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是非對錯無憑藉
她把剛煮好的咖啡放下,蘭凈珩還沒來得及道謝,她便只是輕飄飄地說了句“我要睡午覺”,就轉身離開了。
看着那抹漸行漸遠的白色背影,他莞爾一笑,心滿意足地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淺淺地抿了一口,有點酸,但心裏的甜已將其完美中和。
回過頭來看向電腦,眉毛微挑,修長的手指輕輕敲在鍵盤上,得開始準備工作彙報了。
傍晚時分,遲清野從噩夢中驚醒,額頭上密集的冷汗與眼角的淚痕,暴露了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悲傷。
她夢見遲煦陽了。
即使在夢裏回到了過去,她還是沒有成功的阻止那次任務的失敗,她依舊……是唯一的倖存者。
隊友們那原本在記憶里日漸模糊的面孔,突然又清晰了起來,像是在提醒着她,一切的錯誤都是從她開始的,都是她的錯。
遲清野表情獃滯,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的雙手,許久后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墜出眼眶,落在掌心。
愧疚與痛苦并行,糾結與自責不休,讓原本支撐她活着的信念,又一次崩塌。
而現在的霄胤商,彷彿像個站在黑白邊緣的局外好人,為了滿足一己私慾,間接為自己的父母和遲煦陽的母親報了仇,可同時也讓死神帶走了自己最愛的兩位親人。
兜兜轉轉一大圈,還是回到了原點。
“叩,叩。”
敲門聲很輕很輕,輕到沒法將她從悲傷的世界裏拉回來。
門把手緩緩向順時針旋轉了90度,“嗒”的一聲門被推開一條縫,蘭凈珩歪頭往裏看了一眼,發現她坐在床上垂着頭,像個被抽走靈魂的傀儡,搖搖欲墜。
他索性走了進來,站在床尾處,輕聲問道:“遲清野,你還好嗎?”
她有些遲鈍地抬頭,長長的睫毛上掛着細細的淚珠,柔腸寸斷的眸底隱着一抹執着。
蘭凈珩走到床邊,從床頭柜上抽了幾張紙巾,然後坐到床沿上,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溫柔中透着絲絲心疼。
“我的人生,不會好了。”她忽然萬念俱灰道。
“我賭,你的未來璀璨奪目。”他神情認真且篤定地說道。
“你為什麼總是那麼自信?”遲清野吸了吸鼻子,將泣欲泣地看着他。
從初識到現在,他好像從未放棄過自己。
“因為我相信你,近乎自戀般的信任。”他看着遲清野的眼睛,含情而懇切地說道。
“怎麼辦?怎麼辦?我開始懷疑外公曾經對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她像抓救命稻草般地抓着蘭凈珩的手,焦灼而痛苦道:“我竟覺得,霄胤商似乎,間接做了件好事,怎麼辦?我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我不是你外公,所以無法為當事人去解釋什麼,但我相信,他一定很愛你。”他緊握遲清野抓住自己的那雙手,似在安撫,也似在剋制。
他眉頭微蹙,殷切地繼續道:“在你的記憶里,他是不是一見到你就很開心?你的所有喜好他都記得?你不舒服時他是不是很擔心?你想要的東西他都會想盡辦法滿足?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答案是肯定的。
遲老爺子和藹可親的笑容頓時浮現在她腦海里,越來越清晰。
蘭凈珩的這句話讓她瞬間破防,遂宣洩思念似地大聲哭了起來,“我好想我的外公,我好想他!”
即使知道了外公的惡行傷害了很多人,卻還是止不住的想念他。
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那麼多年的養育之情,沒辦法因為幾件後來才知道的事將其推翻,她做不到這般瀟洒和冷漠。
他將遲清野輕輕擁入懷中,眼波泛着淡淡水色閃了閃,內心沉重而哀痛。
從醫數年,治癒過無數病人,他向來對自己的能力充滿自信。
可偏偏,無法治癒愛慕之人,只能看着她反覆深陷絕望泥潭,無力而沮喪。
可若是自己都沒有信心能治癒她,她又能相信誰呢?
他們就這樣相擁了許久,聞聲趕來的大管家站在門口,抹了把眼角的淚水,沒有打擾,只是靜靜地守候着。
大概是哭累了,她的額頭抵在蘭凈珩的胸膛上,閉着眼睛休息。
保持同一姿勢超過半個多小時的他,雖身子有些酸麻,但還是一動不動的讓遲清野依靠着。
“蘭凈珩,我渴了。”她忽然說道,聲音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來。
“好,我給你倒水。”他似有些寵溺地心疼一笑,隨後起身倒水。
遲清野的眼睛腫得好像兩顆水蜜桃,他把水杯遞過去后,又轉身去廚房拿了退燒用的敷額冰袋,給她敷眼睛。
“餓么?想不想吃點什麼?”他將冰袋遞到了遲清野的面前。
她搖搖頭,用手中的空杯換冰袋,然後仰頭躺下,沒有說話。
“那你就再睡一會兒,晚餐做好了我叫你。”
說完,蘭凈珩便退出了房間,留給她一些私人空間。
可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她下床洗了把臉,走出房間后看着眼前巨大的落地窗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隨後突然跑出屋外。
這一舉動把大管家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她又想不開了,一邊喊着“蘭先生”一邊追出去。
只見遲清野跑到一棵樹下,突然蹲了下來,而大管家追上以後,也突然駐足。
聞聲趕來的蘭凈珩,因為跑得太急,所以僅穿着一件黑色針織開衫。
看他們兩個背對着自己,一個蹲着一個彎着腰,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上前湊近一看,地上躺着一隻骨瘦嶙峋的森林貓,看那微微起伏的身體,應該還活着。
“你想救它嗎?”蘭凈珩微微低頭,陡然問道。
“還有救嗎?”遲清野聞言抬頭,那雙黯淡的眸子亮起了一瞬。
“只要想,就一定有。”他脫下自己的針織開衫,把雪地里的小貓輕輕裹起往回走。
回到屋內,遲清野才說自己看到一隻不確定是什麼的東西,在禿禿的枝椏上動了動,然後又掉了一下,直覺告訴她得去看看,所以就跑了出去,不是故意讓擔心的。
同時也推測,這隻小傢伙應該是為了躲避天敵而上的樹,碰巧又餓得奄奄一息,才從樹上掉下來的。
“抱歉。”她對着管家微微一鞠,輕聲道。
大管家拍了拍她的手臂,語重心長道:“只要您沒事就好。”
蘭凈珩把貓放在壁爐前取暖,聽完她的話后便打電話請獸醫上門診療。
“一會兒得給這隻小傢伙安排個病房,就住你隔壁如何?”他掛了電話后,回過頭來對遲清野問道。
“隨便。”她看着壁爐前那隻躺着一動不動的貓,淡淡道。
“那好,我再讓人送些寵物用品過來。”
他說完,便一邊打着電話,一邊着手去佈置寵物病房。
遲清野跪坐在那隻貓的身邊,不禁想起了煤球,進而回憶起外公送自己時的場景。
擁有太多,忽略太多,錯過太多,失去太多,,遺憾太多。
她抬手輕撫貓咪的額頭,一臉悵然。
在這白雪皚皚一望無際的地方,孤獨前行,還爬上那麼高的地方,它應該很想活下去吧?
感受到溫暖而漸漸蘇醒的森林貓,微微仰頭,虛弱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又緩緩閉上了眼睛,像是在表達謝意。
遲清野頓時一愣,將手一收,怔怔地盯着縮小的它,又看了看手指被舔的位置,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直到獸醫帶着一對人,扛着各種寵物醫療設備到來,她才默默地退到一旁,靜靜地等待着診療結果。
一個小時后,被告知該貓確診有貓鼻支和貓傳腹,加上還營養不良,存活率非常低。
聽完獸醫的話,遲清野咬着下唇沉默了一會兒,遂緩緩抬頭,目光執着中蘊着祈求,“煩請竭盡全力救治它,拜託了。”
獸醫頗有些為難地看向了蘭凈珩。
在蘭凈珩回以肯定的目光后,他只得回答道:“好的,也希望它能幸運的度過這個冬天。”
於是,這隻貓就這樣被留了下來,是否能活下去就只得拭目以待了。
或許是因為看到它,就彷彿看到自己那苟延殘喘的靈魂,遲清野對這隻貓的病情愈發的關注。
每一次治療,她都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甚至會聯想到,在蘭凈珩選擇救自己的時候,大管家、遲硯書和遲博川是不是也抱着同樣的心情,站在一旁祈禱着好消息。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月的時間就這樣在每日的期盼中偷偷流逝。
或許是有些強烈的求生欲,在精準治療和無微不至的照顧下,貓的病情出現了好轉,已經能正常進食和跑動。
而蘭凈珩必須得回去了。
遲清野還要留在這裏,等着這隻貓康復,由大管家陪着。
在聽到蘭凈珩說要回去時,她明顯愣了一下,許久后才說出一句:“一路平安。”
因為後天有非常重要的活動要出席,所以明天就得走。
之所以拖到現在才說,也是出於私心,不捨得走又想看她的反應。
深知遲清野向來不善表達,他也只是笑了笑,便回房去收拾行李了。
將衣服一件件疊進箱子裏,剛把拉鏈拉上,起身一回頭,就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遲清野,正雙手抱胸倚靠着門框,一臉清肅地看着自己。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突然開口問道,口吻里沒有太多的情緒,卻又像是在質問。
“嗯……得看情況呢。”蘭凈珩看着她的眼睛,摸了摸鼻子,赧然一笑道。
她似乎對這樣的回答很不滿意,遂眉頭微蹙道:“那我需要心理疏導怎麼辦?”
他溫和而無奈地笑了笑,輕聲道:“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哦。”她微微垂下排扇般的羽睫,那雙黯淡的眸子似亮起了一瞬,又很快的熄滅了。
見她正要轉身離開,蘭凈珩急忙上前兩步,說道:“或許,我可以每個月回來一次。”
遲清野頓了頓,回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水波不興地說了句:“隨你。”
說完,她還是扭頭離開了,沒有絲毫猶豫的成分。
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蘭凈珩不由得欣慰一笑。
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頭皓然一色,恍若仙境的唯美雪景,抬手輕捂心臟跳動的位置,若臨秋水,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