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給假千金天師當兒子27
周芙能做大反派,就代表着她某個方面與眾不同。
比如她有買彩票的習慣,一個月買一次。每當開獎時,周粥都會和掌祈禱,但她不在意,表現得好像和她沒有關係,周粥問道:“你不希望中獎嗎?”
“不抱希望。”
“那你為什麼要買它?”
“為了提醒我,這世界不會有好運降臨在我身上,所以我要謹慎並且剛強地生活。”周芙說出只有她才能說出的話。
這種性格的人當了家長自然不大可能是會嬌慣孩子的,面對周粥的可憐電波,周芙很冷靜地詢問理由:“周粥,你為什麼哭?”
小孩哭是有理由的,但小孩說不出理由。傳到周芙手機里的抽泣聲一個勁地向她索要安慰。
“不要哭了。”周芙沒有給予安慰。
周粥安靜了一瞬間,吸着鼻子結結巴巴說:“我……我儘力。”雖然這麼說,但眼睛裏的淚依然大顆大顆往下落,甚至比之前更凶。
周芙再次詢問:“周粥,為什麼在哭?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周粥小聲回答。
“工作不順利?”
“不是,23號很好說話,陳奕欽叔叔也很疼我。”周粥注意力逐漸被轉移,多說了幾句中午吃飯時發生的事。
“周粥做得非常棒,是勇敢的小孩。”周芙說,“我現在也在努力工作哦,在幫你的小也阿姨處理事情,她比周粥還要害羞。但是晚上八點,我就一定準時來接周粥回家,周粥可以再等一下嗎?”
“你可以現在就來接我嗎?”這是周粥此時唯一想要實現的願望,平時想要這個喜歡糾結的小孩說出自己的想法是非常困難的,現在他說了,就代表他一定要實現。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周芙好像突然回到十幾年前的周家,眼前出現那個藏在石碑與花圃縫隙中的小女孩,小女孩邊哭邊向身邊的大人表達自己的願望:“爸爸,咱們搬家好不好?”
這麼多年了,她的哭聲一直都存在,只是被作為大人的周芙強行忽視,現在,哭聲通過她的小孩讓她聽到。
周芙說:“周粥,我做不到,你可以原諒我嗎?”
她向小孩道歉,並替另一個大人向另一個小孩道歉。
“我原諒你。”周粥眼淚仍然止不住,但心裏已經接受了,周芙說什麼他都會無條件接受,“我很想你,所以八點鐘你一定要來接我。”
隔着無數條馬路與高樓,周粥的眼淚好像滴到周芙掌心,她輕聲說:“你放心。”
蘇也擔心地看過來,用嘴型告訴她: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對付得了。
“沒事,他們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周芙扯動嘴角,她的面部肌肉經過訓練,不想笑也會笑,但現在完全笑不出來。
掛斷電話,周粥躺在地毯上,可憐地變成一團,陳奕欽用手帕擦乾淨他的臉,“真不知道那個天師協會有什麼重要的。”
他顯然是不贊同周芙的處理辦法的,但一向溺愛幼崽的透明泡泡卻選擇站在周芙這邊。小朋友擁有敏感纖細的內心是正常的,但像周粥這樣過於敏感,以至於一丁點傷害都無法承受顯然是不行的,除非永遠把他養在家裏,捧在手心。
這個除非不會實現,不管是周芙還是透明泡泡都希望周粥把心變得堅強,有能夠承受傷害與自我痊癒的能力。
秘書推來瑜伽球,把軟坨坨抱到球上,輕微搖晃,緩解軟坨坨的悲傷。
陳奕欽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打開一看是是周芙發來的短訊:
【下午帶他去外面逛一逛,他要什麼就買什麼,別讓他在兩個東西里選,全給他買了。多帶幾個人出去,一定要讓他走在前面,不然可能會丟孩子。
上下電梯注意,周粥存在感弱會被夾,你手擋住電梯,等他完全通過後再放下。你公司左拐五百米有一家兒童餐廳,晚飯帶去那裏吃,吃東西時別把食物直接放在他跟前,用手碰碰碗,不燙再給他。
還有包里備着水、紙巾、消毒液和手帕。暫時就這麼多了,剩下的想到再說。晚上八點我會準時到。非常感謝。
周芙】
“這麼多要求啊。”既然放心不下,就把他接走不就好了,何必對自己如此狠心。陳奕欽無法理解。實在是這些年周芙溫柔體貼的大家閨秀人設立得太穩,導致他都快忘記他和周芙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了。
大概是在七八歲這個人嫌狗憎的年紀,各大世家聚集在周家開辦晚宴,未長成風流公子的陳奕欽十分欠揍地用剛學會的法術嚇唬周芙,周芙無助弱小,被追趕到湖邊。
空中刮著寒風,湖面結着冰,他沿着湖畔向周芙走去:“你真膽小!真的是周家人嗎?”
本來不斷後退的周芙突然停下,用黑漆漆的眼睛盯住他。
無法無天的陳奕欽沒有小動物的警覺,繼續靠近,直到被推到湖裏,身體砸碎冰面,湖水包裹住他,寒意從皮膚傳到骨頭。隔着渾濁的水與破碎的冰片,他好像看到周芙蹲在地上朝他笑。
意識變得模糊,漸漸地他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因為欺負人,自己還沒當上天師就先當上鬼了。
嗚!知道錯了。
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陳奕欽聽到噗咚一聲,是大人來救他了嗎?
不是。
睜開眼,是同樣濕漉漉的周芙,她冷得牙齒打顫,問道:“你還欺負我嗎?”
陳奕欽嗓子眼難受得要命,說不出話,於是被扇了一巴掌,喉嚨里的水被打出來,周芙替他回答:“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後來他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聽說周芙被重罰了。再後來他就忘了這件事,直到此刻這條短訊的出現。
陳奕欽的記憶雖然儲存在他的腦海里,但它的去留卻不完全由陳奕欽掌控,讓這段記憶消失的正是這段記憶里的人——周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周芙開始改造人們腦海里的周芙,不斷向周圍包括陳奕在內的人輸出一個又一個觀念,這些觀念讓腦海里的周芙變得柔順溫和,嘴巴永遠是微笑的,目光是毫無攻擊力的,她本人的嗓音沒有發生改變,她通過調整語調和內容讓人們腦海的她擁有了一個甜美的嗓音。
新的周芙出現了,她走到那個冬日的湖邊,把向小獸一樣兇狠的小女孩藏起來,藏在她寬大華麗的裙擺下,整段記憶冰封沉入陳奕欽無邊際的腦海里。
但就像小女孩存在過就不會消失一樣,這段記憶也從來沒有消失,只要周芙露出小女孩的一丁點痕迹,記憶的主人就能聽到腦海里冰山破開水面,在陽光下融化發出的水聲。
記憶完整地回來了。
陳奕欽想了想,與其說是周芙不小心漏出的破綻,倒不如說是她故意的。
攤牌了,不裝了,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是誰把她變成這樣的呢?
“周粥。”陳奕欽抱起小孩,舉得高高,“你媽媽她呀,好像很喜歡你。”
周粥已經哭過勁兒在哼哼,聽到這話下意識回答:“當然啦!我最喜歡小芙,小芙也最喜歡我。”
嗓子都哭啞了。
陳奕欽把他湊到臉前,額頭貼着他的額頭,“好羨慕哦。”
晚上八點,周芙準時來接周粥回家。周粥七點半就支起一把小椅子在大廈前等着了,陳奕欽拿他沒辦法,也在一旁乾等。
周家司機打開車門,周粥有禮貌地說完謝謝后,就想個小球一樣彈射進車裏了,精確落到周芙懷裏。
“小芙晚上好!”
“周粥好乖好乖。”周芙在天師協會的晚宴上喝了不少酒,她先把已經醉了的蘇也送回家,吃了解酒藥后馬不停蹄趕來接周粥。幸好這麼多年她練就了即使喝醉旁人也看不出的身體。
她摸摸周粥柔軟的頭髮,“今天麻煩陳奕欽叔叔了,快向他說謝謝。”
周粥跳下車,抱住陳奕欽的腿,抬起頭,黏糊糊地道謝。
“好啦,你已經把你的兒童套餐里的小玩具給我了,不用謝啦。”陳奕欽覺得下午度過得坎坷但愉快,“快回家好好睡覺吧。”
“嗯!”
周粥下午睡了很長時間,所以在車上很精神,但周芙眼皮子直打架,強撐着撫摸周粥的脊背,“周粥有沒有聽話?”
“非常聽話!”雖然把陳奕欽折騰得不輕,但他自己完全察覺不到。
“嗯。”周芙聲音有氣無力。
周粥察覺到了,他用雙手接住周芙的臉頰,小聲說:“小芙,你可以在我手心睡一覺。”就像他平時在周芙掌心睡覺一樣。.
“呀,周粥長大啦。”周芙閉上眼,“可以依靠周粥了。”
回到周家,周芙睡得很熟,管家阿姨幫忙把她扶回房間,周粥為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拄着手觀察她。
【幼崽,你看身後。】透明泡泡用觸角點點他的肩。
周粥一回頭,被貼在窗戶上觀察他的蘇也嚇了一跳,“小也怎麼了?”
【經系統檢測,應該是醉了。】
“周粥!”醉鬼敲敲窗戶,嘴裏含糊不清念叨周粥的名字。周芙喝醉了會睡覺,但她不一樣,她喝醉了反而活力十足。
【幼崽,好機會!帶她認識男主!】透明泡泡十分亢奮,【補上進度的時間到了。】
雖然還沒有醉鬼腿高,但周粥十分自信:“可以!”他輕輕對周芙道過晚安,然後就飛快跑出去。
和蘇也面對面乾瞪眼。
幾分鐘后,周粥邁左腳,蘇也跟着邁左腳。周粥邁右腳,蘇也跟着邁右腳。
周粥悟了,蘇也把自己當成他的鏡子了,他一揮手帶着蘇也氣勢洶洶往湖邊前進。
月光明亮,為地上萬物複製一個更加濃郁的影子。蘇也和周粥站在湖邊,只有湖水沒有影子,因為它映出月亮的影子。
正當周粥要把槐秋棠喊出來時,臉蛋紅紅的蘇也突然乾嘔一聲。
【不能吐!】即使是透明泡泡也知道,這要是吐湖裏,別說感情線了,這一大一小都得沒。
周粥扯着蘇也狼狽逃走,湖水下被篝火蠟燭環繞的槐秋棠若有所感地抬頭看了一眼湖面。
衛生間裏,蘇也吐了個乾淨,周粥從廚房要了溫水,用臉蛋貼貼紙杯杯壁,確定不燙才遞給她。
“系統系統,還要不要回去?”
透明泡泡蹲在幼崽頭上沉思兩秒:【風險太大,不能回去,這個任務改天再做。】
“嗯,有道理。”周粥看起來很沉穩。
然後下一秒帶着蘇也滾進自己的乾草堆。
【呵,想玩很久了吧?】
周粥不敢吱聲,用乾草把自己埋起來,滿滿的全是夏日陽光的味道。
“時間到了!”蘇也坐起來,“我要曬太陽!”
周粥看着月亮不太懂,但醉鬼是沒辦法交流的,她把周粥拖出乾草堆,拖進花圃里。
抓着兩把乾草,周粥無助地躺在草叢裏,一個輪椅出現在他身邊,一抬頭,原來是周爺爺。
周爺爺因為生病想不起來蘇也是誰,蘇也因為醉酒也不認識周爺爺,兩個人面面相覷,獃獃地看着對方。
他們兩個不說話,周粥搞不懂狀況也不說話。
直到醉醺醺的蘇也摘了兩朵花送給周粥和周爺爺。周粥把花戴在頭上,周爺爺有樣學樣,蘇也給自己摘了一朵帶上。
另一個輪椅出現在花園,周齊禮不說話,直直盯着他們頭上的花看。
周粥問:“好看嗎?”
“好看。”周齊禮笑了一下說,“這是木芙蓉。”
其實如果周芙在的話,她一定會制止三個人摘花戴花,因為天師和普通人不一樣,死後魂魄不會進入另一個世界,肉|體與魂魄一同消散在天地間,這是通靈的代價。
什麼都留不下。
但總要有個念想不是嗎?周家的念想就在這花圃中。木芙蓉的花語是離別的愛人,所以周齊禮把他的夫人寄托在木芙蓉的花枝中,每年開花就是相見。
周齊禮推着輪椅到他們身旁,抱起周粥。
周粥問:“家主大人今年多少歲呀?”
這傻孩子跟着周芙亂叫,周齊禮嚴肅的臉上出現一絲笑意:“50歲。”
周粥掰着手指,經過複雜的運算得出結論:“家主大人還可以看50次芙蓉花開哦。”
“那我呢?”蘇也湊熱鬧。
蘇也和周芙同歲,一百減二十四沒有一百減五十容易。
“嗯……太複雜了。”周粥拉着周齊禮衣袖,“家主大人幫幫我。”
“小也可以看76次木芙蓉。”
周爺爺指着自己,眼含期待。
“父親可以看24次花開。”周齊禮頓了頓,父親的病發展地太快,醫生給讓他做了MMSE(簡易精神狀態檢查量表)的測試,結果非常不理想,他幾乎喪失了計算力。
“怎麼辦,齊禮,我只能看24次。”周爺爺非常失望,本能向兒子求救。
周齊禮一時間說不出話,因為母親也安睡在芙蓉花枝中。而在他的記憶里,父親這樣脆弱也是因為母親去世。自那時起,性格嚴肅的父親突然變得寬厚起來,他沒有表現得很悲痛,但時常在和人說話時發愣,被一股沒由來的悲傷包裹,不得不中止談話,自己待會兒。後來他想明白這悲傷從何而來,妻子出現在他腦海里,但出現的時間太短,他還沒有覺察就消失了,只留下悲傷。
意識到這一點后,他身體迅速衰敗了,要不是周芙,一個生在周家卻沒有天師天賦的小孫女需要他撐腰,他早就離開了。不可能像定海神針般穩住周家。
現在,定海神針似乎真的倒下了,像一個蒼老的小動物依靠着他。
周粥仰頭對周齊禮說:“家主大人,爺爺記得你誒!他都不記得我了。”
“是……是嗎?”周齊禮幾乎哽咽,深呼吸了好幾次才開口:“沒關係的,爸爸,咱們家花園的有非常多的花,一年四季都能看到。你能看九十六次花開。”
“太好啦!”周爺爺臉上露出單純又滿足的微笑,他恍然大悟地說,“小也和周粥也能看好多次花開。”
周粥搖了搖戴着花的腦袋,“你終於想起我啦。”
蘇也腦袋昏昏沉沉,跟着周粥搖晃:“耶~”
周齊禮對一旁護工囑咐了幾句,依次摸摸他們仨頭上的木芙蓉,推着輪椅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