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採薇一臉茫然,那晚她一直待在聽溪園內,並沒有到過前廳,至於來的什麼賓客,自然是一無所知。
據採薇所說,她家姑娘生辰那晚吃醉了酒想要透透氣。
行至花園時,突然下雨了,姑娘覺得有些冷,便遣了她回去拿暖手爐,等到她拿好東西出來的時候,姑娘已經不見了。
她心中驚慌,趕緊去找,誰知花園裏找了一圈,也未見到人。
她初時以為是姑娘先回去了,誰知回去尋了一圈都沒見到人,只得又跑去花園。
當時雨下的越來越大,她模糊聽見旁邊廢棄的荷花池有什麼重物落水的聲音,心中“咯噔”一下,趕緊跑過去查看。
她才到門口,只見錢氏正站在大雨之中,一臉陰森的看着在水中不斷掙扎的姑娘。
她嚇得趕緊叫人,誰知才一開口,被人從後面一棍子敲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活埋了。
“若不是那日雨大,將那新挖的土坑衝散,我也是活不成了。”採薇紅着眼睛道:“我逃出來后趕緊往府里趕才到門口,便聽見有人議論,說是我家姑娘溺斃在荷花池中。”
她說到這兒,眼淚又開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家姑娘最是懼水,從不肯靠近池塘,所以那個荷花池才廢棄的,又怎麼可能溺斃在荷花池,我雖沒親眼瞧見她動手,但是一定是那個毒婦做的!她已經哄了我家姑娘好幾次去老太君那兒討要嫁妝,說是家裏入不敷出,姑娘很為難,因為這事兒已經與老太君起了齟齬。”
“後來呢?”李域問道。
“後來我本想去找姜老太君,可是還沒等我靠近府里,發現侯府的護衛全部都換了新的面孔,姑娘院子裏的人也被打發走了。家裏全部那個黑心的女人當家,姜老太君又不出門,等來等去,也沒找到什麼機會,又無處可去便靠一邊靠乞討為生,一邊打探消息。直到您大鬧忠義侯府的事兒傳的沸沸揚揚,說要娶我們姑娘,心想要去找您,這時也不知從哪兒跑來一群人要殺我,我到處東躲西藏光顧着逃命去了,若不是你們及時趕來,採薇這條命也沒了!”
她說著,跪倒在陸晏與李域面前,泣不成聲,“姑爺,你一定要替我們姑娘報仇,我們姑娘實在是太可憐了,死的太冤了,那個惡毒的女人平常總是哄着我家姑娘也就算了,沒想到竟然這麼歹毒!”
姜阮蹲在那兒一直默默聽着,心裏堆起濃濃的恨意。
採薇說的這些,與她能夠想起來的差不多。
那日她站在廊下等採薇,忽然看見有人穿着斗篷的人影往旁邊的荷花池去了。
那荷花池早已廢棄,平日並無人去那兒,她心中好奇,便跟了上去,發現穿斗篷的正是錢氏,另一個隱在黑暗裏看不清楚臉,只記得個子極高,應是個男子。
她不記得到底聽見了什麼,只是知道是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上前質問。
錢氏顯得十分慌張,後退兩步,突然趔趄了一下。
她在雨幕中看着姜阮皺着眉頭一臉痛苦,“吾兒快來扶我一把,我再與你慢慢解釋。”
姜阮遲疑了一下,想起她平日對自己的慈愛,見此刻又下着大雨,忍不住上前扶她,卻被她反手推進荷花池內。
後來的事情,她就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那晚的雨下得很大,電閃雷鳴間,有一隻雪白的貓從自己的眼前閃過。
再後來,她的魂魄便依附在那隻貓身上。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為何錢氏會與他私會?
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
她越想越頭痛,只覺得心被狠狠揪了起來,忍不住齜出尖牙,牙齒打顫,渾身的皮毛豎起起來,捂住自己的耳朵,念着自己從前的愚蠢。
陸晏見自家小貓牙齒打顫,皮毛豎起,渾身顫粟,嘴裏發出凄厲的嚎叫聲,心疼的眼睛都紅了,將她緊緊抱進懷裏,不停的輕撫她的背脊安撫,直到她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安定下來,淚眼汪汪看着他點點頭,扎進他的懷裏,疲憊不堪的睡了過去。
採薇一臉驚奇的看着小貓的異常,連哭都忘了。
她想起這段時間聽見的傳言,哽咽,“姑爺真的要同一隻貓兒拜堂成親嗎?”
陸晏鄭重點頭,輕輕撫摸着懷中睡得一點兒都不安穩的小貓,“若我說,她便是你家姑娘你信不信?”
採薇一臉驚訝,隨即眼睛紅的厲害,心想姑爺果然如傳言一般,對姑娘情深意重的都瘋魔了,又見那貓兒頭頂一點紅,與她家姑娘頭頂上的硃砂痣極為相似,心裏生出了親切感,也將它當成了自己的姑娘,哽咽:“那我可以抱抱我家姑娘嗎?”
李域看着這個快被眼淚淹沒,實在想不通她這麼蠢是怎麼活下來的,一陣頭疼,忍不住問道:“你家姑娘她為何如此懼水?”
採薇伸手輕輕安撫着陸晏懷中小貓的背脊,看向陸晏道:“此事說來卻是與姑爺有關,姑爺可還記得幼時你曾落水的事兒,自那以後,我家姑娘一見到池塘便頭暈噁心,打死也是不肯靠近的。”
採薇說的事兒,陸晏自然記得。
他小的時候有一次參加宮裏也不知那個妃子的生辰宴,被李域帶着在宮裏玩,卻不小心滑落湖裏。
那個湖很偏僻,平日裏守着的宮人本就少,呼救了半天也沒來救他。
眼見着自己就要沉入水底,陸晏絕望的以為自己就這樣被淹死了,誰知道,這時候不知道從哪兒走出來一個小姑娘,見他落水,撿了一根棍子去撈他。
誰知,她沒將他救上來,反倒被他拉了下去,兩人差點兒沒一塊淹死,還好,一直找不到陸晏的李域過來了,趕緊叫人將他二人救了上來。
陸晏至今記得,那個子只到自己胸口長相精緻的小女孩凍的嘴角發青,渾身顫抖,卻不哭不鬧的模樣。
只可惜,那時候他年紀小,連名字都忘記問了。
後來他在書院見到姜阮第一眼的時候,認出她就是那個小姑娘,只是,她完全不記得他,甚至,很討厭自己的樣子。
他每每見到她板正着一張臉的樣子,便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落水時救她的模樣。
那時候他還小,不懂得喜歡一個人,是要放在心上哄,見她不理人,總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卻不曾想,將她得罪了個乾乾淨淨。
他看着懷已經睡過去僅僅抓着自己衣襟,微微顫抖的小貓,彷彿又看見了那個被救上來后,一個人披着衣裳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如今兜兜轉轉一大圈,他才發現,原來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陸晏的阿阮,早已經就是陸晏的救命恩人。
……
錢氏被捕后的第二日,姜易之聯合御史台上了摺子,想要悄悄將案子私底下就完美解決的李謀,沒想到的是,這事兒在長安城熱心群眾的傳播下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不得不慎重對待。
於是,這場鬧得沸沸揚揚的“繼母殺害原配嫡女”案連一天都未拖延,第二日便移交大理寺。
頭上頂着巨大壓力的大理寺卿孫文海看着這牽連甚廣的案子,心道這燙手的山芋不能砸在自己手裏啊,趕緊連夜寫了一大頁的奏疏,絮絮叨叨扯了一大堆廢話,末了才見重點:大理寺請求聯合刑部以及御史台三司會審,並由京兆尹府尹陸晏從旁協理。
反正,能拖下水的,他一個不拉全都拖下水了。
直看得火冒三丈的李謀,硃筆一揮:准了,但是,若不是辦不好此案,他這個無用的大理寺趕緊把位置騰出來,哪來的滾哪去!
得到批複的孫文海誠惶誠恐,連夜將審案的大堂佈置好,恨不得將自己的位置換成一張矮墩坐到角落去。
開堂那一天,姜阮早早的醒來蹲在陸晏的床頭等着他起床,見他一睜開眼睛,趕緊貼心的將他的官袍推到他面前來。
陸晏自從知道自己的小貓就是姜阮之後,屋子裏的事兒慢慢的都是由自己動手。他看着一臉期待看着自己,恨不得替自己更衣的小貓,伸手揉揉她的小腦袋,也不逗她,趕緊起身穿衣裳。
末了,姜阮自告奮勇的想要幫他系脖頸間的帶子,想要就此對我們英明神武的陸大人獻獻殷勤。
陸晏伸手將她托起,由着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吭哧吭哧揮舞着小爪子努力了半天也未能打出一個蝴蝶結來。
末了,姜阮十分沮喪的伏在他肩膀,半晌沒有抬起頭來。
陸晏感受到她散發出來的哀傷,將她抱下來,笑:“沒有關係的。”
姜阮心裏難過的不行,突然想到若是以後他們真的成親了,別人都是溫香軟玉,而陸晏成日對着的只有一隻什麼都做不了只會吃飽了睡覺的貓。
嗚嗚嗚,她的陸晏哥哥實在太可憐了。
她突然什麼心情都沒了,從他懷裏跳出來,掀開被子又重新躺了回去,將自己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
陸晏看着那微微顫動的被子,只覺得心都碎了,連忙低聲哄她,“你陸晏哥哥又不是娶使喚丫頭,是想要娶回來放在心坎上疼的妻子。”
他不說還好,他話音才剛落,被子裏的小貓抖得更厲害了。
陸晏只得將她連同小被子一起抱起來,哄了好半天才將人從被窩裏給拉出來。
小貓才瞧他一眼,心裏更難受了,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啪嗒啪嗒的又開始掉眼淚,
最後,陸晏實在不知該如何哄她,只是緊緊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淚將身上才剛穿好的衣裳打濕。
姜阮哭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今天是審案的日子,趕緊從他懷裏出來,眼巴巴的瞧着他,眼裏全部都是歉意。
陸晏正要安慰她,只見那隻小貓突然皮毛開始變色,突然湊近他的臉頰舔了一下,然後迅速將自己平日出門要帶的口袋掛在脖子上,看也不看蹲在門口等他。
陸晏捂着被她舔過的灼熱的地方,看着一身雪白皮毛透着淡淡緋色的小貓,只見她身後毛茸茸的小尾巴搖來搖去,只覺得心都化了。
採薇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家姑爺笑得跟個傻子一樣,而那隻小貓正蹲在門口玩手爪子。
她驚道:“姑娘竟然變色了!”
她話音剛落,她家“姑娘”的顏色更深了……
陸晏心情大好,連轎子也不坐了,十分騷包的帶着自己的寶貝小貓,自陸府出發,圍着朱雀大街一直饒了小半個長安城招搖過市。
長安城的人看着新官上任穿着緋色官袍,黑色皂底靴的玉面郎君陸大人臉上儘是春風得意之色,就連他肩上那隻可愛的如白雪糰子跟個小人一樣似的小貓都雄赳赳氣昂昂的,坐在原本個子極高的陸晏肩頭,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
有那年輕一些,成日裏溜雞逗狗的紈絝子弟見到,看了一眼手裏不知花了多少錢得來的名貴品種,頓時覺比着陸大人失了格調,忍不住心裏羨慕起來。
而此時,整個長安城的人,上至貴族圈下至走卒販夫,各個翹首以盼,等着這個案子的結果,前腳見着陸大人帶着自己的愛貓進了大理寺,後腳便里三層外三層的將大理寺圍了起來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大理寺卿孫文海與御史大夫徐壽早已經在堂上候着,他們看着刑部尚書——當朝的五皇子李域,協同才不過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已經在長安城出盡了各種風頭的陸家小郎君。
哦,不,現在應該是陸大人有說有笑走了進來,趕緊起身將上首的位置讓出來,誰也不願意坐到中間那個位置上去。
陸晏與李域自然推讓,說是自己不過是協理。
尤其是招搖的陸大人,懷裏揣着一隻雪白的可愛小貓,笑得跟只老狐狸一樣,道:“今日的案子雖是我告的,但是兩位大人千萬不要有壓力,一定要秉公辦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千萬不能為了我陸某人徇私枉法。”
孫文海想起這兩日,姜家的人莫說去牢裏探望,就是往牢裏送點東西給錢氏,都被他特地派了一位熟讀《唐律》的師爺給堵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覺得自己明明官職比人家大,氣勢上卻矮比人家了半截,也不得不客氣的說上一句,“陸大人說笑了,自該如此。”
誰知這位才新上任不過幾日,就開始在長安城四處點火的京兆尹,笑得越發的誠懇,睨了他與旁邊的徐壽一眼,垂下眼睫輕撫着懷裏的貓兒,道:“在兩位大人面前,某哪裏敢說笑。待會兒,兩位大人該上夾棍的時候上夾棍,該打板子的時候打板子,切不可因為她是我那未過門的妻子的繼母而心慈手軟!”
孫文海:“……”
我還是閉嘴吧。
一旁一直未有言語人前一向穩重的李域看了一眼一直未言語,神情頗為嚴肅的徐壽,開了口,“兩位大人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一定要拿出平日審犯人雷厲風行來,切不可因為我等在場而拘束了。”
那御史台徐壽本是姜易之的門生,早已與姜易之私底下通過氣兒,這下被他二人這麼輕飄飄的說出來,心虛的背後濡濕了一片。
那孫文海又與徐壽又針對誰是主審推讓了一會兒,最終這場由大理寺為主導的案子,由孫文海坐在了主審上首的位置上,掃了一眼堂下,面目嚴肅,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帶罪犯姜錢氏上堂!”
好戲正式開場。
這邊才開場,那邊忠義侯府的主子穿着正二品朝服,面色極其難看的姜易之來了。
隴西阮家的人派的代表姜明允也帶人來了,甚至連楚王都派底下的人來了。
姜明允自然是站在陸晏這一邊,姜易之與楚王的人則連成一氣,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緊緊盯着左上方一直慢條斯理吃着茶,好似勝券在握的陸晏身上。
大唐之外的長安城熱心群眾們,比較不能夠理解的是楚王,這位當日被還未過門便貼心的送上一頂綠帽子,最是光風霽月的君子,也不知抱着什麼心態,又是怎麼將綠帽子捂得嚴嚴實實站在了忠義侯府這一邊。
眾人忍不住在心裏嘆息:這真是令人費解的一件事。
大家都在傳,這從前都說楚王從前是個不近女色的,這年紀到了娶親也就罷了,可這姜家二姑娘論樣貌才學,比着艷冠長安城的姜家大姑娘那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就算是在整個貴族圈裏也不出挑,究竟是使了什麼法子,都當眾做了如此丟人現眼的事兒,還能夠使楚王不計前嫌。
一時之間,大家看待楚李洵的眼神,就好像他腦袋上的冠帶之上坐着一隻帶着光圈兒的綠殼王八,帶着欽佩與同情。
可唯有李域心裏跟明鏡似的,楚王看重的不過是姜易之站在文官里的分量。
大唐在馬背上奪得天下,自太/祖建國后,慢慢的便覺得武是建國之本,可文是治國之本,所以,建國後期穩定后便大肆科舉,選舉有能之士。
這要進廟堂做官的,都是要先講究替自己找個恩師,以保將來入仕后官運亨通,有人提點。
這姜易之管家宅的本事一般,可在挑選門生這一塊卻眼光獨到,如今朝中文官中有一半他的門生,身居高位,而其中外放的則不計其數,算的上是桃李滿天下之人。
這楚王本就受讀書人愛戴,娶了姜婉,相當於將姜易之背後經營了數十年,根深蒂固的勢力不廢吹灰之力便收納囊中,絕不算是虧本的買賣。
可姜易之沒想到的是,哪怕是自己親自在這兒作鎮,堂審才一開始,錢玉兒就先狠狠吃了一頓板子,哭喊的凄厲聲音響徹了整個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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