。”
“的確不應該這樣,所以我將你哥哥再一次拉入了輪迴。”
“是我,將你的哥哥變回了人類。”
邢斯炎的眼睛陡然睜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黑影。
“你是誰?”仟韆仦哾
“我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如果你哥哥再一次殺了這三個人,命運即將重演。”
“他將再次變為蒼蠅,永生永世徘徊於污泥間。”
“不可以。”
邢斯炎脫口而出。
“可是,已經有三個人死在她手上了,還差最後一個。”
“……”
邢斯炎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找到了未來的方向,擠出一句:“我會阻止他的。”
“不會,再讓他變成蒼蠅了。”
……
*
邢斯炎醒來時,黑貓的一張毛臉幾乎要懟到了他的鼻尖。
“啊——”
只聽一聲驚叫,邢斯炎頓時後退了好幾步。
那隻黑貓卻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
“阿炎,你還是這麼冒失。”
黑……黑貓,說話了!
“那個人和你說了什麼?”
“……”
邢斯炎貼到牆角,掏出了口袋裏的美工刀,沉默不語,但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算了,你只要知道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你,不要成為別人手中的刀。”
話音剛落,黑貓便三步並做兩步地消失在邢斯炎眼前。
*
“呼……”
邢斯炎輕輕鬆了一口氣,拍拍身上的灰塵。
剛剛的回憶,還在胸口激蕩。
剪不斷,理還亂。
總之,不能讓邢斯曼殺了……爸爸……
邢斯炎這樣告訴自己。
*
想什麼,來什麼。
“斯炎!”
隨着老邢驚喜的一聲呼喚,邢斯炎再次看到了老邢。
看過了之前的種種,再見到老邢時,邢斯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
“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剛剛發生了什麼,你看起來怎麼這麼狼狽?”
“快讓爸爸看看,看看你有沒有受什麼傷?”
老邢的一聲聲關切,並沒有換來邢斯炎軟和的顏色。
恰好相反,隨着老邢的關心之語,邢斯炎的表情變得愈發冷硬,還後退了好幾步。
老邢也覺察到了這個,漸漸地褪去了臉上的笑意。
“你這孩子,是恨上爸爸了……”
“……”
“你覺得爸爸重男輕女,只認香火?”
“你覺得爸爸忽視了你,更對不起斯曼?”
“……”
“那這樣吧,爸爸把命賠給斯曼。”
老邢瞄了瞄邢斯炎手中的美工刀。
“等會兒我們一起回房間,就讓斯曼用這刀,抹了我的脖子,如何?”
“不行!”
聽到這話,邢斯炎的心陡然漏跳一拍,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拒絕的話語率先脫口而出。
與此同時,他迅速將美工刀藏在了身後。
若是邢斯曼殺了他,邢斯曼將陷入悲慘之境,永世不得翻身。
看到邢斯炎的反應,老邢總算是放下心來。
少年人總是衝動的,興起了要死要活,平靜了又諸事全拋。
他只需要哄一哄,什麼事便都解決了。
老邢耐着性子,擺出一張慈和的臉,將邢斯炎拉到身邊。
邢斯炎本來想拒絕,但一想到老邢之前的狠話,便軟了身子,任由老邢將他拉到身邊。
老邢將此看作邢斯炎服軟的表現。
他的心中暗嘲。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風一陣雨一陣,不靠譜。
“斯炎,爸爸知道錯了,你就原諒爸爸一回,好嗎?”
“……”
邢斯炎依舊沉默。
他垂着頭,手指不斷地在美工刀上摩挲。
父子倆就這麼一起走向了117號房間。
*
房間裏,邢太太早已等候多時。
看到歸來的父子二人,她總算是放下了一顆高懸的心,撲向邢斯炎。
“斯炎,你可算回來了。”
“媽媽可擔心死你,若是你出了什麼事,媽媽不活了。”
邢太太將邢斯炎一把扯過來,緊緊地箍在懷中。
“你看,我就說了我會把斯炎帶回來的。”老邢乾巴巴地說道,“這不,我不就把這臭小子給帶回來了嗎?”
“斯炎,下回你可不要再這麼衝動了。”
然而,房間裏沒有一個人理他。
老邢的嘴張了又張,張了又張,最後只能悻悻閉上。
愈發加大的力氣,將將邢斯炎的骨頭勒得生疼。
直白且強烈的情感表達,讓邢斯炎無所適從。
他正想推開邢太太,可透過肩頭衣料的那一抹濕潤的熱度,還是讓邢斯炎的心重重一顫。
悔意,在心間油然而生。
是啊,媽媽又有什麼錯呢?
媽媽從始至終都是受害者,而他在肆意妄為的同時,也在傷害着關心着他的母親。
這樣的認知,竊取了邢斯炎全身的力道。
他伸手回抱住邢太太,悶悶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沒關係,你回來就好,你沒事就好。”
母子二人正在相擁時,邢斯炎的眼睛,對上了邢斯曼的眼睛。
果然,他們是不同的。
幻境中的那個邢斯曼眼神空洞,而真正的邢斯曼的眼神,卻時時刻刻透着一種銳利的情緒。
邢斯炎不知道黑影的話以及那個幻境是否屬實?
但是,無論是真是假,他都得守着邢斯曼。
無論真相如何。
絕對,不能讓邢斯曼再殺人了。
*
兩個孩子與一個母親,又是一片溫情。
老邢站在旁邊,也算是勉強融入。
而被隔絕在溫情之外的張天晴,則又是心內一片酸楚。
終於,像是再也無法忍受這種酸楚,張天晴突然開口,沒話找話地打斷這一家四口。
“說起來,那位凌先生還沒回來呢。”
“誰?”
邢斯炎皺了皺眉,率先開口。
“凌先生,凌耀魯。”張天晴補充道。
“你媽媽騙我說是你們家仇人的那個。”
幾人面面相覷,不得不去揣測張天晴問出這個問題的意圖。
只有邢斯炎眉頭伸鎖。
幻境中的一幕幕,讓他的心頭覆滿了疑雲。
終於,他問出了口。
“……爸爸,你確定那位凌先生,不是當年那個小男孩嗎?”
老邢仔細回憶了良久,既沒搖頭,也沒點頭。
“事情過去了那麼久,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
“再說,我就算記清楚了那個男孩的長相又如何?當時的他還是個孩子,現在的他應該也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了。”
“孩子與青年之間,長相肯定會有很大的差異。我又怎麼能認得出呢?”
邢太太也陷入了回憶。
那個小男孩逼上門來時,她站在窗邊,看着這一幕。
這是她的人生轉折點,她將小男孩的長相記得清清楚楚。
越是回憶,她竟愈發覺得小男孩和那位凌先生長得有幾分相似?
邢太太搖搖頭。
這也太巧了,天下間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她這是魔怔了吧?
只有張天晴站在一邊,觀察着他們,眼帶悲憫,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