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鬱沒有說話,他怔怔看着,像是被嚇住了。
屋裏氣溫如寒風過境,刺骨冰涼,跪在地上那人死死低着頭,用盡全力才不至於當場失態。
商君凜沉默看向沈鬱,眼中墨色漸濃。
低沉氣壓壓在身上,無聲催促着他,走過去。沈鬱向前走了兩步,在離血泊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住。
他能感受到,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御書房裏氣壓低到極點,若沈鬱膽子小點,恐怕會當即軟倒在地。
“會弄髒衣服的,陛下,為何不是你到我這邊來?”
正欲發作的男人一窒,周身氣壓凝固,就連跪在一邊的男人也忍不住抬起頭來。
商君凜漫不經心瞥了一眼,嚇得那人立馬低下頭,不敢再放肆。
“呵,”商君凜突然笑出聲,“你倒是膽子大。”
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到身上,沈鬱不偏不倚與之對上,兩道目光相交,沈鬱看不透商君凜在想什麼,只感覺到,對方心情似乎變好了。
將擦手的帕子扔進血泊,白色瞬間染上血紅,商君凜看都沒看一眼,大步朝沈鬱走來。
沈鬱站在原地,看玄衣君王一步步走向自己,每走一步,對方身上的戾氣便消去一分。
直到站在他面前,玄衣帝王身上的氣勢已盡數收斂。
沈鬱舉起手中的食盒:“我給陛下帶了湯來,陛下要用嗎?”
一句話都沒問御書房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你不害怕?”商君凜饒有興緻地問。
沈鬱臉上半分害怕之色都沒有,滿地血紅在他眼裏彷彿不存在一般,據商君凜了解,沈鬱沈鬱不應該見過這樣的場面才是。
探究的目光落到臉上,沈鬱面不改色,他當然不會害怕,上輩子經他手造成的血腥場面遠比眼前的要更殘酷。
沈鬱偏頭看了倒在血泊中的人一眼,又慢吞吞將目光移向跪着的人,最後,他的目光回到了身前男人臉上。
男人比沈鬱高近乎一個頭,兩人離得近,沈鬱要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既然惹了陛下不快,有怎樣的下場都是他罪有應得。”沈鬱盯着商君凜眼睛,一字一句道。
瞳孔微不可見縮了縮,商君凜抬手捏住沈鬱下巴:“沒想到朕的貴君如此向著朕。”
男人語氣平靜,不帶絲毫喜悅,沈鬱一直注視着男人的臉,沒錯過對方臉上一瞬間的表情變化。
“陛下,”沈鬱伸手抓住男人捏他下巴的手,意有所指,“我是陛下的人,自然事事向著陛下。”
“你最好能時刻記住自己說的話。”商君凜鬆開手,表情變得溫和,“不是說給朕帶了湯?讓朕嘗嘗貴君的手藝。”
沈鬱手上一輕,食盒被商君凜拎了過去,緊接着手上一熱,被男人有力的手握住了。
沈鬱被對方牽着,繞過血泊,坐到御案前。
商君凜也不吩咐宮人,自己動手打開食盒,一瞬間,食物的香氣飄了出來,誘人口水分泌。
只是……
這香氣和不可忽視的血腥味揉在一起,說不出來的怪異。
沈鬱瞥了下方一眼,沒商君凜吩咐,誰也不敢動作,見商君凜打算直接喝湯,沈鬱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麼,貴君後知後覺害怕了?”
男人眉眼隱在氤氳熱氣後面,看不真切。
“不是,陛下不覺得……”沈鬱停頓了一下,“在這樣的環境下用餐,很倒胃口么?”
在某些方面,沈鬱有種很奇怪的執着,好比用餐時,他不喜歡有任何礙眼的東西出現在眼前。
對於跪在地上和倒在血泊中的人,沈鬱不關心他們是如何惹了商君凜不快,現在的商君凜還不是幾年後濫殺無辜的暴君,所做的事自有一定理由,他也不打算摻和進朝堂上的事裏。
沒錯過沈鬱臉上一閃而逝的嫌棄之色,商君凜動作頓了頓,將手裏的碗放回桌上,淡聲道:“孟常。”
御書房的門“吱呀”打開,溫暖的光從門外透進來,孟公公帶着幾個身穿統一黑色勁裝的男人進來。
這些男人臉上都帶着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沈鬱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人,好奇的多瞧了幾眼。
這些人動作敏捷迅速,存在感卻不高,一刻鐘不到,御書房恢復如初,連跪着的人都被捂住嘴拖了出去,全程沒有發出一點動靜,看動作熟稔程度,這樣的事應當沒少做。
“這是隱龍衛。”
突然響起的聲音拉回沈鬱的思緒,他回神,發現玄衣君王正神色不明打量着他。
隱龍衛,沈鬱前世聽說過這支暗衛的存在,它是皇室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刀,也是最忠心的一股勢力,除了當今皇帝,沒有任何人能指揮動他們。
沈鬱前世與他們打過交道,深知他們的力量有多恐怖,絕對是一個可怕的對手,商君越不知在他們手上吃了多少虧。
這一世,他應當不會與他們對上……
“處理乾淨了,這下可以進餐了吧?”
不等沈鬱說什麼,商君凜已經收回了目光,端起湯喝了一口,沒人注意的地方,隱隱浮現出一絲笑意。
沈鬱陪商君凜用完膳,刷夠了存在感才離開。
整個下午,商君凜的心情都晴朗了不少。
不多時,帝王的賞賜下來了,各種珍寶源源不斷送進玉璋宮,消息也在商君凜的默許下,傳到宮外。
不出沈鬱所料,一下午過去,關於他如何如何得寵的消息再次蔓延開,御書房發生另外發生的事倒是沒多少人在意了,皇宮隔一段時就要死幾個人,他們已經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變成習以為常了。
權利、錢財無疑是激動人心的,有了沈鬱這麼好的例子在前,有小心思的人再也按捺不住,如果能成功,等待他們的可是一條通天大道。
趙國公府。
趙國公招來兒子和心腹在書房議事。
“爹,這是機會啊,現在後宮就一個人,還是個不能生孩子的男人,若是我們家的女孩進了宮,生個一兒半女,將來說不定能……”趙國公的二兒子指了指天,沒說出口的話盡在不言中。
“二公子說的極是,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最好能搶佔先機。”心腹之一也很贊成。
“此事必須詳細規劃,不能因此事惹惱了陛下,不然得不償失。”
相似的話發生在不少達官貴人府里,沈鬱之前,商君凜對後宮之事始終不鬆口,他們就是想送自家女孩入宮也沒機會,現在不一樣了,嘗過滋味,想必陛下不會再拒絕美人入宮。
為了能儘早獲得陛下寵愛,有的家族還準備了貌美的男子,陛下對沈貴君感興趣,說不定也會對其他男子感興趣。
宮內外各種動蕩影響不到沈鬱,睡了一覺后,沈鬱才知道,那天御書房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是有人把手伸進了宮裏,想利用自己得到的消息牟利,商君凜懶得與這些人周旋,直接將人砍了。
商君凜動作迅速,根本不給人機會,尋着線索找到人,不由分說將人下了獄。
除了少部分窺探到真相的人,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商君凜突然對一個名聲很好的世家發難,心驚膽戰的同時,不禁有些心寒。
有跟那個家族交好的人在上朝時求情,年輕帝王冷眼瞧着,不發一言。
“陛下,張御史向來公正嚴明,求陛下網開一面。”
“求陛下網開一面。”
“既然你們都覺得張御史沒錯,那你們是覺得朕錯了?”
“臣不敢!”
“朕看你們敢的很,誰再求情,就去牢裏陪張御史,相信張御史一定會很感激你們的同僚情。”
話音一落,大殿頓時安靜下來,有部分求情的人開始退縮,大臣們都知道,皇帝說這句話完全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有人繼續求情,真的會被直接下獄,這樣的情況迄今為止已經發生過不止一兩回了。
有幾人對視一眼,上前一步,顯然是不打算退縮。
沈鬱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一天後,因為陛下心情不暢,宮裏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玉璋宮氣氛也有些萎靡。
“公子……”慕汐面露擔憂,她跟公子親近,比宮人多清楚一點內情,外人都說公子如何如何得寵,只有她知道,實情並非如此。
“三位大人真的因為求情被下獄了?”沈鬱撥弄着珠串,問。
“是的,早朝還沒結束,陛下就讓人把他們拖下去了。”
沈鬱沉默下來,張御史這事,前世也發生過,不過發生的時間比現在晚了不少,別看張御史表面清廉,背地裏乾的事卻不少,買賣官爵、侵佔良田、縱子行兇……只是他隱藏的深,善後工作又做的好,沒什麼人知道罷了。
商君凜抓了人,卻沒公佈其罪行,任由他人誤會,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
抓了個湯婆子在手裏,沈鬱站起來:“出去走走。”
慕汐拿了披風替沈鬱披上,兩人帶着幾個宮人出了玉璋宮。
“你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
“喲喲,穿成這樣是想去勾引誰啊?”
“你主子都被關進去了還得意個什麼勁。”
……
吵鬧聲從不遠處傳來,宮人正欲上前呵斥,被沈鬱攔住。
沈鬱所在的地方是轉角,正好能將不遠處的場景收進眼底,幾名宮人正圍着一個衣着單薄的女子拳打腳踢、惡語奚落,那女子低着頭,臉被髮絲擋住,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忍受四周傳來的惡意。
故意弄出點動靜,沈鬱一行人很快被發現,宮人們迅速跪下請安,沈鬱走近時,一陣風刮過,那女子的臉露了出來,沈鬱腳步一頓。
——這女子的眉眼竟然和他有三分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