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新年篇之燕奇（1）
“哎！丫頭，吃飯！”
高籬繞過滿是泥濘的水潭，手裏提着爸爸剛從外地帶回來的粉色小皮鞋，臉頰粉紅，咧着小嘴笑的開心極了。
“好親公啊，你說爸爸什麼時候再回來？為什麼不一起吃飯？這麼早走了，我還有好多好多的東西要給爸爸看呢。”高籬坐在木椅上甩着小腿，小腦袋左右晃着，就是不肯靜下來。
高生則是皺眉呵斥道：“吃飯的時候不要抖腿！也不要晃！一個女孩子家的，像什麼樣子？”
高籬一聽立刻安安分分地坐好，只聽自家爺爺又道：“那沒用的東西，別回來了。”
“啊？”
“我說你爸，沒用！就出去討個債都討不回來，還被人……那狗娘養的一群混東西！”高生咬着牙，本就嚴肅的臉更是凝上了一層霜，卻是隱着痛意：“我遲早要讓那群狗崽子全部進去！”
高籬歪頭，眼中滿是意味不明：“進去？進哪裏？”
“進鬼門關。”高生揉揉暗藏着狠厲的眼眸，緩緩道：“好親公下午要出去，後天回來，你一個人在家裏不要皮，吃飯去隔壁的阿順叔叔家吃，晚上打雷就早點睡，不要隨便哭沒人會哄你。”
“恩，知道了。”進鬼門關啊？高籬戳戳飯里的青菜，輕聲道：“用得着嗎？死了就死了唄。”
夏天的農村夜晚，螢火蟲在飛舞。
今晚的高籬對着螢火蟲許願，希望爸爸不要那麼害羞，出來看看她，一眼也好。而且而且啊！爺爺也出去了，不會凶爸爸的，放心吧。
她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他了，從來都是帶着禮物，但不現身。
高籬和衣躺在小床上，曾經清脆的蛙鳴聲此時聽起來煩鬧極了。稍軟的床墊擱得許久不換姿勢的她生生的疼，卻是不敢動，生怕嚇着想要來的爸爸。
她嘴上帶着笑意，眼中卻平靜如常，讓人難以想像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矛盾！
悉悉索索地聲音響起，讓原本昏昏欲睡的高籬一下子便清醒了，使勁瞪着眼看去。
只見一個高瘦的身子對着窗，背着光，好似正在翻找着什麼，嘴裏正嘀嘀咕咕道：“哎？沒鎖，沒有好東西吧？算了算了，就這麼個破房子能有什麼？要是裝潢好的，哪能就這麼簡單進來？想多了簡直！”
她張了張嘴，沒有出聲。只是越發地張大眼，看着男人在房間裏兜兜轉轉，東翻西找地將家裏所有的東西都弄亂了。
只是看着，一眼根本不夠。
她真的想爸爸了，想到連他的面容都記不清；想到他的大手都不記得了；想到恰巧許了一個願，恰巧闖入家裏偷東西的陌生男人，都一廂情願地認為——是爸爸回來看她了。
“哎喲喂，還有個人？小孩子，睡著了吧？我剛剛這麼大個動靜都沒醒，睡的也真死，半夜被人偷去賣了都行，也沒個大人，還真放心啊？”燕奇嘰里咕嚕地嘴裏又冒出一大段話，撇撇嘴便又去找值錢的東西了。
半響，燕奇一屁股坐在小木椅上，用頭上本來用來遮擋點臉的帽子拉下來扇風，煩躁道：“到底藏東西藏得嚴實還是這破屋子真沒什麼好東西？翻了這麼久兜里就二十，我個睡破院子的身上都有五十，想怎麼樣啊？難的不想小偷小摸干票大的，結果還不如摸口袋。”
燕奇咬牙切齒地走向門，就準備出去了，誰知身後突地冒出一句軟軟的童音，差點沒把他嚇個半死。
“爸爸，你要走了？”燕奇回頭看去，那孩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的格外的大，眸子裏還映着月光就跟個……
女鬼啊！媽呀！嚇死爹了！燕奇嚇得連忙抄起桌上的巴啦啦魔仙棒當武器，嚇得腿都軟了起來。
高籬下了小床，怯生生地望着他道：“別走好不好？我有好多的東西要跟爸爸分享，收集了好久的。”
有好東西！燕奇精神一抖擻，心中也不管這女孩為啥叫他爸爸，連忙走回去笑眯眯道：“我的好女兒，你真好，快把好東西拿出來給爸爸瞧瞧，快拿出快點的。”
見高籬立馬歡歡喜喜地拉出床板隔層里的小木箱子，燕奇尷尬地撓頭，覺得自己入室搶劫的經驗還需要好好增加，竟然連個隔板都發現不了。
高籬擺弄介紹着小東西，還時不時地遞到他面前，笑出聲。
鵝卵石、小發卡、陶瓷杯、玻璃小鴨子、彈珠……這叫好東西？燕奇嗤之以鼻剛想袖子一甩、大步離去的時候，一顆只比櫻桃小些，極其圓潤漂亮的大珍珠從木箱子的角落裏滾了出來。
高籬見燕奇的眼睛都不會動了，於是拿起大珍珠笑道：“爸爸喜歡這個嗎？喜歡就送給你！”
珍、珍珠！我發了！燕奇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夾起櫻桃大小的珍珠不停地翻看道：“這珍珠是從哪兒來的？”
“是爺爺好幾個星期前燒蚌吃，我不小心吃到的，然後爺爺就說讓我自己好好放着，都不透明一點兒都不漂亮。”高籬噘着嘴埋怨道，紅嘟嘟的嘴唇就想櫻桃似的潤極了，要是以前的燕奇估摸着還會想想着女孩長大的漂亮模樣，現在可沒空！
“不好看就給爸爸！”燕奇連忙將攥緊了珍珠的手塞到外衣內里，立起身來急哄哄道：“爸爸突然有事！你這件事不要說出來啊，誰都不要說啊！”
高籬看着燕奇越發離自己遠了，立刻紅了眼眶：“爸爸你不要我了嗎？”
“神經。”燕奇嘀咕了一聲，打開門瞧瞧四周白色的晨霧繚繞，寂靜極了。剛踏出一步便發覺有人抓着他的外套，我這裏面可是有珍珠的，誰要搶！
燕奇立刻驚恐地送上一拳，一聲稚嫩的慘叫后他卻發現是高籬，幸虧他沒用多大力，要不然打死了就難辦了！他還要蹲進去！
高籬只是跌坐在地上，捂着額頭淚眼朦朧道：“爸爸你打我吧，我不哭不叫，你也不要走好不好？”
“走開！別讓老子看見你，不然打死你！”燕奇緊了緊外套，露出煙黃色的牙恐嚇道。
高籬默默地低下頭，略帶哭腔的應了一聲。
小村子兩三點的時候果然沒人，他的身子雖然高但是瘦，彎着腰步伐走地快些便容易隱去身子。不知何時，又好似剛剛，他發現了他的身後長了一條如何也甩不去的小尾巴。
那條“小尾巴”的鞋子拖着地，用自以為隱秘的步伐前進着，直到離了那小村子，小尾巴還是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地長在他身後。
半小時后。
燕奇終於到了鎮上，為了不把麻煩帶回那破房子裏，有些問題也不得不解決了。他快速前進的腳步毫無預兆地頓住了，只聽身後一陣慌亂無措的石子間摩挲的沙沙聲，隨後重落寂靜。
“出來，都跟了半小時了，你不累我還累呢。”燕奇隨便找了個地就坐下來，見那藍色的小尾巴躲在一根電線杆后，小身子不停地動來動去，似在掙扎。
“哎呀呀呀，真磨嘰！出來不出來？不出來就跑了，跑到你跟不着的地方！”燕奇攥着珍珠，只覺得心定，小錢花了就花了，但這大錢不能少。房租付不出那就跑！只可惜煙姐和幫派沒他了，不過我燕奇記得他們，沒事兒！
高籬抓着藍色小裙子移出了一小步，明明垂着頭卻還是偷偷看他，也不言語。
她不說為啥跟着他，他也不要說話。燕奇痞痞地叼着根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去，陶醉極了。
但今後去哪裏呢？世界這麼大竟還沒有我燕奇的容身之處，真可悲。
“爺爺說吸煙不好。”
燕奇嗤笑了一聲：“小屁孩一個，還管我。”
高籬急了，原地團團轉地沒辦法，只能看着他無措道：“可是、可是爺爺會說的！”
“天王老子都管不着我！我問你，為啥跟着我？就拿了你顆珍珠，用得着嗎？哎呀，你走過來點，站這麼遠幹嘛？吃了你不成？”燕奇一副悠閑的模樣，朝她招了招手：“過來，咱們聊聊。”
如果不是小孩子不懂這大珍珠的價值，別人就算是拿着刀追打個三天三夜，那都是萬分值得的。
爸爸不生氣了！高籬心中歡喜，自然不再拘謹，蹦跳着便坐在他的身旁，摟住手臂不肯撒手了。
燕奇得了一顆珍珠心情好，也隨她：“說吧，你跟着我幹啥？”
“就是不想你走，我都好久沒見你了，有些想了……爸爸呀，你為什麼只和爺爺見面，不見我呢？”高籬將頭抵在他的手臂上，悶悶道。
燕奇笑哈哈地猜測道：“看你是個拖油瓶，不想見你唄！”卻在瞄到她藍裙擺和布鞋的污垢微微頓了一下眼神，隨即撇開，也是個可憐人兒。
“爸爸……”
“別叫我爸爸！我叫燕奇，燕子的燕，奇怪的奇，你可以叫我燕叔，就是不能叫我爸爸。”他緩緩吸了口煙，吐出的煙圈格外繚繞，沉聲道：“別亂認。”
燕奇在等着她說話，她卻是緊緊握住他的手臂，低垂着頭顫抖。
直到雞鳴聲起了，薄霧散去了，房屋中的燈亮了，第三根煙抽完了，他準備離去了。
高籬這才抬頭對他笑，笑容里有着太多的東西，可憐而卑微，隱含着一股彷彿已入魔的執念：“一顆珍珠，換燕叔當我一天的爸爸，好嗎？”
“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怪的小孩子，不過既然獎勵是一顆珍珠，我沒有理由不答應你。”燕奇拍拍她的肩膀，爽朗一笑：“你叫什麼？”
高籬仰着頭淚眼朦朧，哽咽道：“高籬，高樓的高，籬笆的籬。”
“好，我的乖籬籬，今天就和燕叔一道。走，咱們先回家！”
“哎！”
高籬至今都從未曾忘記，甚至連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個燕叔曾握着她的小手，大大的、暖烘烘的、乾燥的，領着她走過一條又一條略帶煙味的巷子，一個又一個小小弧度的轉彎口，多到她記不清來時的路線，但她也從未曾想要記過。
燕奇把她帶進了一個大院子裏，院子裏有好幾個的房間，把第四個寫着“燕”字的門打開，將高籬隨便丟在房間裏，自己便出去找吃的了。
高籬安靜地、拘謹地坐在這有着一些煙味的單人床上，地面上都是灰塵、瓜果皮、餐巾紙，面前的木桌上堆着好幾本厚厚的武俠小說，接着就是水杯、啤酒罐、香煙頭、吃完的盒飯……
燕叔原來住這裏啊，怪不得渾身有股子的汗臭，不過這裏真的可以住人嗎？高籬看了看小窗外太陽已經露了全臉，看起來今天是個好日子。
怎麼能這麼髒亂差？高籬不禁想要把這兒打掃一遍，等燕奇回來的時候大吃一驚，誇誇她！想干就干，於是高籬抄起了垃圾桶就把一些絕對不需要的東西掃了進去。
“燕子，我知道你回來了啊，昨天做的咋樣啊？教你的你用着沒？”門外響起男聲，他只是敲了敲門便說話，好似沒有想進來的意思。
“甭說了，你昨晚的模樣我都猜得出來，先不管你拿了什麼東西，重要的是萬事開頭難！你能進人家裏去，心理素質就算不錯的了。還沒被抓着回來了，不錯，以後能有大作為，真的。”那人用一種講故事的語調侃侃道。
高籬的大掃除完成一大半了，見他說了一大段話都沒有要進來，於是也就隨他，繼續大掃除。
李曲明換了個姿勢，手撐着門繼續道：“你知道哇？當初我十八歲，第一次偷人手錶被發現了，那人追着我打了一小時，回家后我爸也打我，鐵棍都打彎了！當晚我渾身就疼得睡不着覺。我第二次看中了一個手機，金色的老大了，特閃，我做夢想着他還流口水……”
“李曲明你給我滾！老娘還要睡覺！你吵個屁啊！”隔壁傳來怒吼聲。
這裏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個打斷他話的人要遭殃咯。
只見李曲明擼了他那黑色印花的襯衫袖子，踱步到那寫着“煙”的門口，找了好姿勢清了清嗓子：“小煙啊，大早上的，怎麼能在床上度過呢，走，我給你去摸那麼一兩個人。哎呀，不去摸也行，那就一起出去吃個早茶？你知道的，隔壁那家豆漿店還是早餐鋪子，都……”
“咣”的一聲，李曲明捂着耳朵退後了幾步，一臉憤怒，原來是宋煙一拳就錘上門，這麼大個聲音嚇了他一大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