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 27 章

姜阮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目光在那銀針閃過,想像了一下那小針尖扎在身上的感覺,頓覺的自己的身上有些疼。

他不會是為了讓我變成人,想扎我吧!

嗚嗚嗚,陸晏,你放我一馬,你的恩德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也報答你!

還好陸晏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拿着針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拿出那個包袱推到她面前,道:“打開看看?”

姜阮見他收起了針,心裏鬆了一口氣,心想難道又是珠寶?

她伸出小爪子試探性的扒了扒,出乎意料的是,包袱裏面的東西軟的很,輕的很。

她巴巴看着陸晏,“喵喵”兩聲。

陸晏眼裏閃過一抹羞澀,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動作輕柔的將那個不知打了多少個死結的包袱給解開了。

頓時,滿室生香。

姜阮瞧着那裏面的東西,心裏的驚訝比看見夜明珠螢火蟲繡花針加起來還要多很多。

只見裏面是裁成了一小塊一小塊衣樣的布料,看大小,好像正是她的尺寸。

衣料顏色紅的鮮艷奪目,映着燭火流動着光澤,上面綉着的鳳凰隨火光搖曳,好似要飛出來似的。

這種布料姜阮是認識的,名字極為好聽:“鳳凰火”

據說是專門養在金絲楠木的蠶吐出來的絲織就的,然後用一種長在雪山上罕見的鳳凰花的汁液染就,不僅布料的柔韌度極佳,顏色可保百年不褪,還散發著獨有的異香。

鳳凰花不易得,這樣的一匹布,價值半個城池,且還有價無市。

傳說鳳凰鳥對伴侶最是忠貞,用這樣的布料做嫁衣,代表着永生永世與心愛的人不分離。

所以,每一個女子都妄想得到這樣的一匹布,用來做自己新婚的嫁衣,以確保與自己的夫君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她阿娘留下的嫁妝里,也曾有這樣一件這樣的嫁衣。

可是她的阿娘,卻所託非人。

可見,傳言並不能當真。

陸晏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這是我阿娘成婚時,我舅舅為她尋了整個大唐才得來這麼一匹,當年做嫁衣用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說是留給我們三兄弟,誰最先成親,就先給誰。”

他說罷,眼裏閃過一抹羞澀,“不曾想,從前我事事都落在哥哥們後頭,如今卻比他們早成婚。”

姜阮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她看着裁剪的小小的布料,開始為自己白天的矯情愧疚。

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何自己聽到他要求自己變成人時的彆扭。

她認為,他是見了自己能夠變成人之後,才站出來說要娶她。

她其實明白,陸晏並不是那樣的人,可她,心裏就是不舒服。

更讓她羞於啟齒的是,她希望自己無論是人,還是貓,對陸晏來說,她就是她。

她只是姜家阿阮。

而且,她還有一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她發現現在的自己在陸晏面前,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委屈,都開始無限放大。

從前的姜阮,即便是受了天大委屈,那也是咬碎了牙往下咽,絕不會在人前服輸露怯。

可陸晏面前的姜阮,脆弱到,他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她便開始潰不成軍。

她瞪大了眼睛告訴自己,姜阮,你不可以哭,你老是這樣,若是有一天,物是人非了,你該怎麼辦!

陸晏不知她心裏的想法,又拿出那兩根繡花針,與她並排坐下,低頭道:“我,我也不知能為你做些什麼,我想,給我的新娘親手做一件嫁衣。”

姜阮看着燭火下,白皙的耳尖一直紅到脖頸,比鮮艷奪目的鳳凰火還要紅的陸晏,心道:“陸晏,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大的傻瓜了,也再也找不到,離經叛道,娶一隻貓做新娘的人,真不愧是混世魔王啊。”

她伸出爪子輕輕撫摸過滑嫩如嬰兒肌膚一樣的布料,然後從他手上拿過繡花針,蹭了蹭他的手心,沖他搖搖頭。

陸晏,你對我的好,我心領了,可我不能保證,自己真的會變成人。

到此為止吧。

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不會一成不變,更何況,她是一隻貓。

現在她看着嬌憨可愛,撒嬌賣萌耍痴討他歡心,可漫長的歲月,誰又會真的喜歡一隻貓一輩子。

她不相信,人的感情會是一輩子,一如她的父親,當初娶她娘親的時候,也曾有過那樣的恩愛不移,情深似海。

我不信!

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

陸晏你將來會遇見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子,與她成親,與她生兒育女。

你老了,會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安享晚年,而不是,用你最好的年華,去陪伴一隻貓。

可沒有誰能阻止陸晏,她也不能。

他從帶來的陣線包里掏出丫鬟們準備好的縫衣服的工具,拿着那個細細小小的銀針開始穿針引線,開始為他的“小新娘”縫製嫁衣。

白天的時候,他為姜阮寫狀紙,為她找證據,而晚上的時候,他就與姜阮並排坐在地毯上縫嫁衣。

那雙曾經拿弓箭修長好看的手如今握着細細的繡花針,微微顫抖着將嫁衣的邊角掖好,然後一針又一針將他的滿腔無法訴說的愛意全部縫進去。

無法阻止他的姜阮偷偷將他的針藏起來,他也不惱,揉揉她的腦袋,將新制的魚乾放到她面前,去拿的新的針來。

她將他的布料藏起來,他便滿世界的找,犄角旮旯,耗子洞都不放過,直到姜阮不下去,親自叼到他面前來。

姜阮使盡了十八般武藝來來阻止他,在他面前比手畫腳的告訴他。

陸晏,你真的很好,就到此為止吧。

可,完全沒有用。

對她有求必應的陸晏在這件事上固執的可怕。

她看着他從一開始笨拙的穿針引線,扎的手指頭全部腫成了蘿蔔頭,到最後已經可以將陣腳縫的工整密集,完全看不出痕迹。

她看着他滿是針孔的手指,心想,那麼好看的手,真讓人心疼啊。

這期間,李域來了陸晏在縫嫁衣,姜明允來了陸晏在縫嫁衣,李瑤來了,陸晏還在縫嫁衣。

天氣緩和的時候,他帶着姜阮在花園裏曬着太陽縫嫁衣,天寒下雪的時候,他便在暖和的屋子與她依偎在一起縫嫁衣。

他們看着他手裏好像永遠停不下來的工作,看着他廢了一大堆拿來做試驗的布料,才將那些珍貴的“鳳凰火”製成的一件件做工精巧的成品。

彷佛他是在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事實上,陸晏覺得自己做的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在為自己的小小新娘縫嫁衣。

你瞧,陸晏做的是一件,多麼了不起,又多麼荒唐的大事。

可不幸的是大家看見的,好像只有“荒唐”。

“算了。”李域說:“都過去那麼久了,阿晏,咱們算了。”

陸晏搖搖頭,外人面前總是冷着臉越發成熟的男子,看着這些小小的衣裳,總是忍不住笑。

姜明允來了數次,每回陪他阿姐說完話逗完貓之後,總是紅着眼睛說:“姐夫,算了,是我姐沒有福氣。”

陸晏笑,“不,恰巧是我的福氣。”

他不想關心他的人擔心,一臉鄭重的告訴他們:那隻小奶貓,實際上就是姜阮。

可他們不懂他的話。

他們覺得他瘋了。

尤其是李瑤,悔得腸子都青了,哭着派人去請散心道長,可散心道長並不在宮裏,說是遠遊去了。

她沒法子,只得親自跑去太醫院拿了一些腦子的葯給他吃。

陸晏看着黑糊糊的湯藥哭笑不得,指着旁邊旁邊正抱着小毯子酣睡的小貓。

“阿娘,你瞧,她一直都在我身邊呢。”

李瑤哭的更狠了,一句話不敢多說

這件令所有覺得荒唐的事兒,直到陸晏縫好了嫁衣,終於捅到了他父親陸俞的面前。

他說:“阿耶,我已經命人挑好了日子,過了年二月十四,是個好日子,我要與阮阮成親。”

陸俞是什麼人,是曾經手握百萬雄兵,縱橫沙場的英雄。

他不允許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整日消沉,為了一個女人玩物尚志,淪為全長安的笑柄。

陸俞將他狠狠揍了一頓,命他跪祠堂。

“簡直是荒謬!你平日如何胡鬧,鬧着要娶一個活死人也就算了,如今更加荒唐,你竟然要跟一隻貓拜堂成親,你,你——”

陸晏跪的筆直,咬牙也不喊疼,爭辯道:“阮阮她活着,總有一天會醒!”

陸俞氣得捂着心口氣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陸晏的固執如同姜阮一樣,陸俞不答應,讓他跪祠堂他就跪。打他他也不反抗,就是一句話:聖旨都已經下來了,他要娶姜阮為妻,他要跟他的貓拜堂成親。

他要大開陸家祠堂,光明正大的迎進去,將她的名字寫在陸家的族譜上,將來生同穴,死同衾,生死相依永不分離。

這樣,即便是她真活不成了,也不會成為孤魂野鬼。

李瑤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紅腫的厲害,哭道:“她若是一輩子不醒呢?”

陸晏腰板挺得筆直,像極了姜阮曾經的樣子。

“她若一輩子不醒,兒就陪她一輩子!”

她不會不醒的,就在自己身旁,一直從未離開過。

雖然,她可能永遠只是一隻貓。

李瑤蹲在他旁邊撫着他年輕的臉道:“你還年輕,現在你覺得非如此不可的事情,等過個幾年興許就不一樣了,一輩子那麼長,往後你還是會碰到喜歡的人。”

陸晏紅着眼睛哽咽,“兒子斗膽問一句,若是,若是父親有一日遭遇不測,阿娘您還會再嫁嗎?”

身為大唐最尊貴的長公主,莫說是再嫁,若不是陸俞曾位高權重,李瑤又對她情深意重,就是養幾個面首又如何。

李瑤聽了,愣了片刻,獃獃看着他片刻,眼神逐漸嚴厲,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她眼中含淚,怒道:“混賬!你怎可如此詛咒我的夫君!”

這樣的話,她光是聽聽,便心如刀絞,這世上,唯有心愛之人不可取代,無論是年少,還是白頭。

即便是親生兒子,也說不得那個字!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得咽下去。

陸晏凄然一笑,“阿娘,兒子也是一樣的。”

他說完,鄭重行了一個大禮,哽咽,“兒子從來沒有求過您,如今,求您了。”

李瑤落淚,“你不曾求我,皆因我愛你疼你,凡是你多看兩眼的,我便捧到你面前來,還生怕你不滿意,罷了罷了,但願你不後悔。”

“我只盼着阿阮能夠醒來,與你和和美美才好,你這樣為她要生要死,她總要知道的。”她擦乾淨眼淚,一臉決絕的走了出去。

為了兒子,她只能選擇相信,荒唐的相信,那隻貓身上便住著兒媳婦兒的靈魂,她的兒媳婦總有一天會醒來。

你聽,這是多荒唐的事兒。

而這個時候,我們可愛的小姜阮去哪兒了呢?

她在很努力很努力的變成人,想盡一切辦法。

為了不讓陸晏成為大家眼中的瘋子,為了不讓他淪為全長安娶一隻貓的笑柄,她真的儘力了。

有時,她在院子裏,閉着眼睛對着自己默默念叨:魔法魔法變變變。

可一睜眼,什麼都沒變。

有時,她翻閱着道家書籍,將道德經,抱撲子內篇背了一遍又一遍,可嘴皮子都磨破了,還是貓的樣子。

更多的時候,她無數次從屋檐上往下跳,那麼高的距離,跳了一次又一次。

一開始,她笨拙的在房樑上晃來晃去,心驚膽戰。

後來她十分熟練的往下跳躍,一點兒事沒有。

再後來她摔得鼻青臉腫,摔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因為她覺得,那日自己往下掉的時候,是意外,是沒有技巧的,是猝不及防的,是緊張的,是應該……

自由落地的。

於是她勤奮的製作了數十次“意外”,直到全身每一塊好地方,直到骨折了再也不能往下跳為止。

她沮喪的想,那場變化,彷佛不過是一場夢,她與陸晏兩個人的夢。

她將全身的傷遮的嚴嚴實實,打着繃帶,手爪子掛在胸前,一瘸一拐的跑到陸晏面前,向他炫耀自己的新造型,“陸晏,你瞧,綠茗姐姐如今蝴蝶結打得越來越好了。”

陸晏沉默,臉上陰沉得就好像快要下雨的天。

她默默坐在他旁邊,碎碎念:“陸晏,對不起,我儘力了,可我,還是變不成人。”

可最終,她只是“喵喵”叫了兩聲,抓着陸晏的大手蓋在自己頭上,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嗚咽不止。

陸晏看着姜阮腫的跟個蘿蔔頭一樣的小肉爪子,見她抽噎的直打嗝,被父親狠狠揍了一頓都沒有哭的男子,瞬間紅了眼。

他想要抱抱她,又怕弄疼她,那隻落下的手最終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嗤笑道:

“哎呀,姜家阿阮,你真是笨死了!”

可笑着笑着,他眼睛紅的嚇人,喉結不停滑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是誰說她自小聰慧的,分明又笨又傻。

能不能變得了人有什麼關係,一隻做他的小奶貓又有什麼關係。

無論她是什麼樣子,她都是他的“姜家阿阮”啊!

他之所以想讓她變成人,只是想親口同她說一句:我喜歡你,很早很早之前……

不過現在想想,對着一隻貓說,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伸手將她撈到懷裏,看着她趴在自己懷裏一副愧疚的模樣,哽咽道:“我接下來的話,只說一次,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了。”

姜阮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別說記着他的話,就是陸晏叫她去上刀山下火海通通也不在話下。

“我家中有兩個哥哥,早已經定好了親,我的父母將來會兒孫繞膝,盡享天倫,安享晚年。”

“所以,你做一輩子的貓,我會一直陪着你。”

“因為陸晏的阿阮,在這世上,也只有陸晏而已啊。”

摔了無數次,身上都快散架,咬碎了銀牙都沒有掉眼淚的雪白小奶貓,伸出自己還未好全的小爪子捂着眼睛坐在他跟前,哭的傷心極了。

你瞧瞧,男人的嘴,都跟抹了蜜一樣甜。

“陸晏的阿阮”,誰能抵擋住這句話。

陸晏心疼的揉揉她的小腦袋瓜子,去拉她捂眼的手。

可那個小傻瓜捂得緊緊的,死也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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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死對頭的小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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