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亂了
“禍事了!”
當李崇聽說朝廷任命撫軍將軍崔暹為北討副都督之後,臉都綠了。
他的官職是使持節,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北討諸軍事,完全稱得上位高權重,但是想要以此節制從二品的將軍崔暹,顯然是不可能的。
縱然使持節是代表天子權威,那也只能斬兩千石以下的官員……
宦海沉浮近五十載,李崇太了解崔暹了,此人性格狠酷,奸滑好利,諂事權勢,曾因貪污、侵盜公私,兩次免官……百姓稱其為“癩兒刺史”。
“也不知誰提拔這麼一個對上位唯唯諾諾,對百姓重拳出擊的無賴?”行軍路上,李崇向將軍府長史祖瑩抱怨道:“滿朝公卿,竟無一人忠心為國嗎?”
祖瑩是約摸三四十歲,頭戴綸巾,手搖羽扇,一派名士做派,他的名頭很大,當世無人不知,後世無人不曉。
即使你不知道他的生平,也一定知道《三字經》中的那句瑩八歲,能詠詩。
祖瑩就是那個八歲能詠《詩》《書》的神童。
當然了,他小小年紀能夠揚名立萬肯定離不開家世的輔助,世家大族相互標榜早就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傳統了。
祖姓自魏晉以來,即是北州著姓,在幽燕之地,祖氏的影響力僅比范陽盧氏差一點。
當然,士族門閥閥閱高低是有專門的評判標準的:
‘郡姓’者,以中國士人差第閥閱為之制,凡三世有三公者曰‘膏粱’。
有尚書令令、尚書僕射者曰‘華腴’。
尚書、領軍將軍、護軍將軍以上者為‘甲姓’。
九卿、州刺史為‘乙姓’。
散騎常侍、太中大夫者為‘丙姓’。
吏部正員郎為‘丁姓’,凡得入者,謂之‘四姓’。
祖氏三代以內獲贈過兩任州刺史,算是乙姓。
東方氏世為州官,是最低的丁姓。
通常:膏粱擔任一品官職,華腴擔任三品以上顯職,甲姓擔任三品及以下官職,乙姓擔任四品官職,丙姓五品官職,丁姓擔任五品以下官職。
至於寒門,頂多擔任八九品的微末小官。
沒辦法,九品中正制的規則就是這樣,若是你出身寒門,縱然你有再高的才情也跨不過這道鴻溝。
總之,世家門閥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也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打破的。
或許某一天,會出現一個騎着白馬、提着刀子、如風一樣的男子和他們講道理,一如當年的董肥肥。
言歸正傳!
祖瑩笑着回道:“下官聽聞崔暹向江陽王父子送去了三車財貨以及二十名歌妓……估計崔暹受領撫軍將軍與此事有關。”
李崇恍然,旋即冷笑一聲:“老夫戎馬一生,也不敢貿然請為大將,崔暹一無賴兒,哪來的勇氣請求隨師出征,他難道就不怕送出的財貨打水漂嗎?”
祖瑩一時愕然。
坦誠講,他也不知道崔暹哪來的勇氣,或許是他的腦迴路異於常人,又或許他是真的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總之,此人做事絕不能以常理度之。
念頭百轉千回,祖瑩思量出一條看似經得起推敲的觀點:“或許在他看來,破六韓拔陵統領的六鎮叛軍與他昔日平定的郡縣亂民沒有分別。”
“若他真如此想,撫軍難免變成覆軍!”李崇嘲諷一聲,不再言語,將心思轉到北討破六韓拔陵上。
立馬又變得憂心忡忡起來,眼下破六韓拔陵已經擊敗官軍主力,勢力大漲,五原、白道、平城岌岌可危,可是朝廷卻只增兵一萬。
想要以弱勢兵力擊敗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破六韓拔陵,難吶!
……
得到魏國唯一名將李崇前往雲代平叛的消息之後,吃齋念佛的菩薩皇帝蕭衍坐不住了。
另外,據淮南傳來的零星奏報,北朝已經是遍地狼煙,自顧不暇了。
如此天賜良機,肯定是要北伐的。
當然了,北伐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光復神州,就國力而言,北朝人口大約是南朝的兩倍以上,北方是發展非常成熟的領土,而江南之地看似領土不少,其實衣冠南渡之前開發得非常有限,所以國力上北強南弱是定勢。
再者,蕭衍也不是那種雄心勃勃厲兵秣馬時刻想着殺回北方、收服兩京的雄主,他可沒有堵上國運北伐的勇氣。
沒辦法,三次元嘉北伐均大敗而還的教訓太深刻了,劉義隆掏空了一國之力北伐,結果反而被拓跋燾反擊打到了長江邊上,府藏、武庫為之一空,城池失陷、百姓流離……
或許許多人只從辛棄疾的詩中聽到過元嘉草草,但它對於南北朝局勢的影響極其深遠,元嘉的主人公劉義隆作古之後,南朝皇帝也就基本熄了打回中原去的心,齊梁兩朝都是採用“積極防禦”“伺機而動”的戰略,戰法以騷擾、爭奪戰略要地、擴大縱深為主。
戰略上極其克制。
正始二年,魏取漢中,南朝版圖又少了一塊。
儘管鍾離一戰韋睿如天神下凡,談笑間斬俘魏軍十五萬,但別忘了,這場戰事發生在梁國境內。
此戰之後,魏國國力有所下滑,梁國聲威大震,陸陸續續發動小規模的北伐,雙方互有勝負,陷入拉鋸……但是,這個時候梁國的內憂又出現了。
魏國開始大規模拉攏利誘梁國境內的巴、蠻、僚、俚等部族,由於宋、齊、梁三朝對土人多加擄掠與誅戮,靠近魏國邊境的土人紛紛率部歸義。
為了對付梁國,皇帝特賜封歸附土人爵位,州郡之職,允許土人部落自治,任其選擇郡縣居住。
一打一拉,土人向魏自不待言。
面對土人前赴後繼歸魏,蕭衍倒是想補救,可怎麼補救?
元魏皇帝可以賜給蠻人土地官爵,但他不行,梁國十之八九的官職都是僑人(流寓江南的北方人)佔據,連吳人都得靠邊站,蠻人怎麼可能有立身朝堂的機會。
此時距離八王之亂都過去了二百多年,南北對峙已是常態,漸漸的,蕭衍也就熄滅了提兵入洛的心思。
佛法他不香嗎?
出家為僧他不舒服嗎?
當你的精神意志力足夠的時候,你往往可以發揮出自己都想不到的潛力,而當你思想上先投降先放棄的時候你可能連你平時的百分之十的水平都發揮不出來,所以一個人究竟可以做到什麼,完全看他的心理足不足夠強大。
坦誠講,蕭衍輸就輸在了沒有雄心壯志上,而這恰恰是帝王必須要有的一點,沒有雄心壯志,那和劉禪有什麼分別。
雖然大志沒有,但是蕭衍隔岸觀火、趁火打劫、火中取栗的小智還是有的……
六月月初,李崇剛剛抵達雲代之時,梁國宣毅將軍裴邃領軍三萬北伐——兵鋒直指仲家天子舊都壽春。
本就亂成一團的大魏王朝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