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養老防兒還是養兒防老
(一)
六年前,簡伊娜的婆婆把上海價值五百多萬的房產給了女兒,現在值一千多萬!簡伊娜罵她是養老防兒!陳展鵬也因為母親這一出,傷心地住到了簡家。原想着事情就這樣算了,沒想到,老太婆把房給了女兒后,卻拎個包袱住到簡家來了,理由是老生常談的“積穀防饑,養兒防老”!
到底是養兒防老,還是進一步養老防兒?
簡伊娜就鬧不明白了。
站在自家家門口,大眼噴着煙瞪視着自己的婆婆。蘭花草也無所畏懼,坐在伊娜娘家客廳的沙發上,旁邊放着幾包山一樣高的行李,視線咄咄逼人,如果說兒媳婦那眼神針尖似的,那她就是麥芒給對上了。
面對着不請自來的婆婆,簡伊娜只覺得喉嚨被怒火烤焦了,一顆心被怒火燒得得彷彿停止了跳動,這個刺激比起先前把房給小姑子受的刺激,如果說之前是毛毛雨,這個就是夏日裏的狂風暴雨。
也許沉默的時間有點長,老太太先說話了。她看著兒媳婦,臉上堆滿了笑,有點訕訕地說道:“小簡,我老了,也不折騰了,俗話說‘養兒防老,積穀防饑’,我以後就和你們長住了。”
老太太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好像點燃了炸藥桶,簡伊娜只覺得自己就像那炸藥,怒氣在體內急速竄動,整個人很快就要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養老?現在想到養兒防老了?當時把房子給陳琳的時候,她有沒想過老了要靠兒子?
簡伊娜不是聖母,但離聖母的級別也不遠。這天下所有的兒媳婦,碰到這種婆婆,估計沒有一個能做到心如止水,不生氣,不抱怨的。
她就做到了!
當時把房給小姑子的時候,她傷心,氣憤,各種情緒在內心翻江倒海,但是也沒有阻止,一直保持沉默。陳展鵬傷心的時候,她頂多在一旁吹吹酸溜溜的枕頭風:“陳展鵬,你肯定不是你媽親生的!”
可如今好事沒落着,要養老了跑到她娘家來,她就不能再聖母了。
讓婆婆到她娘家來住?不行,堅決不同意!就算她既往不綹,想像一下她婆婆和她父母以後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以她婆婆的極品個性,豈不天天吵翻天,沒有一刻消停的日子好過。
可她是有涵養的人,便只是笑了笑,靜靜地進了自己的房間,恨是沉默據以開始的門檻,這件事等老公回來再說。
簡伊娜家裏條件不錯,算是有錢人家。在她小時候,別的小孩,比如她同事蔣海燕,吃不飽飯,五歲就挽着褲管下地,在滿是蛆、泥鰍、大糞、化肥農藥的水田裏插秧的時候,她家就已經有了洗衣機、電視、冰箱等家電了。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部隊退役回來,成了一個軍官,後來在單位也是不小的負責人,母親高中畢業,在知青下放的年代,高中畢業可不得了,比起現在一年就六七百萬畢業的恆河沙數的大學生,罕見得像顆沙漠珍珠,所以先是當教師,後來在醫院工作。
響應國家“計劃生育”的號召,他們家只有簡伊娜一個獨生女兒。這樣錦衣玉食文質彬彬的環境,養成了她精緻優雅的個人氣質。比如說之前房產的事,還有現在,她婆婆不請自來,且抱有邪惡打算,她雖然非常不滿,卻還是有涵養的沒有發作。
吃晚飯的時候,她老公陳展鵬回來了。餐桌上多了一個人,和往常比起來,顯得擁擠多了。婆婆於這個家的格格不入,就好像滿碗的米飯里突然多了一塊石頭,鮮綠爽口的蔬菜碟里突然發現一條蟲,大家驚愕的同時,都不自在。
餐桌上很安靜,像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簡伊娜的婆婆姓蘭,名字叫蘭花草,大概取名於年輕時正流行的一首歌“我從山中來,帶着蘭花草”。
蘭花草正在逗着她的孫女:“來,愛愛,叫一聲奶奶。”
已經讀小學的簡愛埋頭吃飯,像塊石頭般沒有搭理。
簡伊娜在一旁不作聲地看着,心裏想,小孩是最知道好歹的,你和她不親,當然不叫你了。
蘭花草見簡愛沉默着,便面子上有點HOLD不住了,給簡愛夾了一筷子菜,對她繼續道:“看,奶奶對你多好啊,快,叫啊,愛愛。”
簡愛把她奶奶給她夾的那一筷子菜生硬地夾給了她爸,表示不領情。
蘭花草看了看陳展鵬,笑了笑,又說道:“愛愛,你今天不叫,明天會叫的,明天不叫,後天會叫的。反正,奶奶以後天天和你在一起呢。”
簡愛仍舊不吱聲。
陳展鵬說話了:“媽,你就叫她簡愛,不要‘愛愛愛愛’的叫。”
簡伊娜知道自家老公的意思,便控制不住地,嘴角有個微妙的笑影。自從“愛愛”這個詞在網絡上已經有了其它意思后,他們兩口子也不再這麼叫了。
蘭花草道:“這是昵稱啊,不叫愛愛,叫什麼呢。”
陳展鵬道:“你就叫她簡愛。”
“簡愛?”蘭花草直皺眉,“這什麼名字啊,真難聽。”
簡伊娜就覺得被針刺了一般有些不痛快了。這名字怎麼不好,她取的,世界名著《簡愛》,裏面的女主叫簡愛,像個男人一樣獨立有才,她姓簡,跟她姓,所以叫簡愛,象徵著“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多好的名字!
蘭花草又嘆口氣,彷彿在自家一般,根本不把簡伊娜父母放眼裏,對著兒子嘟噥道:“女兒不跟你姓,天下少見!你啊,老陳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陳展鵬道:“媽,這名字很好聽,我很喜歡。再說了,她姓簡,你是同意的,你當時也說無所謂嘛。”說到“無所謂”這三個字時,陳展鵬說得很輕,眼裏有一些異樣的神光,不過就像站在火車上看到的外面的燈光,流水般一晃而過。他拿着筷子頓了頓,臉色平靜如砥,一會才說道:“爸如果泉下有知,估計也不會反對的。”
蘭花草吃下去的飯菜瞬間變成沙子,哽在她的胃裏難受級了。她像只氣鼓鼓的蛤蟆,憤怒地瞪向陳展鵬。
簡伊娜感激地看了老公一眼。伊娜的母親出來打圓場,忙不迭地給蘭花草夾菜:“親家,不要和小孩子計較,來來,吃菜。”
蘭花草卻“啪”的放下筷子站了起來,看着他們道:“吃什麼!氣都氣飽了!一家人陰陽怪氣的,不歡迎我來?展鵬,我是你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我老了,你就必須養我老!我以後就和你們住一起!”
展鵬想緩和氣氛,拉長了聲音打趣道:“媽,一把屎一把尿那是拉扯大,不是喂大,我又不是您菜園裏的菜——”
簡愛笑得很大聲,飯都噴出來了,好半天伏在餐桌上抖着肩膀起不來。
蘭花草更氣,一陣風似的衝到客廳,拎着她的行李,仿如自己家一般,穿堂入戶,挨個房間推門,查看哪間是沒人住的,估摸着是沒人住她就住進去了。
伊娜的母親只好慌手慌腳地跟着站了起來,拉着蘭花草的手帶她進了客卧同時也是簡愛的房間:“親家,你先在這裏住着。”
蘭花草沒搭理,十分委屈氣憤地進了房,“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丟下伊娜的媽媽站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走了也不是。
簡愛看到奶奶進了自己房間,“呼”的站了起來,臉上都是不滿。伊娜拉着女兒的手,示意她聽話,簡愛才不情願地重新坐下。伊娜看到她媽還木頭人一樣站在那裏,心裏過意不去,走過去把老人重新拉回了餐桌。
伊娜父親簡建軍說話了:“展鵬,她畢竟是你媽,你不能當著我們外人的面——”說到這裏,伊娜父親彷彿被自己說到的“外人”驚到了,嘆了一口氣,沒有說下去。
“外人”這個字眼,就像一枚鋼針,刺入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裏。
簡伊娜聽到父親這樣說,也有一些難過。展鵬和她結婚六年,自從五年前,她婆婆把唯一的房產給了小姑子后,她回了娘家,他也跟着住過來了。可是這麼長的時間,在她父親眼裏,展鵬這個“上門女婿”仍然只是外人,不是像女兒一樣親的人,不是兒子。
這時,伊娜的母親也說道:“展鵬,先讓你媽住下來,反正家裏有房子,只是展鵬啊,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我和你爸清靜慣了,你媽那種火爆脾氣,我們,恐怕無法適應。”
陳展鵬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只覺得喉嚨口像吞了膠水一般難受,他站了起來,努力笑了笑道:“爸,媽,我吃飽了,回房了。”說完就轉身進屋了。
伊娜給簡愛夾了一筷子菜,對她道:“吃完回自己屋做作業去,媽媽一會來看你。”簡愛點點頭,伊娜便也進自己屋了。
如果說,之前婆婆把房產給了小姑子,是一個謎,她不想猜謎底,就可以相安無事,那麼,這次,婆婆來養老,就是一個問題,是一個必須要面對且急待解決的問題。
伊娜進去的時候,陳展鵬正歪坐在床頭抽煙——他心情壞透了的時候,總是要抽上那麼一兩根。
伊娜埋怨道:“你怎麼又抽上煙了?”他便笑了笑,把煙掐掉了。伊娜坐在他身邊,問了:“你媽的事怎麼辦啊?”
“她是我媽,我不能不養她老。”
伊娜笑了一下:“我可從來沒反對你養老啊,她是你媽,你平時不都給她錢嗎,但她的意思是要在我爸媽家和我們長住,這不行。別說我爸媽,我都受不了。”
展鵬半坐在床上:“我也不習慣和她住,不自在。”
這一點,伊娜一直覺得奇怪。
記得結婚那一年,住在公婆家,展鵬像個客人般拘謹,和他爸媽相處怪怪的。後來搬到她爸媽家了,展鵬倒好像還自在一些。伊娜現在想想,真覺得莫名其妙,這違背常理啊。正常的情況,比如她,嫁到婆家時天天如坐針氈,回娘家后,生活那個愜意,簡直如魚得水。
伊娜煩惱道:“那怎麼辦呢,你媽不是有房子嗎,她怎麼突然想起要搬到這裏,要和我們長住呢。”
“我不知道,她想和我住,我有什麼辦法。”
伊娜原本從下班開始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憤怒,聽到自家老公這種不作為的話,怒火就像開水中的小水泡沸騰開了。
她的聲調就像放了乾柴的烈火,控制不住地高昂起來:“她是你媽,又不是我媽,住在我娘家不是個笑話嗎?!”
陳展鵬也有點火起:“你看你說得什麼話,你嫁給了我,是她兒媳婦,兒媳婦有義務養公婆的老,你明白嗎?”
伊娜更火了,陳年舊事一古腦兒想起,往事就好像火上加了油,她尖聲道:“陳展鵬,我不明白?我看是你不明白吧!她是你和陳琳的媽,要養老也是你和你妹去養老!”
陳展鵬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臉僵硬得像個IPAD,一聲不吭地就往衛生間走,表示不想吵架。
伊娜火上來了,越想越委屈,跟在他後面大聲道:“喂,你站住!陳展鵬,你媽把房子給陳琳的時候,說了什麼你忘了,現在房沒了,就跑到我娘家來,天下有這種好事嗎?你還和你媽一個鼻孔出氣,說我有義務養老,我告訴你,我沒義務!要有義務,也是陳琳的義務!憑什麼,得了房子還不給你媽養老啊?!”
陳展鵬黑着臉“砰”的關上了衛生間的門,簡伊娜吃了一個閉門羹。她征征的站在門外,僵硬的身影像根柱子,一會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像傾盆大雨。
伊娜覺得她婆婆來了,家裏就開始下冰涼的大雨了,這雨水已經淋到他們夫妻身上了,好幾年都沒吵架了,這老人一來,這好涵養好脾氣就都跑到爪哇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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