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
一陣疾風暴雨式的橫衝直撞過後,不經不覺,已抵達江邊。江風陣陣,淡淡腥味,江面上漂浮着點點帆影,遠處一點明亮火光,始終沉默的導航燈塔。那窮追不捨的惡鳥,不知何時,已被甩掉了,甩得很完美。
“往前走兩步就到了。”
“那你呢?”
“我趕着回去補上一覺。明天得早起,淑卿姐要用車。”
“那我怎麼辦?”
“你的薪水如今已是負數,我不忍心再拉你回去了。抱歉。”
梵高跳下車,不由得深情地回望一眼。行啊,毛驢兄弟,鳥都不夠你快;還有你,體貼的思琪大叔,除了專註本職工作之外,還惦記着我那尚未到手的薪水。噢,老子竟然是負資產?
但,一臉沉靜的小毛驢,只睏倦地抬了抬眼皮,一隻蹄子無聊地蹭着鬆軟的沙土,似在塗鴉;思琪大叔死活不肯與梵高擁抱,遠遠地點燃了至愛的煙,擦汗,皺眉,望天。他被煙霧困住了大半個身軀,顯出一種中年男人獨有的淡定。若剛才那鳥真的與“鬼”有關,那,他算不算是一個死裏逃生的英雄呢?明明差點兒丟了性命,事後抽着煙,就能完全當無事——這,才像做大事嘛。
咯咯噠噠,小毛驢儘力扯長脖子,嘶啞的喉嚨敬業地長鳴一聲,忽而猛烈地舉蹄發動、提速,瀟洒的思琪大叔只留下一團氣味濃重的煙霧。
莫名的,梵高感到一股涼颼颼的孤單襲來。想家,想爹娘,想那一隻懶豬。話說,多久沒有面對畫布了?調色板上的顏料或許已乾結龜裂。噢,出來之前應該好好處理一下,這一趟確實走得太匆忙了……白天的離奇遭遇在腦中快播了一遍,恍如不經意間打了個盹兒……然後一切就都變了。此時,只剩江風陪伴,頗為冷清。
“什麼人?鬼鬼祟祟。”
“白天約好了的,說九點鐘,江邊集合。”
大約是前方來者的衣着略帶幾分威武,梵高猜想,這兩個小辮子穿的極有可能是某單位的工作服。兩人高矮肥瘦差天共地,但衣衫的長度、款式、圖案均一模一樣,保守的圓領襯托着兩張塗滿正義的臉。走路時,身上佩帶的武器不甘寂寞地發出叮叮噹的聲音。太高調了,難道這大刀還懸挂着無聊的情侶配飾?
走近,梵高發覺他們比思琪大叔開放多了。不約而同地把手伸向梵高。握手?擁抱?噢,不對。兩個小辮子,一左一右,很默契地將梵高夾在了中間。
“不許摸我。”
“這裏我說了算。”
“那,請別摸這。行不?”
“偏要。”
事發突然,梵高尚未動用武力反抗,嘴上爭辯不過,藏於衣衫中的封介紹信被華麗麗地搜走了。告非,前面就是滾滾香江,今晚月色正好,你們就敢搶。這年頭,穿上一身正經的工作制服就變身超人,為所欲為了么?
“快還給我。否則,我可就喊人啦。”
“哇哈哈,喊人?一個番鬼佬要喊人?哈哈哈……”
“請你叫我——梵高。”
噢,熱血與青春,你沸騰吧。十八歲時不熱,留着幹什麼。梵高鄙視自己剛才的客氣與謙和。欺負外地人,算什麼本事。你們春節時敢跟我回一趟荷蘭老家嗎?經過一通深刻的自我反省與自我安慰之後,梵高最終還是從了自己的身體,做出了最貼近自然的反應——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