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少年但飲莫相問
日子,恢復了平靜。
高考,就像一場馬拉松,的終點線。
這條終點線,已經晃蕩在不遠處,肉眼可見了。
我們轟隆隆地,扶老攜幼地,跌跌撞撞地,悶着頭一往無前。
衝刺的高壓,壓着壓着,我們就,被壓麻木了。
大家,開始傷春悲秋起來。
甚至開始傷離別。
陸敏惆悵地托着頭:“歐陽君,你要去哪兒呢?”
我堅定地道:“我,將緊密團結在,以歐陽立為核心的我家一百公里周圍。”
宋平將大臉湊過來:“一百公里之內啊?那你選哪個學校?”
我沉吟道:“按照一般的俗套來說,我應該毅然選擇醫學,並為了解除歐陽立的病痛,而奮鬥終生!”
陸敏捂嘴一笑:“所以你,肯定不會落俗套。”
我給了陸敏一個,知我者陸敏也的讚賞眼神:“所以,我決定,落俗套。”
“你真的要學醫?”坐在後面的林寒驚呼起來:“不行!”
我。
憑什麼不行?
憑什麼惡犬來指指點點?
我橫眉一怒:“憑什麼不行?”
林寒懶洋洋地道:“你考不上。”
我。
我自己齪,可以。
別人說我齪,就不行。
朋友,不就是拿來互相吹捧的嗎?
林寒,你瞎說些實話真的好嗎?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你讓我自欺欺人一下不可以嗎?
哼!
我惡狠狠地瞪着林寒:“你,敢再說一次不?”
林寒坐得舒舒服服地,面不改色:“你考不上。”
我氣得七竅生煙:“你,你敢再說三次不?”
林寒忍着笑:“你考不上……”
這個不肖的徒弟!
敢公然看不起師父!
可惜我不是唐僧,要不然就念個兒歌三百首,哦,不是,是緊箍咒,疼死這惡徒。
正當我謀划著如何處置惡徒之時,突然聽宋平開腔了:“她考的上!”
我心中一驚。
什麼?
What?
我考得上?
我咋不知道呢?
這莫不是宋平給我的商業吹捧?
不管是不是吹捧吧,還是宋平好。
至少說話好聽。
如我心意。
乾脆我把宋平也收在門下好了。
於是乎,我一本正經地,向宋平拋出了橄欖枝:“親,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你對我的忠心,日月可鑒!我鄭重決定,收你為徒。從此以後,我們師徒四人,風裏來,雨里去,白首不相離……”
我話還沒說完,就聽林寒那惡徒不滿地叫囂起來:“歐陽君!你這個朝三暮四的傻女人!你還跟我說你的十路臨清譚腿,一生只收一徒!你現如今,都要湊成一桌麻將了!宋平那貨,拿幾句動聽的話來忽悠你,你就雲裏霧裏啦?”
宋平也不甘示弱:“我哪裏是忽悠她?她分明就是考得上!”
說完,宋平掏出個小本,右手刷刷刷奮筆疾書,左手還掐指一算,就差打個算盤了。
一邊算,他一邊自言自語:“臨床醫學系,十年來的平均分數線是580分,歐陽君,懸一點……但是醫學影像系,560分,歐陽君,努努力,還是有希望……護理和醫學防疫系,550分,歐陽君,只要不失常,完全有可能的……”
趕腳我經常失常是怎麼肥事?
原來我這麼懸啊?
這麼不穩定啊?
我有點沮喪:“我不要讀別的專業。我就要讀臨床系。”
宋平奇道:“為啥呢?你以前不是不喜歡當醫生嗎?”
我苦着臉:“其他專業是幹啥的?我聽不懂。我不要讀。”
宋平語重心長地教誨我:“你且不要執拗。你可以曲線救國。你可以先考上醫學院校,然後以後再考臨床的碩士,博士,那就可以當醫生了。”
旁邊的林寒幽幽地道:“然後是勇士,猛士,烈士……那她就更嫁不出去了……”
我恨恨地瞪了林寒一眼:“我嫁不嫁得出去,與你何干?”
我轉過頭,繼續與宋平的探討:“那你呢?你考什麼專業?”
宋平厚厚眼鏡片後面的眼鏡眨了眨:“我考醫學院校的八年制。畢業就是博士。”
我有點振奮:“親,你也要學醫?”
宋平點點頭:“你考哪個,我就考哪個,也好有個照應。”
一旁的林寒氣呼呼地大叫起來:“不行!”
我用眼睛斜斜瞟了林寒一眼:“什麼不行?”
林寒扭捏道:“你不能學醫。”
我沒好氣:“為啥我不能學醫?”
林寒哼哼唧唧:“因為……我,考不上……”
我莫名其妙:“你考不上,為啥我不能學醫?”
林寒的臉,噌的紅了:“我……也要有個照應……”
我翻了個白眼:“你不需要照應。”
林寒不屈不撓:“你需要照應。”
我瞪着林寒:“我有宋平照應。”
林寒的臉一下子扭曲起來:“我是你的徒弟。你剛才還說要一起風裏來,雨里去……外人怎麼能來照應你呢?當然是我自己親自來照應啦……”
說得好有道理哦。
我竟無力反駁。
我只能氣他:“但是你考不上。”
林寒的臉,更扭曲了:“我……我能考上……考不上八年制,我還考不上五年制啦?嘚瑟個啥?不就當醫生嗎?誰怕誰?”
我皺着眉:“你不適合當醫生。”
“怎麼不適合了?”
“你太高了。”
“太高……這個算缺點嗎?”
“海拔太高,你容易大腦供血不足。”
“那我學腦血管科。”
“……你重心高,站着做手術,容易閃着腰。”
“現在機械人手術,外科醫生都是坐着做手術。”
“你脾氣不好,會和病人打架。”
“病人打不過我。”
“……萬一哪天你把病人打骨折了怎麼辦?”
“那我就學骨科。”
“……”
我蔫了。
說不過個男生?
奇恥大辱!
幸好,作為女生,我還可以,嘿嘿嘿,無理取鬧。
於是乎,我叉着腰,怒道:“林寒!你就是想纏着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林寒的嘴角勾了勾:“知道就好。”
我。
我不甘心,仍苦口婆心:“親,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因為兒女情長的事情,誤了你的前程。”
“兒女情長?”林寒的眼睛一亮:“歐陽君,宋平學醫,你就沒有意見。我學醫,你百般阻撓。是不是因為,你格外關心我。你對我,有兒女情長?”
我一囧:“林寒,你既然入了我門,我就要對你負責。不論你的修為,還是你的前程,我都有責任。我不能看着你任性妄為。”
林寒眯着眼睛:“你對我負責,我沒有意見。但是,我何時入了你門?”
這等欺師滅祖的話,這廝都好意思說?
我氣得七竅生煙。
我怒道:“林寒!你剛才還自稱我徒弟,還要一起風裏來,雨里去的!你受了我家的秘籍,就是入了我的門!”
林寒瞪大眼睛,一臉委屈:“秘籍呢?你何時給我了?”
哦。
對。
事情太多,忘了給秘籍。
忘了舉行拜師儀式。
忘了讓林寒這廝給我磕個頭,敬個茶之類的。
難怪這廝敢欺師滅祖。
敢大不敬。
敢忤逆我。
反了他。
我深吸一口氣,壓抑着自己想要清理門戶的衝動,柔聲道:“親,秘籍我待會就給你。也不需啥儀式了。你給為師磕三個響頭,就算禮成。”
林寒卻斷然拒絕:“秘籍,我不要。”
“不要?”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那你想要什麼?”
林寒露出個高深莫測的表情:“等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我齋戒沐浴之後,我就告訴你。”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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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
我拖着我的大箱子,一步三滑地,艱難掙扎在一條林蔭大道上。
這條林蔭大道,好生氣派。
高大的梧桐樹,像兩排高大的衛士,威嚴地注視着來往的人。
我走得戰戰兢兢,感覺耳邊,彷彿回蕩起衙門裏的高呼:“威—武—”
我有點惶恐,總怕自己,會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大喊:小人冤枉啊!
於是乎,我更加奮力地拖動我的箱子,想要極速地,通過這條氣派的林蔭大道。
可惜啊,我的箱子不爭氣。
我的箱子,很有些歷史了。
個兒大。
結實。
顏色是紅黑相間的格子。
質地是防水防火防小偷的帆布。
為啥說防小偷呢?
主要是小偷看不上。
除了樣式稍顯古老,還掉了一個輪子以外,我的箱子啊,堪稱完美。
當然,我完美的箱子,還是給我製造了不少麻煩。
我拉着箱子,如同拉破車的老牛。
我發出哼哧哼哧的可怕聲音,臉色也五彩斑斕起來。
除了箱子不爭氣之外,林蔭大道,也阻力重重。
這些阻力,來自於我的前方,側方,後方。
我的周圍,全是拖家帶口,拖着箱子的人。
這些人,個個目光堅毅,神情凜然,一副即將為人類醫學事業奉獻終生的表情。
這些人,的身邊,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父母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之類的人物,來拖箱子,扇扇子,拍照片,鞍前馬後,唱個小曲兒……
一副母慈子孝,闔家歡樂,其樂融融的景象。
唯獨我,形影相弔,形單影隻……
好不凄涼。
好不悲苦。
哼。
都怪那個歐陽立。
你姐的大日子,你也不來撐個場面。
不過李醫生說歐陽立剛做完骨髓移植,不適合來撐場面。
罷了罷了。
姑且放過這不中用的貨。
我的凄涼悲苦,與林蔭路上鑼鼓喧天,紅旗招展的氣氛,頗有點格格不入。
林蔭大道上,除了人來人往之外,最顯眼的,就是掛在半空中的橫幅。
上面幾個大字:歡迎八十五期新同學!從此開啟披荊斬棘的新人生!
披荊斬棘?
我心中一驚。
莫不是暗示我,學了醫,就和跳進火坑是一回事了?
頓時,我的心,拔涼拔涼的。
從此,我的新人生,就要斗天斗地斗死神斗醫鬧。
不披荊斬棘才怪呢!
李醫生啊!
好說歹說,我們也是熟人吧。
你咋就不稍微阻止一下,我的作死行為呢?
唉。
我的凄涼悲苦,更加凄涼悲苦了。
但我的凄涼悲苦,似乎,被人注意到了。
這些人,走馬燈一樣的,出現在我的眼前。
一個貌美的高個子女生:“學妹,學妹,見你容貌不俗,來參加學校舞蹈隊啊。保證讓你的大學五年,絢麗多彩!”
一個圓臉的男生:“學妹學妹,看你氣質不凡,做派硬朗,特別適合參加我們辯論社。來和我們一起體驗舌燦蓮花,舌戰群儒,唇槍舌劍的澎湃時刻吧!”
一個體格魁梧的肌肉男:“學妹學妹,看你骨骼驚奇,天賦異稟,來我們跆拳道協會是你正確的選擇!將來拯救銀河系就非你莫屬了!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蓮花都將不是你的對手!”
一個戴着厚重眼鏡的長發哥哥:“學妹學妹,機械人醫生協會了解一下?”
一個白髮蒼蒼的教授:“同學同學,人體局部解剖社團有沒有興趣?”
……
偶的神啊!
你們這麼多人,來去匆匆的,只想着拉人,卻沒有一個人,想給我拉一下箱子,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什麼容貌不俗?
氣質不凡?
做派硬朗?
骨骼驚奇?
天賦異稟?
瞎說什麼實話?
把這些事實,明目張胆地到處宣揚,不太好吧?也太高調了吧。
這讓本女俠,以後還怎麼謙虛謹慎?
哈哈哈哈……
正在我浮想聯翩的時候,終於,有一個人,想到,要給我拉箱子了!
“同學,看你拉個箱子,拉得如此慘烈。還是我來幫你吧。”
我抬起頭。
這個人,身量很高。
他沐浴在晨光中。
他的頭髮,被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暖陽。
他的目光,溫柔如水。
我的眼角,驀然有點濕潤。
我脫口而出:“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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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