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山重水複不知處

第六十八章 山重水複不知處

感覺自己似乎躺在一葉扁舟之上,隨着水流的方向悠悠地往前淌。

耳邊時而有蟲鳴,時而有鳥叫,聽着樹葉飄落時的低語,感受微風的撫摸。

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子突然一抽搐,將遲清野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原木色的天花板,順着往下便是雪白的牆,以及鋪着條紋地毯的木地板,很明顯不是玄武山莊古色古香的特製裝潢。

她猛然起身,肋骨處突然抽痛,不禁倒吸一口氣,又虛弱地躺下,局促而警惕地打量四周。

床的左右兩邊放置着各種醫療設備,呈隨時待命的狀態。

旁邊掛着一大包乾癟的輸液袋,低頭看到自己肘窩上還粘着止血貼,就猜到自己能不吃不喝活到現在的原因是什麼了。

房間裏所有床角桌角柜子角,都被包上了厚厚的海綿,像是在保護蹣跚學步的孩童。

她留意到拉了一半的窗帘外,正下着“簌簌”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像童話世界般夢幻。

一時間,她開始懷疑自己還在夢裏,否則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如此陌生的地方?

強忍着肉體上的各種不適下地,身子剛離開床就像觸發了什麼安全警報,整個房間回蕩着令人厭煩的銀鈴聲。

遲清野一手扶在飄窗上,一手捂着腰,彎着身子咬着牙,眉頭皺得可以擠死一隻蒼蠅。

不一會兒便有人敲了敲門,雖沒有得到回應卻還是扭動門把手推門走了進來,是一如既往溫潤謙和的蘭凈珩。

可此時的她看着對方,一點都不開心,反而冷着臉質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F國的卡克斯勞太恩莊園。”他從容不迫地說道。

遲清野聽都沒聽過F國的這個地方,遂頗為鬱結地瞪着他,“為什麼帶我來這裏?”

蘭凈珩猜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可萬事開頭難,無論是解釋還是行動都已做足了準備,只是希望她能稍微冷靜一些,“我說過我會證明你存在的意義,所以希望你能……。”

“神經病。”

遲清野向一頭受傷的牛,踉蹌地衝過去將他撞開,然後奪門而出,而印入眼帘的卻是巨大落地玻璃外,那銀裝素裹的世界。

很明顯,她愣住了。

蘭凈珩走到她身後,和煦道:“這個世界很大,外面的雪很美風很大,我不希望你被永遠的封印在自己的世界裏。”

遲清野對他們又一次擅作主張的行為很是不屑,旋即左右看了看,確定大門的方向後,毫不猶豫地快步走去,拉開大門任風月肆意地拍打在她的身上。

尋死的念頭依舊強烈,她不假思索地光着腳踩在厚厚的雪上,一步一步的遠離這座別墅。

聽到動靜的大管家從廚房跑出來一看,嚇得急忙想要去把她拉回來,卻被蘭凈珩攔了下來。

“外面太冷,您的身子受不住,我去吧。”

蘭凈珩說完穿上外套,拿了件雪服和一雙雪地靴就走出去,保持一定距離地緊跟着她。

她被凍得發紫,卻還是漫無目的的繼續往前走,不想扮演被安排好的角色,不想過着被責任綁架的生活。

可感覺身體越來越沉,因為身體的不適索性就順勢地栽倒在了雪裏,想着被雪一層層的蓋住,應該就沒人能找到自己了吧?

但很不幸,蘭凈珩又把她給挖了出來,裹上衣服套上靴子,還從口袋裏掏出暖寶寶塞到她手裏。

死亡計劃失敗,遲清野氣得想給他一個大比兜子,但看着這張為自己擔憂的俊臉,又有些下不去手,最後狠狠地掐着他的臉蛋道:“如果殺人不犯法,我真想掐死你,然後再一了百了。”

“你這不是一了百了,是殉情。”蘭凈珩頗為無奈地說道。

神他媽殉情,虧他說得出口,遲清野一把推開他,忿忿地想要爬走,卻不料被他攔腰抱起,像扛大米般的馱在肩上。

“放我下來,不然我踹死你。”

說完,她的兩條腿掙扎一番無果后,又掀起蘭凈珩的外套,使出吃奶的勁扯他的衣服,然後對着背上的肉,下去就是一口。

蘭凈珩頓時疼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卻依舊沒有鬆開她的意思,“你能不能不要那麼野蠻?”

“放我下來!”她再一次掙扎道。

“進屋就放你下來,那麼厚的雪你走得不累么?”看着眼前那小如綠豆的建築物越來越大,他很慶幸遲清野沒跑太遠,不然在這白茫茫一片里可有得找了。

她依舊不領情地咬牙切齒道:“多管閑事的大冤種。”

“是是是,我是大冤種,你要再不聽話就要成為我的同類了,所以拜託你乖一點。”他半調侃半哄地說道。

地上的雪幾乎沒過了他的小腿,肩上又扛着九十多斤的人,多少有些吃力。

“……”

好像不管做什麼,他都不會真正的對自己生氣,甚至是放棄自己,總是自顧自的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

可作為一個外人,他做的並不比自己的親人少,這讓遲清野對此有着近乎自戀般的自信,又覺得不能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份好。

因為在她的認知里,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只有所謂的價值交換。

她忍不住質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呀。”他脫口而出,認真中又透着一絲漫不經心,乍一聽像說著玩玩的,可細細咀嚼又更像是心裏話。

“……”遲清野陰沉着臉,鄙夷道:“你覺得你很幽默嗎?”

“不,我很認真。”蘭凈珩突然駐足,略有些僵硬地說道:“我想要你,可以嗎?”

“你是哪裏有問題嗎?”她蹬了蹬腿,頗為不悅地問道。

“這裏。”蘭凈珩忽然將她放了下來,拉着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臉端肅道:“我的心出了些問題。”

遲清野似有些局促地將手抽回並藏於身後,一臉不可置信地凝視着他,不知道他這是演的哪一出。

“你別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蘭凈珩知道自己唐突了,遂略帶歉意誒解釋道。

“你該不會是以為說喜歡我,就能讓我改變主意吧?”她滿腹狐疑地問道。

蘭凈珩既尷尬又無奈地撓了撓後腦勺,然後脫下自己的外套鋪在地上,想讓她坐下,然後莞爾道:“既然不想回去,我們就坐下來聊聊天吧。”

她戒備地眯了眯眼,“聊什麼?”

“你。”他坦然地說道,然後坐了下來,但沒坐在衣服上。

“……”遲清野依舊站着不動,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他。

蘭凈珩低頭笑了笑,以掩飾自己的忸怩,“知道嗎?我從小到大,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向來漠不關心,直到你的出現,為我單調的人生填充了斑斕色彩。”

“見到你第一眼時的驚艷,了解你之後的驚奇,朝夕相處的驚喜,我都稱之為心動。”他微微仰頭,用非常溫柔地神態述說著自己的心情。

遲清野的戾氣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退散,僅留下恬靜中的詫異與懵懂。

“因為你,我有好好的健身,學習各種格鬥技巧,生怕未來有一天遇到壞人保護不了你。”他邊說著,臉上還洋溢着樂於為此付出的幸福,“因為你,我選擇回到蘭氏財團,努力學習如何管理財團,總擔心自己會配不上你。”

在他眼裏,遲清野從來都不是瘋子,而是非常優秀且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因為遲蘭兩家的恩怨,他難以明目張胆的最求遲清野,即使對方是自己的病人,在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給予對方幸福前,無論如何都得努力剋制住那份不斷往外溢出的喜歡。

在見不到的那些年裏,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在為未來的所有可能性做鋪墊。

只有成為更好的自己,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我有在默默的喜歡你。”

蘭凈珩斂了斂氣息,還是將那份欲語還休的情愫,隱晦而堅定,止乎於禮的愛慕說了出來。

“你存在的意義,於我而言,偉大而隱秘。”他看着一語不發的遲清野,認真而篤定地說道。

她面對這般肉麻而鄭重的告白,不由得局促地抓着衣角,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或許,對你來說,我的這番話更像是道德綁架,但這都是我自願的,所以你不必對此感到有壓力。”他訕訕一笑,試圖緩解這比冰雪更加寒冷的氣氛。

“不要以為說得天花亂墜,我就會相信你的甜言蜜語。”她似警告地說道。

“我會向你證明的。”他莞爾一笑,拾起鋪在地上的衣服抖了抖,又披在了遲清野的身上,生怕她真的被凍上,“來,我們回去吧,大管家先生要擔心了,他年紀大了,能陪一天算一天,你總不想讓他也成為人生中來不及的遺憾吧?”

這番話瞬間點醒了她,好像她一直都在為某件事痛心疾首,而忘了珍惜周圍還活着的人,然後不停的在失去中循環這份痛苦。

見她還在遲疑,蘭凈珩轉過身背對着她,彎着腰道:“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遲清野看着他寬廣的背部,沉滯了片刻后,輕聲道:“我可以自己走。”

既然她那麼堅持,蘭凈珩也不好勉強,只是無奈地笑了笑,然後伸手道:“那走吧。”

遲清野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猶豫了片刻,輕輕拽住他的袖子道:“走。”

兩人就這樣步伐緩慢地回到了那座別墅里,大管家見到他們的瞬間熱淚盈眶,立馬張羅着要盛熱湯出來給他們暖身子。

大概是因為沒有遲硯書和遲博川的干預,蘭凈珩可以根據需求隨時調整自己制定的方案。

如果給他們看到自己讓衣着單薄的遲清野跑到外面去受凍,估計得把自己揍成肉泥。

喝完湯后,在大管家收拾碗筷之時,蘭凈珩坐到地上隔着毯子給遲清野揉腳。

從還沒進門他就發現,對方的腳被凍得微微發紫,雖然什麼都沒說,他卻都看在了眼裏。

遲清野有些抗拒的收了收腳,道:“你這算不算騷擾?”

“你要能時刻愛惜自己,被騷擾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蘭凈珩鬆開她的腳,微微後仰,雙掌向後貼着地面撐着身子,氣定神閑道。

“這是你給我揉腳的理由?”她嘴角一勾,輕笑道。

“還有就是,晚一點遲硯書和遲博川會視頻確認你的安危,我可不想為此挨罵。”

蘭凈珩似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然後起身去準備調試視頻設備。

而大管家此時也正在準備晚餐的食材。

只有她,坐在沙發上無所適從。

晚餐時間連線上了遲硯書和遲博川,他們的噓寒問暖里,夾雜着對蘭凈珩的責備,大管家坐在一旁含笑聽着,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她在白虎庄園裏調治的那段時光。

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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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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