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冰花歷落風凄慘
夜深人靜。
月光如水。
漆黑的小花園,被銀色的月光,鋪得滿滿當當的。
紅花,靜悄悄地落。
奇怪的樹影,張牙舞爪地印在地上。
除了落花的簌簌聲,只有夜貓子的啼叫聲,倦鳥的喳喳聲。
還有我們的腳步聲。
我們的腳步,踏過吱吱嘎嘎的木頭樓梯,再噔噔噔地走過木頭地板,最後,停在張老師的小辦公室里。
我們五個人,擠在被傳喚的長椅上,稍顯擁擠。
張老師眯着眼睛:“你們不覺得擠嗎?”
於是,我和陸敏站起來,坐到了靠門的凳子上。
張老師嘆了口氣:“歐陽君,林寒,沒想到,才過了一天,你們倆,又來了。”
我有點沮喪。
“說吧。”張老師還是端着,令人犯困的節奏:“你們怎麼會去打擂台的?”
我站了起來:“張老師,是我去打擂台。他們,不過是去幫我的。不關他們的事。”
張老師,用眼睛瞟了瞟我,幽幽道:“歐陽君,聽說,你以前是韶華的。成績很不錯。為什麼在高三,突然轉校來晉誠。然後,又搞出這麼多麼蛾子?”
我低下頭,咬咬了嘴唇:“張老師,主要,是,因為,我,喜歡晉誠的氛圍。”
張老師臉一沉:“少跟我插科打諢的。”
我低頭不語。
張老師又道:“你說你去打擂台,你很需要錢嗎?”
我還是低頭不語。
非暴力不合作。
嘿。
我就是這麼機智。
沉默,是金。
更是緩兵之計。
可惜,張老師,根本不吃這一套。
她不徐不疾地道:“歐陽君,如果,你還是不說話,那,我就只能請你家長來學校談一談了。”
請家長,是老師的殺手鐧。
一般請家長的後果,就是屁股開花。
但是,我是不懼怕這一套的。
我,抬起頭來,望着張老師,坦然道:“張老師,您不用麻煩了。我沒有家長。”
“沒有家長?”張老師迷惑地盯着我。
陸敏等人,聽我此言,也很震驚。
我繼續道:“我的母親,因為生我弟難產而死。我父親,也在三年前去世了。”
張老師有些遲疑:“那,那你和你弟,還有別的親人嗎?”
“都是些遠親,很少見面。”我說得很淡然。
張老師皺着眉頭:“那,你去打擂台,是為了養家?”
“不是。”我搖搖頭:“父親留下一筆錢,足夠我和我弟上學。我去打擂台,是因為,我弟,兩年前,查出了白血病。M3型,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我們從韶華轉學到晉誠,是因為晉誠,離市醫院更近,方便我弟去做化療。”
呵呵。
父母雙亡,一個白血病的弟弟。
小說的標準套路。
惡俗的橋段。
北風那個吹……
但是其實人生就是這樣,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每個人都有挫折,都有不如意。
不用大驚小怪。
不用傷春悲秋。
更不用互相憐憫。
要怪,就怪那個吃飽了撐的司命星君吧。
我平時,不想將這些事情,掛在嘴邊,就是因為,人生嘛,就是一場歷練。
開心,不開心,都不過是路上的風景。
何必要像祥林嫂一樣,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不公,求關注,求憐憫,求安慰,求同情?
今日說出來,我倒也坦然。
省得某些人,對我研究來,研究去的。
於是,我說完了,長吁一口氣,整個人都釋然了。
倒是苦了這些關注,憐憫,同情我的人。
他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怎麼來憐憫和同情我。
張老師,嘆了口氣:“歐陽君,你,真是不容易。”
我笑了笑:“還行吧。”
張老師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了。
倒是陸敏,捂着臉,哭了起來。
接着,宋平那個多愁善感的人,竟也默默擦起眼淚來。
林寒,倒是冷靜,沉着個臉,不開腔。
張老師低頭想了想,開口道:“歐陽君,你需要多少錢?”
我搖搖頭:“張老師,我不需要你們幫助。我的事情,我要自己解決。”
溫文爾雅的張老師,從不大聲說話的人,突然大怒。
她站了起來,將穿着小高跟鞋的腳,在地板上來回跺。
一邊跺腳,張老師一邊尖着嗓子道:“歐陽君!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固執?你真的想毀了自己嗎?”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歇斯底里的張老師,都驚得不敢說話。
張老師冷靜了些,依舊來回跺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歐陽君,你能奮鬥到今日,不容易。如果你都放棄自己,便沒有人能幫你了。高考是改變你和你弟命運的關鍵。無論什麼原因,你都不能拿高考作為賭注。”
張老師吸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歐陽君,尤其是,法律的底線,堅決不能觸碰。我們讀書,成績好不好不重要,是不是個好人才是最重要的。這個社會,最怕的就是,有才無德的人。”
我抬起頭,可憐巴巴地道:“張老師,我,不是個壞人。”
張老師對於我打斷她,非常不滿。她瞪着我道:“觸犯法律就不行。如果你留下案底了,你就是個壞人了。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我雖然覺得不服氣,但又覺得,張老師的話,無法反駁。
張老師的聲音,終於柔和下來:“歐陽君,你的處境我很同情。但是,任何理由,都不能讓你放棄學業,和做一些違法的事情。否則,你就是萬劫不復了。”
我點點頭,心悅誠服:“張老師,我明白了。”
張老師望着我,目光似水:“歐陽君,你的困難,我們會儘力幫你。”
我苦笑一下:“張老師,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只怕這件事情,你們是杯水車薪。”
張老師也是個抓不住重點的人。她捂嘴笑了笑:“杯水車薪這個成語,用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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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乘着夜色,又走回到紅花小徑了。
我們默默地走着,聽着落花的簌簌聲。
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心事重重。
其他人,各懷心事。
我想的是,蔣英豪被抓,我的幾十萬,沒有下文了。
其他人,大概在想着,怎麼安慰我。
或者,怎麼教育我。
果然,偉大的教育家,哲學家,理論家,思想家,林寒,忍不住了。
他幾步上前,攔住了我。
“歐陽君。”他果然端着教育家的口吻:“你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呢?”
我在月光中,翻了個明晃晃的白眼:“你又沒有問。”
林寒的表情,在白慘慘的月光下,顯得有點猙獰:“你的事情,以後我們幫你搞定。”
陸敏也走過來,吸着鼻涕道:“歐陽君,我們一定會幫你的。”
我有點不耐煩:“好啦好啦。你們想幫我,可以。但是我有個條件。”
林寒陰冷地道:“說。”
我一本正經地道:“我的事情,只有今日這六人知道。如果有第七個人知道,那我們的關係,就完犢子了!”
說來真是好笑。
人,總是煞有介事地,要別人保守秘密。
自己都不能保守的秘密,怎麼去強求別人保守呢?
但是,林寒四人,還是有模有樣地對我指天發誓,不會泄露秘密。
結果,第二天,我的秘密,就全校皆知了。
學校,還煞有介事地組織了捐款,並把四萬元捐款,交到了我手裏。
說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感想。
感動肯定是有的。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人前。
就像是被迫關進動物園展覽。
哪怕參觀動物園的人,個個面露同情:“真可憐,真慘啊。”
對於被展覽的動物而言,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我確實很煩惱。
不管我走到哪裏,都籠罩在人們的注視中。
竊竊私語中。
指指點點中。
人們的目光,可能大部分是善意和同情,但更像萬道利箭,將我刺得體無完膚。
我悔不當初。
所託非人啊。
於是,我便履行了承諾,與那四人,斷絕了關係。
林寒,陸敏,宋平,齊弦,就像四顆流星,將永遠從我的生活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