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痕迹
醫院，病房之外。孫橙懵懂的望着爸爸，爺爺和外公，眼睛裏滿是疑惑。
“媽媽怎麼了？她為什麼躺在那裏不動？”
孫雷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低聲安慰着他：“媽媽累了，睡一覺，一會就醒了。”
許正華與孫偉對視一眼，俱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悲痛與憤怒。
許久以前，自己的某些反對者們所乘坐的大巴車忽然間失控墜河，導致幾十人遇難的事情不斷在許正華腦海之中浮現。
這兩個事故是如此的相似。只是，上一次事故的時候，萬物互聯還沒有大規模的應用，無人車也並未佔據社會主流。
有幾名醫生在病房之中忙碌。安置好了各項設備，醫生們各自走了出來。
“許教授，您不用太擔心。您女兒的生命體征已經恢復平穩，估計三個小時之內就會醒來。”
“謝謝，謝謝。”許正華緊緊的握住了那名醫生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意識彷彿從無邊的黑暗與虛無之中憑空凝聚，程悅悅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呈現在她視線之中的，是潔白的天花板，以及釋放着柔和燈光的吊燈。鼻子聞到的，則是泛着消毒水氣味的空氣。
“這是……醫院？我沒有死？我還活着？”
一股巨大的振奮與興奮感席捲了程悅悅的心靈。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刻，讓她如此急切的想要將一件事情告訴給另一個人知道。因為她知道，威脅着人類世界的，並不僅僅只有那不斷靠近的黑幕，還有另一件事情。
黑幕的逼近，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天子的陰謀，卻只有自己知道。
但她剛剛嘗試用胳膊支撐起身體，酸痛感便從全身各處席捲而來，讓她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不要說用胳膊支撐起身體，便連動一下指頭，都需要耗盡全部力氣。
她試圖說話，但嗓子裏卻只發出了一些低微的，沒有任何明確含義的聲音。並且，在她嘗試說話之時，一股水草的腥氣油然泛起，讓她噁心不已。
一名醫生匆匆來到了她身邊。
“你醒了？不要着急，沒事的，再過幾天你就能恢復健康了。現在你很虛弱，需要休息。”
程悅悅終於放棄了掙扎。然後不知不覺中又睡了過去。等再度醒來的時候，她恢復了一些對身體的控制力，但仍舊無法坐起，無法說話。
此刻的她，已經恢復了冷靜。
丈夫進來了，孩子進來了，公公與父親也進來了。
看着已經睜開眼睛的自己，他們眼中滿是欣慰。很顯然，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死裏逃生而慶幸。但唯獨她自己，心中卻滿是冰寒。
她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這段時間之中，她下意識的回想了一遍智能化設備在當今時代人類社會之中得到應用的廣泛程度——這意味着虛擬世界之中的王者，天子，對人類社會的掌控力度。
之所以兩者是等價的，原因很簡單。凡是與網絡互連的，以天子的能力，便必然可以操控它們。甚至連沒有與網絡互連的，天子同樣有能力操控。要知道，操控一個設備，其路徑並不僅僅只有網絡。各種機器設備，仿生設備，機械人等，同樣可以做到。
於是她的一顆心便漸漸的冷了下去。
之前她沒有太過仔細的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便連她自己，都是剛剛才發現，原來，就在這不知不覺之中，智能化設備在人類世界之中的存在，竟然已經是如此廣泛。
天子此次對自己進行暗殺的載體，無人車，便是其中的一個。而現在人們的出行，已經離不開它了。除了無人車之外，隨身電腦、家政機械人、餐廚機械人、溫控設備、智能空氣循環系統、各種家電傢具等等，生活之中的一切都與智能化設備相關。
除了家庭，城市的命脈同樣掌握在智能化設備之中。交通、供水、供氣、網絡通訊、娛樂、治安，等等一切，都是如此。甚至，甚至……
連武器系統都掌握在智能化設備之中。武器系統很顯然是與外網物理隔離的，通常來說這不應該成為天子的能力範疇，但不要忘了，以它的能力，操控機械人，或者通過病毒等，偷偷的打造出一道隱蔽的橋樑連接兩個網絡，同樣不會是很難的事情。
萬物互聯時代的到來，讓人們將大量的事情交給了智能化程序去完成。這固然極大的提升了工作與生活的效率，但是……
自己的命脈也被智能化程序與設備掌握。
這種事情原本是無所謂的，因為人類製造的程序與設備只會服務於人類。就算有某些喪心病狂者，試圖通過網絡對社會造成危害，各種安全系統也不是擺設，足以將危險消滅在萌芽狀態。
但關鍵問題在於，天子一開始就是超出人類科技水平的存在。雖然人類的科技一直在進步，網絡技術也在進步，早已超過了當初天子的科技水平，但不要忘了，天子可以依靠自己的技術優勢，始終毫無難度的吸收消化人類的技術成果，始終保持着自己的技術優勢。
無論人類的網絡技術水平發展到多高，天子的水平總是會更高。於是，人類犯罪者做不到的事情，它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人類無法通過互聯網掌控人類世界，天子卻可以做到。
這不僅僅只是衣食住行等方面的掌握。便連生死，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僅僅只是略微想一下，程悅悅便能想到一萬種天子殺死人類的辦法。
令無人車失控只是最為簡單的一種方式。摧毀城市交通令城市陷入癱瘓，摧毀供水與供電系統，無需它再做其餘的事情，城市之中便會有成千上萬人死去。它還可以摧毀醫療系統，就像當初自己那個因為打錯了葯而導致內臟衰竭的同伴一樣，同樣也可以令無數人死去。
飛機墜毀，列車脫軌、相撞，飛船碰撞，太空基地癱瘓、漏氣，核反應堆爆炸，反物質儲存車間出現意外導致反物質爆炸，甚至於直接操控導彈轟炸城市，操控武裝機械人對人類展開定點狙殺……
只要它想，它就可以殺死至少99%的人類。剩餘的1%的倖存者，也將直接退化到一百多年前尚未進入數據時代的時候，且徹底喪失反抗的能力。然後，它就可以慢慢的將瑞墨提人再培育出來，一直到它們再度成為地球的主人……
現在它之所以沒有這樣做，只是因為最終的危機還需要人類去解除。
但，但這件事情，雖然自己已經想清楚，想明白了，雖然自己已經洞察了天子的陰謀，但自己沒有辦法說出口，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
在無人車墜河，自己幸運逃生之後，天子之所以沒有繼續追殺自己，只不過是為了不留下更多痕迹，引起更多人注意而已。並且，它應該也是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否真的已經洞察了真相。
而，一旦確認了這件事情，一旦察覺到自己試圖公佈真相，那後續的追殺一定會馬上到來。它再也不會顧忌留下痕迹之類的事情，不將所有知情者全部殺死不會罷休。
如果自己真的在這醫院之中，將真相告訴給了父親，那麼，那麼，說不定下一刻，一顆導彈就會飛過來，直接將整座醫院摧毀。
或許，自己可以在沒有任何電子設備的地方，偷偷的將真相告訴父親，但程悅悅很快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恐怕，只要自己一表現出脫離監控的行為與想法，為了穩妥起見，天子就會搶先把自己殺掉了……
以及，此刻自己能活下來，極大可能是因為天子不想留下痕迹，不想做的太顯眼的緣故。而，一旦這次事情平息，有了更好的機會，天子有極大可能會再次嘗試暗殺自己。只不過下一次，它一定會做的更隱蔽，更逼真，不會讓任何人察覺到異常。
到那時候，這個秘密，就真的沒有絲毫泄露出去的風險了。
並且，成長到天子如今實力的時間窗口，只有那麼一次。這也就意味着，就算人們可以毫無阻礙的在虛擬世界之中，設計出一個全新的，可以自我成長的智能程序試圖去與天子抗衡，也是不具備可行性的。因為時間窗口期已經過去，且不會再出現。它註定無法再成長到天子的高度。
更何況，天子也絕不會允許足以威脅到自己的智能程序真的出現。
望着病床旁邊，頭髮已經花白，身體已經佝僂的許正華，程悅悅眼睛裏慢慢流出了淚水。
父親，你可知道，你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情，令整個人類文明付出了慘重代價的事情，就算最終成功，成果也只會被別人竊走……
許正華滿是慈愛的望着病床之上無法言語的程悅悅，伸出粗糙的手掌，輕輕給她擦去了眼淚。
“悅悅，沒事了，沒事了，乖，別哭了……”
就像小時候許正華在安撫自己一樣。
程悅悅的眼淚流的更凶了。
在悲傷與絕望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又沉沉睡去。又過了許久，她再度悠悠醒來。
她再一次看到了父親的臉龐。
這一次，她已經可以開口說話了。
她並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許正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連累父親。
這件事情，只能自己扛下來。
“爸。”
“悅悅，你醒了。”
“爸，我想辭職。我想自己組建一個研究機構，我想，我想製造出真正的，如同人類一樣有智慧，有意識的人工智能。”
她沒有看到，在她這句話之後，在醫院藥房的某個地方，某一台設備忽然間發出了警報聲。一名工作人員聞訊而來，將藥品檢查了一遍，立刻惱怒道：“怎麼回事，連葯都能拿錯？搞出人命來算誰的？”
工作人員立刻將錯誤的藥品拿出，更換成了正確的藥品。而藥品標籤之上，“程悅悅”這三個字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