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半離家
宋亦瀾回家后,第一眼就看見了趴在地上拆卸玩具的豆豆。
豆豆和別的孩子不大一樣,別的孩子喜歡玩玩具,豆豆喜歡拆卸和組裝玩具,當然,大部分時候只能拆卸,沒法組裝。被宋亦瀾訓斥過幾次后,這種情況有所緩解,但稍有空隙,豆豆還是會拆卸。
看見媽媽回來后,豆豆立馬起身,小跑着進入卧室,將七零八落的玩具留在了客廳。緊接着,諾諾從書房出來,她看似走的漫不經心,實則內心緊張無比。書房內有電腦,很顯然,諾諾剛才在玩電腦。
諾諾上小學五年級,很喜歡玩電腦,沒事就往書房跑。宋亦瀾將電腦密碼改過很多次,但諾諾每次都能正常登陸,宋亦瀾覺得肯定是李登明在從中作梗,要不然一個十歲的小孩能破解密碼?那簡直是天才了!
很反常地,宋亦瀾今天沒有訓豆豆和諾諾,兩個孩子都已經做好迎接責罵的準備了,宋亦瀾卻一聲不吭,徑直坐到沙發上,雙臂抱胸,面色凝重。
過了幾分鐘,宋亦瀾才發現李登明沒在。
“李登明!”宋亦瀾喊了一聲,沒有回應。
“諾諾,你爸呢?!”宋亦瀾朝卧室喊。
“吃了飯就出去了……”諾諾的聲音從卧室傳來。
“出去了?”宋亦瀾自語一聲,心想李登明這大晚上的出去幹什麼?
宋亦瀾正準備給李登明打電話,恰在這時,房門響起,李登明回來了。
李登明開門后第一句話就說:“瀾瀾回來啦。”
宋亦瀾默不作聲,直到李登明走入客廳,才盯着他問:“你去哪了?”
李登明撫了撫鏡框,咧嘴笑道:“出去慢跑了一會唄。你看這汗流的,才跑了兩公里,就這樣了,幾天不運動,都跑不動了。以後還是得經常動一動啊。”
宋亦瀾雙眼不眨,問道:“你不是吃了飯就出去了嗎?怎麼現在才回來?”
李登明又撫了撫鏡框,臉上依然掛着笑:“先去看了會象棋,又跑的步。”
宋亦瀾的音量瞬間提高了:“那些下象棋的哪個不是六十七歲的老頭?你一個不到四十歲的中年人去湊什麼熱鬧?!李登明,你有這閑功夫,多鑽研一下工作的事,不至於現在還是個小職員!”
李登明歪了歪腦袋,看起來有些不高興,嘴裏嘟囔着:“我又沒耽誤正事,就是運動了一會。你不要上綱上線嘛。象棋我也只是看了一眼,主要是去公園散步了,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嘛,我不生病,就是賺錢了。”
宋亦瀾忽地站起,指着李登明:“姓李的,怎麼,翅膀硬了?說你兩句你還不樂意了!行,你不樂意,那我們好好說一說——”
宋亦瀾扯開架勢,準備從頭到尾和李登明好好掰扯掰扯,掰扯一下他結婚後一共掙了多少錢、幹了多少事、惹了多少禍,這個家是誰在累死累活地操持,是誰既當爹又當媽,說到最後,往往是一句“你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來收尾。
李登明眼見勢不好,急忙擺手,不待宋亦瀾開說,趕緊服軟,承認錯誤:“老婆大人,別說了,我錯了還不行嘛,我大錯特錯,不該飯後運動,更不該看象棋。對了,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沒在媽媽家吃飯嗎?你們說了什麼事情呀?”
李登明的這個話題轉移的還不錯,宋亦瀾的思緒一下子就被拉走了。
宋亦瀾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她重新坐下,雙臂抱胸,指了指旁邊:“來,你過來坐,有件事我和你商量一下。”
李登明一聽語氣,就知道事情不簡單,“商量”這個詞,在這個家裏幾乎不存在,宋亦瀾能這麼說,必然是大事,而且是關係到他的大事。
李登明不敢怠慢,急忙坐過去,也不說話,就看着宋亦瀾。
“今天我媽叫我回去,是因為亦菲結婚的事,亦菲要買婚房,首付缺十五萬。我媽想讓我們姐妹幫她。”宋亦瀾難得一見地聲音平緩,“宋亦青你是知道的,白眼狼一個,去是去了,可又端架子又裝相的,走走過場就溜了,指望不上她。”
李登明默不作聲,但顯然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鼻子裏吭哧了一下。
“咱們家的情況你應該也了解,諾諾和豆豆的學費,再加我們一家四口的生活費,還有房貸和車貸,一個月滿打滿算,能剩下兩千塊。我們攢了四年的錢,現在總存款是八萬左右,這八萬塊,每一分都有用處。”宋亦瀾看了一眼李登明,目光中帶着一絲不滿,接着道,“下半年,豆豆要上小學,學校已經選好了,名額也遞交上去了,學費每年是四萬,這個錢必須留出來。諾諾明年要升初中,她成績不好,要上輔導班,不然考不上重點初中,這也是一筆花費。”
李登明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他的鞋子上沾了一片草葉子。
“這樣算下來,理論上來說,我最多能拿出兩萬給亦菲。”宋亦瀾將音量壓低,“但我已經和亦菲說了,她的忙我來幫,說過的話,就不能反悔,我是大姐,我不幫她,就沒人能幫她了,而且,兩萬塊確實拿不出手。”
李登明觀察着草葉子的形狀和紋路,葉子上有水珠,正在微微晃動。
“我想的是,先給她五萬,幫她度過難關。如果還不夠,再想其他辦法。”顯然,宋亦瀾早已打定了主意。李登明默不作聲地聽着,他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然後,在接下來這幾個月,我希望你能幹一份兼職。下班后,你就不要去接孩子買菜了,你就去跑網約車,周六周日跑全天。我打聽過了,跑的好的話,一個月兼職下來,也有四五千塊了。再加上我這邊,三個月之後,我們可以多賺出來兩三萬,正好補上這個缺口。”宋亦瀾直直地看着李登明,語氣不容置疑。
李登明這下明白了,為什麼宋亦瀾會心平氣和地和他“商量”,原來是想讓他干兼職,跑網約車,還順帶剝奪了他的休息日。
李登明的目光從鞋尖的草葉上移開,望着牆角的陰影,搖了搖頭:“我不想跑……太丟人了,要是碰到熟人呢,怎麼跟人說?”
宋亦瀾沒有發火,沒有叫罵,就是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李登明雖然歪着頭,但還是能感覺到宋亦瀾的目光像錐子一樣錐在他後腦勺上。
“我也沒經驗,萬一出點什麼事,反而還賠錢……”李登明辯解着。
“那就去送外賣、搬家、跑貨物,都行,你選一樣。三年前我就和你提議過了,那一次,你借口說要爭取升職,沒去。三年過去了,你升職了嗎?”
李登明看了一眼宋亦瀾,見宋亦瀾神情鄭重,知道大勢已去,由於愁苦和不情願,他的國字臉上出現了一道道皺紋,他歪着頭說:“我想想吧……”
這一次,宋亦瀾沒有對李登明大喊大叫,但越這樣,越能顯出她的決心。
這一晚,在罕見的平靜中度過。
但越這樣,李登明越緊張,越壓抑,越害怕。
後半夜的時候,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身側的宋亦瀾睡得昏沉,發出綿長的鼾聲,一陣涼風從窗外吹來,在屋內盤旋迴盪,這陣涼風仿似某種召喚,李登明在迷迷糊糊中,一下子蘇醒了,淺薄的光芒照進來,將李登明的臉映照的發白髮紫,他的眼睛緩慢睜大,發出奇異而陌生的光芒。
片刻后,李登明從床上起來,悄無聲息地下床穿衣,開門離開,動作輕巧嫻熟,仿似幽靈一樣。
李登明進入書房,將書架最底層的暗格打開,裏面卧着一個半米長的黑色手提包,鼓鼓囊囊的,他提着包,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家。
出門后,李登明來到樓梯拐角,站在牆壁的陰影中,藉著微光,觀察牆壁上的字符,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都是他刻下的,他對着最後一個字符看了一會,隨後提了提褲子,將黑紅色的皮帶用力勒緊一格,臉上出現了一種複雜的痛苦神情。
痛苦仿似潮水一樣從他蒼白的臉上緩慢褪去,一抹笑容浮現出來。
李登明笑着,下樓了。