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禍國妖姬
明舒窈破了西楚的諸多規矩。
她是西楚第一個有實封的公主，雖然封地廬州遠在西楚最南邊，但每年都按時給明舒窈上貢。
明舒窈也是第一個有羽林衛親軍、第一個享有太子護送殊榮的公主。
雖然有這麼多特權，但對於當過皇帝的人來說，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明舒窈坐在馬車裏，靠着軟墊，渾身無骨一般。
“沉夢姑姑，我們還要行多遠？”
出發不到半日，明舒窈就渾身都疼。
她一身肌膚跟水一樣，哪怕馬車已是極盡奢華，到處都鋪了軟墊，明舒窈還是覺得硌人。
屁股都要晃散架了。
沉夢寵溺地給明舒窈喂鬆軟的乳酪，道：“如今有了官道，日夜兼程只要七天。咱們慢慢走，趕在老太太生辰前到，怎麼也得半個月。”
明舒窈重重嘆息一聲，泄憤地狠狠吃了一大口乳酪沉夢安撫道：“公主也別著急，後天咱們經過長安城，那裏好玩兒的東西可多。”
“那也待不了多久。”
明舒窈低落地說：“母后說她年幼時也到長安城遊玩過，說曲江夜景璀璨如煙花……可惜現在正是冬天，曲江上空蕩蕩的，什麼景兒也沒有。”
“冬天也有冬天的去處。”
沉夢笑呵呵地放了大招：“公主想去泡溫泉嗎？長安城的溫泉池可也是一絕。”
明舒窈總算找到了些期待。
她推了推手中的食盒，小聲道：“姑姑，把這乳酪給太子也送一份吧。”
沉夢習慣了明舒窈這些日子的變化，順手又往食盒裏加了幾塊酥餅，倒了一盞暖爐里的清茶。
“太子在外頭騎馬，奴婢讓隊伍慢一些。”
沉夢抬手，掀起了厚重的皮毛帘子，冬天的寒氣登時湧入車廂里。
“大公主請孤過去？”
明淙原本打馬走在隊伍的最前，親衛從隊伍中段趕來，低聲在明淙耳邊說話。
明淙蹙了蹙眉，跟親衛吩咐了幾句話，便調轉馬頭，慢悠悠地朝隊伍中段，明舒窈的馬車而去。
到了明舒窈的馬車邊，馬車上的帘子被掀開，露出明舒窈嫩生生的白皙小臉。
“太子哥哥騎馬辛苦，來吃點點心，喝點熱茶吧。”
話快快地說完，明舒窈“唰”地一聲又拉下了帘子。
明淙失笑。
請人哪有這樣請的？
但他還是下了馬，將馬鞭交給身邊的侍衛，登上了馬車。
馬車裏一角放着個蓮花瓣的香熏球，散發著淡淡的果香。到處都鋪滿了小女孩兒喜歡的軟墊和毛毯，暗格里滿滿當當地放滿了吃食。
“晚上宿在濟州城，到時孤再差人去買些零嘴。”
明淙脫下了身上帶着寒氣的大氅，溫和地開口。
明舒窈僵硬地將一盞清茶遞給明淙，垂下眼不去看他，活像鬧了彆扭的小孩兒。
明淙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接過茶盞，瞥了沉夢一眼，沉夢機智地告稱自己要去更衣，退出了馬車。
車廂里只剩下明舒窈和明淙相對而坐。
明淙抬手，摸了摸明舒窈的發頂：“阿窈有什麼話想說嗎？”
他眉眼精緻而又沉靜，通身的矜貴氣派，有那麼一瞬間，明舒窈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以前那麼厭惡他？
終究是欠了一條命，明舒窈做足了心理建設，嘟嘟囔囔地道：“我、我以前，不該欺負你。”
諸如在明淙的書上潑墨水、把梅花糕扔到明淙的臉上、剪破明淙的衣服害他出醜……
越是回想，明舒窈越是羞愧。
她明白，小孩子作的惡也是惡。哪怕已認識到了錯，可非得當事人原諒才叫揭篇。
要是明淙不能原諒她，那明舒窈就得愧疚一輩子。
先得把上輩子無賴撒潑的債還了，再去還這條命。
她羞愧地紅了眼眶，又不知該怎麼跟明淙解釋，只能尷尬地沉默着。
明淙卻恍若未聞一樣，依舊溫和地笑着：“阿窈什麼時候欺負過我？”
他的語氣寵溺而又溫柔，明舒窈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痛苦，抽泣着說：“我以為是你氣死了我母后……我毀了你的書、往你身上砸東西……”
她簡直想找個地縫鑽下去，而不是現在，邊哭邊說邊打嗝，什麼皇家金枝玉葉的氣派，全被丟到了九霄雲外。
明淙嘆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明舒窈。
明舒窈接過散發著淡淡蓮花清香的帕子，擦了擦眼淚，就聽見明淙的聲音低低響起。
“阿窈，那不算什麼。”
頓了頓，明淙又說：“但你向我道歉，我很開心。”
他伸出手，將明舒窈的小腦袋抱在了懷裏。
明舒窈先是一驚，而後索性放開了聲音大哭。
她着實是……受了太多委屈。
當女帝時，處處小心；背了禍國妖姬、亡國之君的名號，又在井裏待了那麼多年……
混沌的情感似乎一下湧入了明舒窈心中，她聞着懷中淡淡蓮花香，一邊大哭，一邊在心中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也要改變明淙的……
沉夢就在馬車外候着，聽到馬車裏傳來明舒窈的哭聲，沉夢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推開馬車門的一條縫，卻看見明舒窈撲在明淙的懷裏大哭。
明淙淡淡瞥了沉夢一眼，並沒有放開明舒窈的意思。
沉夢嘆了口氣，又將門關上。
這兄妹倆積怨已久，能化解開，是最好不過的了。
明淙是太子，明舒窈是天啟帝最寵愛的大公主。爹還活着的時候，怎麼寵都不過分；一旦天啟帝駕崩，明舒窈的性命可不全在新帝手裏頭握着？
打從一開始，沉夢就勸明舒窈不要為難明淙，李皇后的死，有諸多複雜的原因，並不像是謠傳的那般。
但明舒窈認死理，她認定了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如今明舒窈自己能想通這個關節，沉夢心裏是欣慰的。
不多時，馬車裏明舒窈的大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沉夢又等候了一會兒，馬車門忽地輕輕被拉開。
明淙低聲喚她：“大公主睡著了。”
沉夢探頭一看，明舒窈果真窩在明淙懷裏睡著了，一隻手還不忘緊緊揪住明淙的衣袖。
這孩子……
沉夢躡手躡腳地上了馬車，無奈而又小心翼翼地將明舒窈的手腳拿開。
但她越是拿開，明舒窈纏得越緊。
沒法子，明淙輕嘆一聲：“罷了，先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